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规定选手不能提前离场，于是我被迫在大厅不安地坐了整整八个小时，从上午八点，一直到下午四点，听了一个又一个学生的答辩，我觉得，我虽然确实在气势上赢过了他们，但我后面直截了当地指出这门学科的不合理，毁掉了我的正常答辩。

我有三十多个对手，他们无一例外是在夸法学怎么怎么好，甚至在答辩的过程中无意识地鄙视着我的观点。

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自己的老师和同学那么久的期待。我好像，搞砸了。

走出这幢楼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议论我。

“你知道吗，S市这一届比赛只有一个选手晋级了复赛，就是那个在法学辩论的时候大放厥词的秋素华。”“秋素华啊，一个C高的学生没什么好多说的，S市真的没人了才会派这样的学生出来参加比赛吧，他这种水平是怎么进的复赛？走后台的？”“不是吧，他的初赛成绩很好，这是没法造假的。” “一个对法学不尊敬的人，怎么可能在初赛中取得那么好的成绩？反正我是不相信。”

我刻意放满了脚步，我想知道谁的舌头这么长。

是外省的几个参赛选手，他们仿佛注意到了我在看他们，不屑地把头扭了过去：“诶，我刚刚答辩的时候评委老师给的反馈还不错啊，我被看上的机会应该很大。”

“是啊...可是评委老师给除了秋素华以外的答辩选手的评价都很不错。”“他们觉得秋素华很不好？”“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看见他的成绩....”

我不敢再往下听了，直接向机场赶去。

坐在飞机上，我看着舷窗外静止不动的云，在这么久以来的高压心态中，难得地放空了自己，我发着呆。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九点，飞机降落前的安全提醒了。

从机场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半了，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好好休息，今天什么都不要想了。”江颂月没有跟我提任何答辩相关的东西，只是让我好好休息，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一切尘埃落定，结果在我答辩完的时候肯定已经出来了，这个时候再担心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匆匆洗完了澡，趴在床上倒头就睡，难得没有做梦，醒来之后就是白天。

我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质量这么好的睡眠了。

复赛的结果三天之后应该就出来了，不过选手的最终成绩不会被公布在官网上，是由比赛的主办方直接告知学校的，学校会如实转告选手们的一切成绩。

这三天里，我在家坐立不安地等学校通知我成绩，但是最终我没有等到任何结果。

“王老师，我复赛的成绩出来了吗？”我趴在床上无精打采地问老师道。

“这个...学校没有通知，我不知道。”王世忠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为难。

“可是别的学校有些学生已经收到了高校的录取通知书了。”我说道。

“学校没有通知我，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其实我已经问过校长了，他说他不知道成绩。”王世忠回答道。

“可是，成绩告知学校是比赛官网上的官方通知，即使我复赛没进，学校也会告知我这个消息的啊。”我很急，也很难受，我已经不想再等了，但是我知道，王世忠老师确实不知道什么。

“秋素华，别急，肯定会有结果的。”王世忠老师只能这样安慰我。

“别急？我怎么可能不急？”我很少这么不顾及别人的情绪直接挂电话，但是如果我不挂电话，我会忍不住让老师知道，我情绪崩溃了。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这么长时间以来承受的压力和委屈，在这一刻爆发了。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为什么我要把我的前途交给C高？我为什么要代表C高去参加这场比赛？我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啊？我是脑残吗？

为什么C高不告诉我成绩？为什么？即使复赛没有获奖，即使那些答辩的评委老师在反馈单里面骂了我，也至少让我知道一下啊？为什么什么结果都没有？那我这四个月以来的努力算什么？我的这么多付出，这么多汗水，深夜里无数次因为压力过大和原地踏步的状态而崩溃，都算什么？

是我连累了C高吗？评委老师们是不是因为我激进的言论，对我和C高，乃至S市的所有学生产生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可是我并没有觉得我说错了什么，那些法条的存在就是不合理的，公认的不合理，只是那些人迫于压力一直不敢说，他们怕自己一提出，就被迫丢掉饭碗。

但是，总要有第一个提出问题的人不是吗？为什么他们能放任这种问题存在这么久？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不合理，他们放任不管，他们所谓的热爱法学是什么意思，是无条件地接受里面的每一个法条，无条件地服从法学领域的所有规则吗？

那算个鬼的热爱？那是溺爱啊！这样的态度最终是会毁掉法学的啊！他们看不清吗？

我很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答辩的时候评委老师会是那样的反应，不知道别的选手在无脑夸那些学科的时候，评委老师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为什么给他们提出了那么多积极的反馈，为什么，因为他们夸得对吗？

有些就连我都能听得出来违心，甚至说自己的学科是所有学科里面最具优势，也是最有潜力的。

这种话，即使拿枪指着我的脖子，我也说不出来。

可是，这样的人就是能够获得评委的青睐，我这样敢于说实话的人，就是会被讨厌。这是残酷的事实。

四个月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对于竞赛来说，我没有取得满意的结果；对于高考来说，我荒废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滞后了整整四个月的进度。

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回到学校去疯狂地再学两个月？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不是机器，再让我高强度地学习两个月，我肯定会崩溃，但是这个时候，我真的只剩下这一条路能走了。

我打开了已经四个多月没有点开的学习群，里面有好几条提到我的消息。无非是问我结果如何。

整个S市只有我一个人参加这场复赛还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很多人都在关注我这个代表了S市的C高学生在复赛中表现如何。

我知道，不只是我的同龄人关心我的成绩，关注我的还有别的学校，甚至是别的学校的校长，甚至是S市教育局的人。只要C高的校长向任何一方传递了任何有关我成绩的消息，那这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S市。

但是，校长对此的回应是：这是我们学校的私事，请外界不要再干涉我们学校内部的事务。以此为由，压下了外界所有好奇的声音，也让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我作为当事人，没有资格知道自己的成绩吗？

我把自己埋在枕头里，无声地落泪。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我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我即使是在备战竞赛的前一个星期，每天从睁开眼睛就开始学习，一直学到晚上十二点睡觉都没有这么累过，现在的我，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这次，我明确地知道，我主动放弃了自己的未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C高学生，我有什么资格去代表C高，代表S市参加比赛？我只会给自己丢脸，给所有认可我的人丢脸，我觉得比赛的三天前，同学们给我的所有鼓励全部都白费了。

没有结果，没有任何结果。

好闷，喘不过气来。我不想面对未来的一切。我觉得此时此刻我就是个失败者。

我几乎用上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作为赌注，来赌我竞赛会赢，但是最终得到的是这样的答复。

“秋素华，快起床。”我感到江颂月坐在了我身边。

我没有回应她。还是把自己闷在枕头里，不想说话，我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秋素华！”江颂月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

“走开。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我快要控制不住我说话时候的声音了，再多说一个字我都会崩溃。

“你给我起来。”江颂月无比冷静，用蛮力把我从枕头里拽了出来，逼我直视她的眼睛。

“你满意了？”我无法控制自己早已崩溃的情绪，见到光的那一刹那，我感到无比的不适应，眼泪甚至流得更多了，“看到我崩溃的样子，你满意了？”

“你在说什么啊？”江颂月不解地问我。

“你现在是优等生，在市统考里面排名全市前一百的优等生，所有人都知道你很优秀，你没有辜负那些人的期待和付出，更没有辜负你自己的努力，你很优秀，我是垃圾，你满意了吗？你不会懂我的....”我话还没说完，江颂月一巴掌打在了我的左脸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停止了所有的思考，只是还在不停地掉眼泪。

“谁说你是垃圾了？又是谁说我会因为比你优秀而满意？”江颂月明显情绪很重。

“你们根本不理解我，你们没有经历过四个月的努力，没有把自己的所有希望压在一件事上，更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失败的滋味，所以你们才会不理解我！我没有说什么，让我自己消化一下情绪也不行吗？”我几乎是吼着说话的，我很少情绪爆发成这样。

但是这一次，我真的伤心了。

“C高不告诉我最终结果，我也无法从任何渠道得知我的复赛情况，你让我怎么不崩溃？你并没有站在我的角度上思考，你只是站在上位者的成功角度，来批判我这个失败者...”

“啪”。又是一巴掌打断了我的话。

“秋素华，我会打到你醒来为止。”江颂月无比冷静地说道，“还有，你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什么成功者，也不是没有换位思考过，刚刚那两巴掌打醒你了吗？”

左脸火辣辣地疼，不过除了疼以外，我感到非常平静，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我想了很多事。

过了一会，我不哭了，也觉得不是那么崩溃了，而江颂月始终非常安静地坐在我边上，静静地看着我消化完所有的情绪。

“两个月能做很多事。”我深呼吸了一会，从床上起身，走到了写字桌前收拾起了自己的书包，把许久没有翻开的政治书、历史书、三本主课书放进了书包，“两个月，还来得及，高考还没结束，我仍然还有机会。”

江颂月应该还在看着我，但是她没有说话。

“我只是希望，学校答应我的事，不要反悔。”我把书包的拉链拉上，说道，“竞赛失败了，我的人生还没有失败。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仍然有无数次重来的机会，我没有时间自怨自艾了，江颂月，能把这段时间你整理的笔记给我看看吗？我现在就开始学。”

江颂月仍然没有说话，我一转头，发现她拿着药膏站在我身后，强硬地把我按坐在了椅子上，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给我的左脸涂着药膏。

我微微皱眉。

江颂月上药非常细致，这句话里很有愧疚的意味，并不是在敷衍我，“我知道我把你打得很疼，因为你的脸有多疼，我的手就有多疼。你刚刚沉默的那段时间，我的手肿了好多。”

我没有说话。

“以后不要再轻易地放弃自己了，好吗？”江颂月给我擦完药之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我感觉得到，她从来没有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跟我相处过，她从来都是这么优秀。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补充道。

许久，我回应了她：“谢谢你，江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