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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我愿做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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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杞泽走的时候,脸色极为难看。

齐芙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恍惚后怕中,双脚像踩在云团中,每走一步,都在摔到边缘。

就这样迷迷糊糊往内殿走着,踏上长廊台阶时,齐芙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空立马失了重心,整个身子都往前倾。

眼看就要摔下去,却突然被人拉住手腕,稳稳地扶了起来。

齐芙站稳,便看见跟在身侧掌灯的王之,正将手收回去。

文竹吩咐了人收拾偏殿碎盏,刚一出转角,正好瞧见这一幕。不知怎的,脚下自然就慢了些,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

齐芙余光看见文竹身影,意识也清醒过来-。右手一抬,搭在王之掌灯的手腕上,低声道:“幸而有你。”

王之瞳孔一震,好看的眼睛里,倒映出宫灯碎影。

恰巧一阵夜风扬起,从齐芙耳畔擦过,那两个被他写在风中的字,似乎又在眼前展开来。

齐芙手上稍一用力,撑着他的手踏上台阶。觉察到他手腕微抖,莞尔一笑道:“别怕,扶本宫回内殿。”

*

雪停之后,空气都仿佛更为洁净。齐芙一夜好睡,用过早膳后也不觉冷,领着王之和文竹去后宫苑散步。

一路穿过坤宁门,走到后宫苑,宫道上竟没遇见半个人。齐芙两手藏在斗篷中,指尖在手炉上打转,想起昨夜危险时刻,康王像是神兵天降,带走了魏杞泽。

惊慌之时,齐芙听见张怀恩说康王是有急奏求见,可是这几日,会有什么急奏呢?

齐芙费力思索着,指尖在手炉铜面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仍是没想起来。

前世,在燕赤进攻辽东镇前,宫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可到底是没有大事发生,还是自己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呢?

齐芙心思纷乱,并未注意脚下,脚尖抵到一颗石子,步子一滑险些摔到。

幸而有王之在身侧护着,一切无虞。

“文竹,”齐芙借着王之的手重新站好,转头问话文竹,“昨夜康王来了延庆宫?”

文竹摇头:“回娘娘,是天禄阁来人传话,说康王殿下有急奏求见。张领侍本已替陛下回绝了,可那边的人说,康王殿下在天禄阁外已等了多时,且不肯走,张领侍这才叩门通传的。”

文竹说话之时,齐芙将手从王之手腕上收回来,重新藏进厚厚袖筒中。

宫人皆言,先帝四皇子中,除却已经薨逝的怀冲太子,就数康王殿下最为沉稳淡定,又自小与当今圣上同居重华宫,兄弟和睦亲近,远不是舒王能比的。

人人都说康王殿下最顺圣意,是以常负重任。可如今看来,却不知到底他与魏杞泽之间,究竟是谁在顺着谁了。

新岁之后,初春渐露端倪。后宫苑中翠色两两,已然比隆冬之时亮上不少。

齐芙的眼神从那些翠色尖端上扫过,心中已有了计较:若还想拉拢康王行事,就必须要尽快探清康王与魏杞泽,是否真的兄友弟恭亲厚非常。如若二人并非如传言一般和睦,那则要找到二人关系的最低处,也就是,绷紧他们二人面上和睦的最紧要原因。

心中稍想明白,刚巧走到千秋亭,齐芙仰头,看一眼攒尖顶上的琉璃竹节瓦,抬脚上了台阶。

王之跟在身侧,正欲上前推开隔扇门,却见她停下来,面朝白玉栏板,望向亭前花木石景。

千秋亭,龙锦彩画重檐斗拱,精巧绚丽远胜花木繁盛。夏日尚且与百花争艳,冬日于寂寥中更显华贵堂皇。

齐芙伸出右手,轻轻覆上白玉栏板,温凉之感立刻侵入皮肉。

这凉意微弱,齐芙并不在意,眼神只定定望着远处一棵连理柏。

那本是两棵分开栽植的桧柏,却在场师的巧手下,将一处枝节相接。天长日久,枝节交融生长,便成了“连理”。

从前,自己是喜欢来这里的,喜欢站在千秋亭的台阶上,远远去看这连理柏和满园花色。

魏杞泽不曾立后,中宫空悬,坤宁宫内无人居住,反而造就一片安静清雅。因着这些,在魏杞泽不来延庆宫的日子,自己便常从坤宁门出入后宫苑。

春时看绿枝萌芽,夏日赏百花盛放,深秋数叶落满地,隆冬望厚雪压树。

漆黑痛苦的宫闱生活,唯有此处给自己一份慰藉。

忆及从前,齐芙忽然想起一人。

那个人,黑衣铁甲不苟言笑。自己不过说想去后宫苑散心赏花,他却怎么都不肯让步,执拗地守在宫门外,半步不退。

“内卫大人若不放心,跟我同去便好了。”

记忆中,自己是这样同他说的。

那人不回答,只横着长剑拦在门外。问急了,才低低憋出一句,“娘娘请回。”

齐芙失笑,此刻回想,才觉出那人固执地有趣。

久远记忆中,一抹绿色乍现回忆中。

齐芙想起来,被他拦下那日,自己心中对魏杞泽怨恨更深,夜半辗转难眠,于是趁着文竹打盹,披了外衫去后院。

夏末薄风中,后院寂静无声,自己却在院中发现了一片桧叶,翠绿欲滴,瞬间将自己万般沉闷治愈。

纵人不允,也有夏风送叶来,一解烦忧。

回忆至此停止,风景已经看过,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了。齐芙重新将整个身子藏进斗篷中,慢步走回延庆宫。

该做的事太多,能够偷得闲暇赏景片刻,已然满足。

待回了延庆宫内殿,齐芙不及休息,径直入了里间,坐到桌案前,取出一张信纸平整铺好。

“娘娘要写信?”

文竹立在一侧,欲伸手替她研墨。

齐芙伸手取过笔架上那支白玉光素斗笔,眼睛往厚帘方向看去,言简意赅道:“让王之来吧。”

文竹眼皮一颤,什么也没说,只是出去唤了王之进来,便退到外间守着。

齐芙看着王之走进来,浅浅一笑,吩咐他:“王之,帮我研墨。”

王之领命,修长的指节握着墨条,缓缓在砚台摩擦。在看到齐芙提笔在信纸上落下第一笔时,突然出声:“娘娘要写什么?”

齐芙愣住,如实回答:“给哥哥的信。”

王之的手停下来。

“娘娘不是说,陛下已允准齐大人回京吗?”

“是已经准了。上元日,哥哥便会和阿爹阿娘一同进宫,陛下准许我与他们小叙片刻。”

停顿一下,齐芙握紧笔杆,“我怕时间仓促,来不及和哥哥说个仔细。思来想去,唯有将要说的话写成信件更为稳妥。”

“即是如此,”王之将墨条搁下,“这封信,便由王之来替娘娘写吧。”

齐芙皱眉:“为何要你来写?”

王之走到齐芙身侧,动作轻柔地从她指尖将笔抽走,低声道:“若是寻常家信,娘娘但写无妨。可若是涉及旁的事情,就让王之替娘娘写吧。”

齐芙仰头看他,分明看见他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温情不已的笑容。

齐芙听见,他的声音极轻,像长羽从耳畔划过,除却酥痒再无痕迹。

他说:“王之愿做娘娘的笔,不止这一次,而是从今往后的每一次。如此,即便哪日事发败露,信件被送至御前,罪责也只是王之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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