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何濯都在昏睡,他只在上午十点,和下午一点半时,醒过来两次。
头一次,姜隋劝他吃了点馄饨,第二次,就什么也劝不进去了。他眼眶发红,只是把脸埋在枕头里闷不做声,姜隋无奈,只能让他吃药。吃了药,他又会昏睡过去,但好歹人是平静安稳的。
姜隋也是通宵值完夜班后,就马上赶来看护何濯了,因为困乏,他的心脏突突地猛跳着,过快的心律让人很不好受,但他只在沙发上坐着,睁着干涩的眼睛,提着精神,连个盹也不敢打。
他兀自环顾房间里的景象,打量着每一样家具和陈设。
很显然,这两个同居的年轻人并没有太多的钱,他们住的这一室一厅是陈旧的,家具也很朴素,一切东西都很不起眼,想来,这里的租金不会太贵。
可等他走进洗手间时,他又推翻了原先的看法。因为洗手间明显重新装修过,瓷砖白净光洁,洗手台带点前卫的设计,风格跟这套老旧的房子全然不搭。尤其是里面的淋浴系统,那套跟浴缸配套的热水器,一看就价值不菲。那个牌子姜隋还是见过的,他知道这样一套卫浴,少说不下八万块钱。
实在是太夸张了些。
到中午时,他想找点吃的,于是打开了冰箱。
冰箱里满满当当,食物一应俱全,但是整洁干净,摆放有序。双开门的冰箱,一边是蔬菜水果,一边是酒类饮料。
他曾听姜穗提起过一次,说周栩是酒吧的酒保,所以难怪,冰箱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酒瓶子,简直不像是冰箱,而像是酒柜。
他随便扫了两眼,却惊讶地发现,那些全都是很昂贵的洋酒,伏特加、威士忌、白兰地,便宜的几千块一瓶,贵的上万,这样一堆酒瓶子算下来,少说要个二十来万。
那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冰箱伺候得起的。
他关上了冷藏室,又打开了冷冻室,想着说不定会有速冻饺子。
结果里面放着的,全是高档的进口牛排。
他委实小看了这“两口之家”。
心里多少有些感慨,借着冰箱里的食材,给自己做了份西餐。
午饭过后,他就开了窗,坐在沙发上抽烟。一边发呆,一边看着床上的少年。
那少年侧躺着,露出半边好看的面颊,额头被刘海遮住了,紧闭的眼睛笼在浓密的睫毛下,给人一种憔悴的观感,鼻梁是精致的,下颌骨的线条是优美的,一切浑然天成,比艺术家的雕塑还要唯美。他微微地蜷曲在薄毯之下,整个人苍白而瘦削。
看久了,会让人越来越沉溺其中。
大概好看的东西,都带有罂|粟的特质。姜隋很强烈地感觉到有一股欲望像蛇一样地在自己的身体里游走。
那欲望到下午四点时,已经很明显地撺掇了他好几次,似乎是要怂恿他做点什么。
他再也无法回避那个事实了:他对何濯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愫。这种情愫其实早在前两回见他的时候,就已经萌芽了。
他有一种冲动,他实在想过去掀开少年的薄毯,然后……
当然,姜隋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没想到世界上真正美丽的东西,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把人蛊惑得心神不定。
.
他忍不住拿起了何濯的手机,翻开了那张照片。
里面的“何濯”惊恐地“看”着姜隋,他的一切都暴露在外,从头到脚,没有一丝遮拦,像是命运故意要把他剖析给人看一样。
“置于如此的境地,只能任人胡作非为了吧?”姜隋在心里说道。同时,忽然之间的,他身体里隐秘的欲望就被点燃了,轰轰地燃烧了起来。他产生了强烈的暴虐心理,他想象自己就在当时的现场,少年何濯就在他眼前被那样地捆绑着,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从地上捞起来,然后也不需要问他是否愿意,就可以……
对,就可以……
也许少年何濯会趴在他肩膀上哭泣……像即将被野兽撕碎的羔羊那样,无助地哀嚎……
而他姜隋却可以像草原上肆意驰骋的野马,尽情地释放天性的自由……
.
姜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照片,完成了一次疾风骤雨般的激情想象。他的汗水顺着面颊倘若下来,沾湿了衬衫的领口,黏腻得贴在胸口上。他抬了抬头,就不经意地瞥见了床上的何濯。
何濯蜷缩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弓成一道圆弧,像是一个瘦削的苦难者的形象。
刹那间,一些过往的回忆涌上心头,交织着无数嘈杂的话语,像书页那样飞速地翻动起来。他的欲望在这些不好的回忆面前,瞬间化成了灰烬,就像一阵大雨把烈火全数浇灭。
透心的凉意从脊柱攀升上来。那些回忆像钢锥一样狠狠地敲在他的心口上。他的眼睛顷刻间就红了,额头上青筋直暴。
太难以忍受了,那永远也无法消除的记忆,总是要趁人不备时带给人抽筋剥骨般的痛苦。
他求救般地,伸手摁灭了手机屏幕……
***
傍晚六点左右,姜穗才结束工作,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她急着接替姜隋,好让他回去值夜班。
“何濯今天怎么样?”姜穗问,一进门就走到床边,推了推睡梦里的何濯,又替他掖了掖毯子。
“睡了一整天,中间醒来两次,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姜隋回答。
“我今天联系了周栩好几次,都没有联系上他,发消息没回,打电话也没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遇到什么事了。”姜穗说,又伸手摸何濯的额头,怕他发烧什么的。
姜隋看着这情景,突然发现何濯才更像是姜穗的亲哥哥。
但他并不嫉妒他们俩的关系,他反而对何濯有说不出的感激,毕竟从读书时起,何濯就一直在庇护姜穗。
“但不管怎么样,在周栩回来之前,何濯得归我们管了,他现在这种情况,离不了人,”姜穗直起身体说,“我们得带他去看医生。”
她的眼睛看向沙发上的手机,“而照片的事情,先放一放。”
姜隋点了点头。
“你上班来的及吗?”姜穗又走到餐桌前,“要不先吃点东西吧,我打包带了些寿司和三明治回来。”
“来得及,”姜隋说,也起身到桌边,帮他妹妹把保温袋里的东西取出来。
.
但其实两兄妹都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塞了几个寿司下去。
“我在想,”姜隋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猜疑说了出来,“那照片上的人,或许就是何濯,他被人迷晕以后,拍下了照片,但过后,却忘了这件事。”
“我也是这样想的。何濯有失忆症,他小时候被领养之前的事情,就什么也记不起来,所以很可能这一回也是这样,那些人把他绑架以后,说不定逼迫他做了一些可怕的事情,他接受不了,所以醒来后就忘了。”
姜穗说到此处时,嘴唇已经发白。
姜隋见状,立马转移了话题,“何濯,他跟周栩同居多久了?”
“两年多了,”姜穗说,“从何濯上大学开始就在一起同居了,其实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发展成恋人。”
“周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姜隋试探性地问。
“他是个很直爽的人,偶尔脾气可能有点暴躁,但为人很好,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姜穗说道,她低下了头,手指在桌上画圈圈,“其实从客观上讲,他不算正统的好人,从小到大都不算是,但他绝对是生存的强者。小时候他经常会去偷东西,偷人的钱包,偷人的戒指耳环,然后转卖出去,换来的钱,他就请我们去饭馆、去游乐园。那些为数不多的挥霍,简直就像他是带给我们的一场节日盛宴……”
姜穗忽然中断了话语,过了一小会儿,才继续说道:“小时候,我们三个经常在离家不远的一片废弃工地上玩,一直玩到天黑了都不肯回家。我跟何濯都没有钱,每次都是周栩去超市买东西,他给我们带回来面包和饮料,那就是我们的晚餐,偶尔,我们就在那建筑工地上生一小堆火,这片火光把巡逻的警察引来以后,我们才四散逃开,各自回到冷冰冰的家里……”
话及此处,姜穗的心里泛起了伤感。从前的那些回忆像金子一样,她觉得自己应该会铭记一生,因为那是她阴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欢乐。
姜隋沉默起来,内心也是深受触动,似乎连呼吸都放缓了不少。过了一会儿,他才打破平静,“你觉得周栩赚钱多吗?”
“嗯,还好吧,”姜穗收回情绪,抬头说道:“应该是挺多的,他工作的那家酒吧有一些非法业务,但上头有势力庇护,他算是维护酒吧秩序的一个打手,所以工资不会低。反正我以前没钱了问何濯借,他都会很爽快地立马转钱给我,而他的钱也是问周栩要的,经济方面应该没什么困难。”
“具体呢,你觉得一年能有上百万吗?”姜隋思索道。
“那没有,”姜穗笑了笑,“要是有上百万的话,周栩就买房了,怎么还可能租房住?我估计,一年三四十万有的吧,毕竟也是要拼拳头的工作。但是周栩开支大,他养父母一家经常问他要钱。何濯念书,也都是他付钱,所以攒不下什么积蓄。”
“那周栩……”姜隋组织了一下语言,“也是一个很有担当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