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瀚五年，沈家两子已不知觉到了开蒙的年纪。沈家长子沈长恪早先已经拜了沈敬堂旧属为师，已学七十二般武艺，三十六般计谋变化。而沈家次女小长瑜则因为备受沈氏夫妇疼爱，一直未曾学过什么。

这日，沈氏夫妇决定为小长瑜寻个女夫子，便贴出告示来。次日，便有一女子接榜而来。

还未走近，便已经传来一阵嬉笑之深。陆怀音带着董思孝一同来到女儿的宅院，看着放弃追蝴蝶，而翩翩奔向她的女儿，一边叮嘱着“慢点，慢点”，一边又含着浓浓的笑意。

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是陆怀音仍存着些少女的娇媚。一身江南女子的温婉可人融入了坚硬沉阔的沈家家风，看着却是比一般的世家主妇多了些别样的韧劲。

“娘！”五岁的小长瑜虽然未脱孩子的稚气，但初长成的五官却处处透着股灵气，糯糯的声音配上抱着陆怀音的小手，无处不惹人怜爱。

“长瑜啊。”陆怀音一边安抚地唤着女儿的小名，一边俯身将她抱起来，而后走到亭中。

“娘，这位漂亮的姨姨是谁呀？”小长瑜窝在陆怀音的怀中，睁着晶晶亮的双眼，看向一身浅绿色衣衫，微有些敛眉，却丝毫无损眼中英气的董思孝。

“长瑜啊，这是夫子。”陆怀音柔声地说道。

“沈小姐。”董思孝微一颔首，算是见过礼。

小长瑜微一噘嘴，似乎有些不乐意，立刻窝回陆怀音怀里，不再说话。

陆怀音微一诧异，低头看着女儿，低声道：“怎么？长瑜不开心有漂亮的姨姨陪你玩？”

“娘~撒谎~”小长瑜看着陆怀音，用着糯糯的声音指责道：“姨姨才不会和长瑜玩。”

“长瑜何出此言？”董思孝似乎也有些措手不及，收敛了些拘束，温柔询问道。

小长瑜转了转头，抱着陆怀音，半响才低低道：“哥哥说，夫子都很凶。如果不听话，夫子就会用戒尺狠狠的打手心。”

“这个小兔崽子！”陆怀音一听，虽然对自己长子的挑拨离间有些哭笑不得，却只能看了看董思孝，毕竟此人虽然是她们夫妻二人选定，最终是否能够留下来却到底要自己的女儿才能决定。趁此机会，倒是也能够好好地考验她一番。

而董思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便蹲下身子到和小长瑜一般的高度，细声道：“长瑜？姨姨能否问你几个问题？”

“嗯。”虽然还是有些怯怯的样子，小长瑜却还是低低的应道。

“长瑜可是见过夫子打人？”

“没有。”

“那如果姨姨告诉你，城口的王四是个坏人，你认为是吗？”

“王四是谁？”小长瑜疑惑地皱皱眉：“他为什么是个坏人？”

“那我们就算王四是个好人。”董思孝说道

“为什么他又变成了好人了？”小长瑜更不明白了。

董思孝笑笑：“所以，对于一个我们并不熟悉的人或是事，我们并不能用任何道听途说去衡量他。唯一有办法知道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的办法，唯有自己去了解他。”

小长瑜偏偏头，说道：“姨姨的意思是，我不该听哥哥的话？”

董思孝说道：“不是不能听哥哥的话，是不能只听哥哥的话。因为你是你自己，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想法、思考与未来。”

“想法、思考和未来？”小长瑜喃喃道，又抬头看董思孝：“这些东西怎么才能属于我呢？”

董思孝笑道：“我之所以要做长瑜的夫子，就是要让长瑜有能拥有这些东西的本事。”

“真的？”小长瑜探出头，脸上闪现出些喜色。

“拉钩？”董思孝伸出手，弯出小拇指停在小小的人儿面前。

“恩。”小长瑜也伸出手，一脸笑意地和董思孝拉起钩来。

陆怀音看着两人一笑，眼中倒是多了些安慰。

一眨眼，又过两年，恰逢盛景帝寿辰之日，按照惯例需宴请百官。以往从不携家眷参与宴席的沈敬堂，却因盛景帝特别“提点”，第一次和陆怀音一起携沈家兄妹入宫。

这夜，长长的宫墙上处处都是闪烁的华灯，伺候在两侧的宫人也提溜着明亮的宫灯为赴宴的百官照耀出一望无际的宫路。宫路的终点是座雄伟的殿宇，沉在夜色中，染上遥远，又不可触及的清冷。

“阿娘？”沈长瑜今日穿着圆领对襟的桃红色宫装，腰系着草青色的宫绦，一张小巧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璀璨的眼眸。

她牵着陆怀音的手，有些感叹地说道：“陛下住的地方比我们家还要大好多倍啊。”

陆怀音微微一笑：“难道长瑜嫌我们家小了？”

“不是啊。”长瑜摇了摇头：“只是‘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而为君者又是盛朝最有德行的人，不是应该十分节俭才对吗？”

沈敬堂一听，立马皱了眉头，停下步伐，对幼女道：“长瑜方才的话，在宴席之上，千万不能说。”

“为什么，难道长瑜说错了？”长瑜凝起小小的眉，倒是分外坚韧。

“长瑜说的没错。”陆怀音温柔地开解她道：“但是有时候人们不喜欢听太真的话”

“为什么？”长瑜又皱了皱眉：“阿娘不是一直说，要以真待人吗？”

这……”陆怀音一时语塞，只能道：“因为长瑜说的还是大道理，这些道理或许很多人都懂，但做起来会很难。那么没有做到的人，就不希望自己被这些道理所指责。所以，如果长瑜对陛下说这些话，陛下可能就会生气，也会给阿爹阿娘惹来麻烦的。”

长瑜闻言，这才松了松眉，虽有些不明白，但想到疼爱自己的家人会受到伤害，还是妥协道：“长瑜知道了。”

沈敬堂抬手摸了摸幼女的头，安抚地说了一句：“乖。”只是，眼中却似乎隐匿了些不为人知的沉思。随后，沈敬堂和陆怀音跟随宫人的指示，来到举行宫宴的集英殿。而沈长恪和沈长瑜则是由别的嬷嬷带到偏殿中，与其他的世家子弟一起玩耍。

集英殿中已经来了不少的大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既有在议论国家政务的，也有在攀着关系，订着姻缘的。而沈敬堂手握重兵，自然就是有着不少人都想要攀上沈家高枝。对于人丁稀薄的沈家来说，唯一可以攀登的自然就是沈家两兄妹的婚事。再加上，此番受到盛景帝的“提点”，携一双儿女赴宴，显然也是别有意味。

只不过，沈敬堂与陆怀音本就是吃过些“媒妁之言”的苦头，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所以，即使两人或多或少地听了些大臣的试探、提议，却并没有松口答应任何一家的“求亲”或“求娶”。

另一厢，沈长恪和沈长瑜来到偏殿，只见相熟的世家子弟也已经玩得风生水起。

对于这些人，沈长恪倒是略熟一些，因为毕竟大都在一个书院或是武场学习，而对于长瑜来说，却是无比陌生。

只因为，陆怀音本就是名门闺秀有些低看的商贾之女，再加上其与名门闺秀的确无甚相交。所以也就不大与世家主妇往来了，连带着长瑜也几乎与世家小姐无所交。

“长瑜放心，有哥哥在，不用担心。”似乎是看出自家妹妹的局促，沈长恪却是铭记出门前父母“照顾好妹妹”的嘱咐，一概谢绝了相识的同窗邀约之意，只是守着长瑜，还安慰她道。

而长瑜自然是知道自家哥哥的爱护，心中温暖，倒也不会觉得有多难过了，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再过一会儿，一个穿着鹅黄色的宫装，大概十三岁左右女孩儿走到两人面前，温柔地一行礼道：“我叫佟樱。”

“我是沈长恪，这是我妹妹长瑜。”沈长恪担心自家妹妹拘束，立刻开口道。

佟樱看了看沈长恪，微微地一笑，眉眼之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些世家的风范：“长恪哥哥，长瑜妹妹。”

“樱姐姐好。”长瑜也回了个礼，心里因为有人和自己说话了，多少有些高兴。

“你是沈家的妹妹。”佟樱盈盈地笑道：“难怪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你。”

“是。”长瑜点了点头。

“我妹妹性子内向，的确鲜少出门。”沈长恪倒是“护妹心切”，立刻开口解释道。

佟樱看了看沈长恪，微微地垂了垂眸，而后牵起沈长瑜的手，说道：“长瑜妹妹不如同我一起，我介绍其他人给你。”

长瑜看了看一旁的哥哥，得到个点头后，又听了些嘱咐，这才欢快地和佟樱一起朝围坐在一团的世家小姐走去。

而沈长恪看着自家妹妹交到了新朋友，心里倒是放下心来，也就起了小孩子心性，和自己的同窗一起去隔壁的房间玩起了投壶。

“这是沈家妹妹，沈长瑜。”佟樱含笑地向着几位世家小姐介绍长瑜。

“各位姐姐、妹妹好。”长瑜也知礼地屈了屈身子，问候道。

“我是张家的张柔儿。”

“我是李家的李云清”

“我是孙家的孙兰依”

“我是……”

众人一一报过名字后，对于长瑜的加入倒是倍感欣喜，很快一群年纪本就相仿的小孩子就都聊到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佟樱忽然开口：“今夜，御花园设置了十二生肖的花灯，我们不如一起去看看。”

“好。”长瑜一听，自然十分高兴，立马就开心地应答道。

于是，几个世家贵女便在侍女、嬷嬷的陪同下来到御花园中。只见其中芳草芬芳，百花潋滟，除了十二生肖的花灯之外，还设置了“松鹤延年”、“麻姑献寿”等各色灯组。熠熠生辉的灯光照耀得御花园如同白昼，时有暗香袭来，更是别有一番趣味。

长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胜景，自然欣喜万分，兴起之后，还和一群世家姐妹玩起了捉迷藏，又是欢欢喜喜，一派热闹。

“你们藏好哟！我来捉你们了。”张柔儿数完一百后，转身就故意笑嘻嘻地同众人预告。

长瑜屏息凝气地躲在假山后，悄悄地探出身子打探张柔儿往何处寻去。直到看到藏在凉亭下的孙兰依被发现，才又诚惶诚恐地缩回身子，喘过一口气。

此时，佟樱从另一侧的花丛中走来，悄悄对长瑜言语：“妹妹藏在这，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不如跟姐姐去个好地方。”

长瑜听到张柔儿靠近的脚步声，立刻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悄悄地避开众人视线，往更深处藏去。过了一会儿，已经不再听到什么声响了，长瑜才缓下心来。

“妹妹不妨在这等着，姐姐去看看如今情况如何了。”佟樱小心翼翼地和长瑜絮语道，而后闪出暗处。

长瑜倒也不疑其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待在暗处，等着佟樱再来寻自己。只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见佟樱，便有些奇怪了。

等到长瑜走出暗处，才发现四周空旷，便猜想大概是自己和佟樱走得太远了，于是轮流叫了几声世家贵女的名字，却仍然不见回应，心里便有些慌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