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凌云最先反应过来,将陆玖护在身后。
她右手按在自己腰侧的佩剑上,眯眼看向来人问道:“敢为阁下是哪位?”
春知晓忽略苟凌云眼中的敌意,提起自己手中的纸伞,镇定自若道:“我只是来送伞的。”
这纸伞的伞面平平无奇,伞柄却做得颇为精巧,居然是金属所制,上面刻有繁复的花纹,拿在手里还挺沉。
春知晓上前几步,双手将纸伞奉于苟凌云面前。
苟凌云狐疑地接过,撑开纸伞看了看内部地伞骨和伞柄上的花纹,不知看到了什么记号,确认道:“当真是。”
她冷着脸将纸伞丢到身后的陆玖怀中,春知晓虽然看不见苟凌云的表情,也能听出对方语气不妙:“冒冒失失的,这也能让你弄丢。”
陆玖耷拉着脑袋,活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春知晓轻咳一声。
苟凌云闻声回过头,语气无起无伏:“既然伞已经送到,还请阁下离开吧。多谢阁下走这一趟了。”
春知晓淡淡摇头:“还有一事。”
苟凌云眉头皱得更紧:“还有?”
春知晓从衣袖中掏出那枚苟新月给的玉佩,亮在对方眼前。
苟凌云当即脸色一变,回头飞给陆玖一记眼刀:“你竟连玉佩都给她了?”
这玉佩如此贵重么?
春知晓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成色不错,上面雕得花纹和那伞柄上的一样繁复,不知有何深意。
陆玖闻声从苟凌云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一双漂亮的杏眼亮晶晶地看着春知晓。
春知晓淡定地挥手打招呼:“陆姑娘~”
陆玖:……
她缩回脑袋,伸手摸摸自己腰上的玉佩,摘下来递到苟凌云眼前:“凌云姐姐我冤枉啊,我的玉佩还在这呢。”
苟凌云回头,望着春知晓的眼神更冷了三分:“敢问阁下的玉佩是从何处得来的?”
春知晓没有半分被对方敌视的不自在,云淡风轻道:“是苟新月苟夫人交给我的。”
说罢,她顶着苟凌云审慎的目光,走上前将玉佩呈上:“若是不信,你大可自己检查一番,这是否是苟夫人的信物。”
苟凌云接过手查看,脸色逐渐缓和了几分。只不过她将玉佩攥在手里,倒是不像有想要归还给春知晓的意思:“那苟夫人托阁下前来所谓何事?”
春知晓下巴点点苟凌云身后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陆玖。
陆玖不可置信的指指自己:“我?”
春知晓点头道:“不错,苟夫人托我接她的二女儿回京,想来便是陆玖姑娘无疑了。”
“什么!”苟凌云尚未回复,陆玖便诧异出声,“那你和我一起走吗?”
苟凌云当即又回头看了眼陆玖。
陆玖脖子一缩,装鹌鹑不作声了。
苟凌云沉思片刻,问道:“那阁下打算什么时候让她走?”
春知晓笑笑:“实不相瞒,苟夫人并未告诉我具体日期。况且我此次回来另有要事,最快也要十日后才能启程离开。”
苟凌云闭了闭眼,点头道:“我知道了。此事我先回去与家中长辈商议一番。”
话音未落,她猛然伸手,若有所觉地拎住正准备偷偷溜走的陆玖的衣领,无情道:“至于你,先回学堂读书。”
陆玖逃跑未遂,当即脸一垮道:“不急不急,回京的事要紧,我们先聊聊这个。”
苟凌云皱眉,正欲开口。春知晓忽然意味不明道:“陆玖姑娘聪慧机敏,少学几日也无妨。”
陆玖杏眼圆瞪,偏过头愈发不敢对上春知晓的目光。
苟凌云眯着眼在陆玖和春知晓二人间反复游移,末了叹道:“再聪明的人也不能少了该有的拘束。”
她抱拳道:“还请阁下留个地址,待我府中商议好了也便派人告知您。”
春知晓伸手指着大致方向道:“我住的地方也不远,就在公主府。”
“公主府?”苟凌云眼中闪过诧异之色,“阁下可是安华郡主?”
春知晓:她难道还挺有名?
她点点头道:“正是。”
苟凌云的脸色登时又缓和三分:“原来是郡主殿下,方才多有失礼,还请郡主见谅。”
眼睁睁看着对方变脸的春知晓:安华郡主的名号这么好用?
也是,芃梨是她母亲的封地,她在这里横着走都行,
春知晓摆摆手:“无妨。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先告辞了。”
-
韩明珍候在公主府大门口,见春知晓从人群中出现,急忙上前。
她接过女官莫伊手中的披风,一边给春知晓系上一边道:“都入秋了,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防寒。”
春知晓杵在原地,任由着韩明珍摆弄。
她上辈子父母早逝,对于这种长辈的关心,没什么应对的经验。
韩明珍丝毫不介意她的沉默,接着道:“你这孩子,三天两头晕倒,不知道在府里安心休养,又乱跑出去。”
不知该如何回应时,春知晓总习惯用谎言来搪塞这份关心:“我只是想见见母亲封地上的风土人情,让小姨担心了。”
听到春知晓提起韩明珠,韩明珍立刻便心软了。她叹气道:“下不为例,你这几天好好养着,等养好了,想去哪去哪。”
春知晓乖顺道:“是,都听小姨的。”
韩明珍欣慰地拍拍春知晓的手背道:“你先随吾去祠堂吧。你离家多年,又晕了两天,去给你母亲报个平安。”
春知晓跟在韩明珍身后,第一次细致地观察公主府。
府中人不多,一个个都打扮干练。她不时还能听到身后的临刃和这些人打招呼的声音。
她还记得当初玖玖陆告诉自己的信息:临刃是在韩明珠逝世前被遣散的。距今也要有五六年了。
这些人和临刃相熟,显然是待在公主府中有些年头。
芃梨颇为富饶,她本以为公主府作为这片土地主人的居所,也是雕梁画栋,现在瞧着,却还挺朴素。
韩明珍领着她绕过一片池塘,最终在一间屋子前驻足。
春知晓抬头看去,匾额上写的正是“祠堂”二字。
韩明珍摸摸祠堂门环上的铜兽首,目露怀念之色。
末了,她推门而入,头也不回道:“咱们进来吧。”
踏入祠堂,春知晓才发现灵牌前还跪着一个女人。
那人听见动静,起身向她们走来。她先是朝韩明珍行礼道:“小殿下。”
韩明珍笑笑,语气里难得带着点少女般的俏皮:“寒雨,说过多少次了,吾已经不年轻啦,不能再唤吾小殿下了。”
被称作寒雨的女人眼角泛着淡淡的细纹,毕恭毕敬道:“无论再过多少年,对奴婢来说您都是小殿下。”
寒雨又望向韩明珍身后的春知晓,古井无波的眼中难得闪过点点欣慰:“郡主,您长高了不少。”
这位寒雨怎么好像和自己很相熟的样子?
春知晓一阵头疼,没了玖玖陆,她无从得知对方的身份。
她讪笑道:“您好,请问您是?”
寒雨轻轻皱眉。
春知晓伸手指指自己的脑袋:“抱歉,我失忆了。”
“真失忆了?”韩明珍率先转头诧异地看着她。
春知晓:这还能有假的?
她用力点点头。
韩明珍上前捧住春知晓的脑袋,细细看了看。末了她眉头紧锁道:“我们都以为你是装的。”
难怪先前说好了要让太医给自己诊治,结果却没下文了。
春知晓抓住韩明珍话中的重点:“我们……都指那些人?”
“吾和太后。”韩明珍侧头回忆着,“估计皇帝也觉得你是装的。”
她还以为是自己演技好呢。
敢情有这么多人都不信。
韩明珍恍然大悟道:“吾就说你之前怎么会愿意向皇帝服软。”
她摸摸春知晓的头,目光里满是怅然:“失忆也好。你这孩子从前脾气太倔,这次失忆反倒服软反而让皇帝对你放下些戒心了。”
春知晓感到韩明珍的手在自己发顶上传来的丝丝暖意,一时无言。
半晌,她试探着问道:“那我这失忆还要治吗?”
韩明珍反问她:“你想治吗?”
她当然不想治,因为她是夺舍,不是真失忆,治也治不好。
春知晓遂摇头。
不知为何,她感觉韩明珍似乎松了口气。
“不想治就不治。现在这样也挺好,你活得轻松,不必记得那些前尘往事。”
韩明珍的额头贴上春知晓的发顶。她闭上眼轻声叹道:“晓儿啊,你一定要替吾的皇姐长命百岁啊。”
韩明珍这句呢喃极轻,下一刻便随风而逝。
多少无奈,多少期冀。
春知晓追不上风,自然也来不及抓住这其中的深意。
她手足无措:“小姨……”
韩明珍笑笑,笑到眼睛眯成一条缝,以便她掩住自己的泪光。
春知晓察觉到对方的情绪,试探着道:“小姨……你想和我母亲单独聊聊的话,我就等会再进来。”
韩明珍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丝苦笑:“你这孩子……原谅小姨失态,小姨只是再难有机会见你母亲了。”
韩明珍已经和亲塞外,无论是此次回中原,还是来芃梨,都是她费劲心机求来的。
她孤注一掷,得偿所愿。
但这样的机会,喀延得首领不会再给第二次,皇帝更不会给第二次。
春知晓点头道:“小姨,我都懂的。”
她转身走出门。
等她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听见临刃冷喝一声:“谁?”
临刃跳上墙头,一把拎起来人。
“是我是我。”熟悉的声音传来。
临刃松开手。
春知晓抬头,看见陆玖尴尬地站在墙头上。
春知晓:……
你们陆家族学,不会就是教人翻墙头吧?
作者有话要说:此时,正在某处行侠仗义的陆如真: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