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走进了教室，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在暑假的时候其实已经进行过一轮家访，去过大部分同学的家中了，她没有到过我家。我想了想，这可能是因为，在中考报名的时候填的那个手机号，跟我现在用的不是同一个。我不想听到有关过去的一切消息。

不过当时，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删掉了旧的联系方式里的全部联系人，现在这个手机号里面，大部分联系人都是菜市场的大妈和奶茶店的店长之类的，会在生活中跟我有交集的人。

全班总共30人，我的学号是25，也就是第二十五个上讲台做自我介绍的人。我很中意这个学号，因为一般来说自我介绍到后面的时候，大家就不能集中精神看讲台上的人了，更何况，即使他们认真地听完了自我介绍的全程，也未必能记得多少人，我不希望自己这么快就被人记住。

“我叫周莉玲，担任你们高一学年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在暑假期间我已经跟不少同学见过面了。”她用十分轻松的语气朝我们说道，“那么接下来，我把讲台让给你们，按照学号顺序，从1号开始依次上台做自我介绍吧，介绍时间不能少于一分钟哦。”

“大家好，我叫孙怡，喜欢唱歌和游泳。接下来的这一学期，请大家多多关照。”1号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是平平无奇的长相，于是又低下头接着发呆了。

“你这时间明显少于一分钟啊，再说点什么吧，说什么都可以。”周莉玲在讲台侧面朝她说道。

课桌是木制的，每张桌子上面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纹路。我正在愣神，并没有在听他们的自我介绍，我对他们不感兴趣。

沉浸在发呆的状态中时，我被惊醒了，因为现在说话的这个人，气势非常足。

“大家好，我叫王嘉舜，很高兴见到各位。暑假的时候我就期待跟你们见面了，在现实中见到你们，跟在网上见到你们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我很喜欢社交，平时就很喜欢约朋友出去玩，如果大家觉得无聊，想出去玩但不知道去哪里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对整个S市的娱乐场所都了如指掌。哦对了，我喜欢运动，尤其擅长打羽毛球和踢足球，欢迎在放学之后来找我单挑。新学期，要是能找个女朋友什么的，就更好了，哈哈哈。”王嘉舜中气十足的自我介绍，引起了底下人的一片笑声，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伤潇洒地写下了自己的大名，字还算端正，然后将粉笔潇洒地往粉笔盒中一扔，就下台了。

这声音让我感觉很熟悉，我看了他一眼，发现，确实，他就是刚才站军姿休息时喊我去阴影里站着的那个热情大方的社交恐怖分子。

下一个人，跟王嘉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像是刚睡醒一样，或者更准确来说，像是有了情感的机器人说话时，会发出的声音。

“我叫秦施凯，是个正常人。我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但是我对除了人以外的一切周围事物都充满好奇心，有任何新奇的想法都可以找我交流，来者不拒，当然这是建立在你们能接受我说话的方式的基础之上的。”他语速有些缓慢地说道，说完之后，他在黑板靠左边的位置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也是端正的字迹。

此时，最好的不引起注意的方式就是像那些人一样，淡定地走上讲台，我深呼吸了一下，稳稳地走上了讲台。还好，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怯场。

“大家好，我叫秋素华，秋天的秋，朴素的素，朴实无华的华。我是一个内向的人，喜欢思考和发呆，擅长篮球和钢琴。除了这些，我还会做家务和做饭。”我觉得自己该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但我清楚地意识到，一分钟并没有到。

我发现，刚刚那段话说完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勇气，我感受到，台下三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的脸，他们大多数带着好奇和打量的神情看着我，像看着什么外星生物一样。

我有些尴尬地拿起粉笔，用楷体字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三个字混在附近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字体里，是那样的显眼，即使我已经选择了把它写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它还是显眼极了。

“秋素华，你是不是不在班级群里啊。”周莉玲看着我，问道。

“班级群...是什么时候组建的，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看向班主任，道歉道。

“录取通知书里写着班级群号码。”周莉玲有些开玩笑地说道，“暑假你就好像消失了一样，怎么都联系不上你，我今天还在担心你会不会来呢。”

我觉得周莉玲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好，是不是我换手机号这一行为，给周莉玲留下了很不好的第一印象？想到这一点之后，我连忙道歉道：“对不起，让老师担心了。”

“没事，有很多重要的通知我都会发在班级群里，要及时加入。”周莉玲换上了一个得体的微笑，说道。

完了，这下我想不被注意到都难了。

“秋素华，你的字真好看，练了多久练成这样的啊？”果不其然，自我介绍结束之后，就有人跟我搭话了，是坐在我旁边的男生。

“半年左右。”我回答道，我上小学之前就学会楷体字了。

“才两个月？我练了两年的字都没你写得好，你的名字那么好听，用楷书写在黑板上也特别好看。”

“谢谢。”我淡淡地回应着他。

“要认识一下吗，我叫钟禅奇，这个字读善良的善，而不是缠绕的缠哦。”眼前的这个男生看上去十分友善，“别这么害羞呀，大家在暑假就开始讨论你了，你是班级里唯一一个没有加群的人。”

“我对这件事感到很抱歉。”我问道。

“不只是班级群的号码，录取通知书上还有一个信息，说现在整个高一年级都是平行班，高二才开始分提高班。”钟禅奇说道。

“你知道得好多。”我淡淡地笑了笑。

钟禅奇皱眉道：“你是不是就没看过一眼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我看过。”看到成绩之后就撕掉了，撕掉之后在哭，也没什么心情详细看。

“那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这些非常重要的信息。”

“因为...”我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是不是中考考砸了来这里的，所以不想看到录取通知书？”他一语中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视线从他的面部三角区挪开，这一动作却坚定了他的想法，“那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中考超常发挥了考进来的，原本我连职校都考不上呢，能考上这个普通高中，我就已经很幸运了。”

被我唾弃的这个地方，竟然还能是另一部分人无比向往的地方吗。

“那如果你正常发挥，能去哪里啊。”钟禅奇孜孜不倦地问我问题，问的刚好是我最不想回答的那个问题，“你看上去就很聪明，跟我们这些人完全不一样。”

“我看上去很聪明？”我奇怪地说道。

“你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你看上去就是非常聪明，我觉得你日后在学习上一定能帮我很多忙。哎呀快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正常发挥了，能去哪里。”钟禅奇说道。

“我...是正常发挥考进来的。”我不会告诉他，在中考倒计时四十六天前的那段时间，以我那个时候的水平，是稳进A高，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的，我曾经稳居班上的前三宝座。

“正常发挥那为什么不想看录取通知书，它长得不好看？我觉得今年我们的录取通知书已经设计得很好看了，往年的录取通知书跟今年的完全没法比。”

“是吗...”

“等等，你不会就是那个思乐中学考进来的吧？”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稍微抬高了一点音量，说道。

我不敢看他，不敢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我只觉得周围特别地安静，看向我的人越来越多，我尴尬得无地自容，明明是一句大实话，我却一点也不敢正式它。

可是，以我的水平，也就配来这里而已。

空气安静了许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教官在教室门口喊了句“排队”，让我们在门外排队去吃午饭，才打破这一僵局。

我身高一八三，排在队伍的靠后位置，在向食堂走去的时候，我紧紧地盯着地面，不想抬头，我怕自己一抬头就对上他人好奇的询问眼神。

“你真的是从思乐中学考过来的吗？”“你怎么考砸了啊？”“原来思乐中学也有学渣啊”“你怎么不去复读”这些话，被我一遍又一遍地脑补着，那样的刺耳。

“秋素华，你...”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话音未落就被教官严厉地喝止了。

“安静，再让我听到队伍里有什么声音，中午就别吃饭了！”

我拘谨地嚼着铁盘里的胡萝卜，紧紧地皱着眉，那些不愉快的会议一遍又一遍地侵占我的思维，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狠狠地咬了一口猪肉，只听到“咔”的一声，我把猪肉里面的一根骨头硬生生咬断了，牙龈处传来一阵钝痛，由于习惯性的发呆，我并没有注意到猪肉背面有一块小骨头。

邻座用关切地眼神看了看我，像是在询问我有没有事，我摇了摇头，接着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