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3号桌的杏仁拿铁做好了，麻烦你送过去。”

系着深棕色硬帆布围裙的咖啡师探出头，叫住正准备去后厨休息一会的柳白茶。

那咖啡师是个劲瘦精壮的高个男人。浅褐色的中长发半扎着搭在肩上，每当他低头时，别在耳后的头发就会轻轻垂到前面，拂过脸上的细框金丝眼镜。

黑色的衬衫袖管卷起来挽在肘部，青蓝色的筋络随着手部的动作在皮下隐约可见。

与这副禁欲斯文的外表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别在衬衫胸前口袋上的卡通猫咪夹子，以及那意外的很是柔软温和的声音。

“宋复尘，你别欺负小茶，人家从今晚来了就没闲过，刚要休息你就又派活。”一个扎着高马尾、同样系着围裙的瘦高女生从后厨走出来，叉着腰替柳白茶抱不平。

咖啡师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水珠，转过身用略带疑惑的语气轻飘飘地问：“一橙，你怎么知道小茶累了？”

“哈？你没事吧？这不是正常人都能看出来的吗喂！”陈一橙不耐烦地摆摆手，朝咖啡台走来：“店长没个店长的样子……算了，咖啡给我，我去送。”

柳白茶见状，忙上前拦她：“一橙姐，没关系的，我刚刚只是打算去后厨喝口水，现在还不累的。我来吧我来吧。”

“是嘛，那可太好了~” 宋复尘笑眯眯地把盛着咖啡杯的托盘递给柳白茶，有些庆幸地说：“又有一杯咖啡能幸免于难了。”

陈一橙的脸瞬间涨红，情不自禁地提高了音调。“宋复尘你什么意思啊？我不就打翻过一杯咖啡吗，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宋复尘竖起一根手指，幽幽开口道：“确实只有一杯，每周一杯。你不知道吗，咱们店的地板喝过的咖啡早就比你多了。”

“你……”

柳白茶对此情景早就习以为常，也懒得劝架了。他转过身将咖啡轻轻搁在客人的桌上，有些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店的咖啡师和甜品师是这样的，打扰到您了实在抱歉。”

“没关系……”客人嘴角抽动一下，心说自己确实刚刚第108次决定不再光顾这里，但谁让这里的咖啡和甜品都是仙品呢……

何况……这家店的服务员可是清纯男大啊！

客人偷瞄着柳白茶的侧脸，那张脸皮肤细腻如玉，琥珀色的双眸在店内的柔灯下亮晶晶的，闪着一丝担忧与无奈……真是看起来人畜无害又惹人怜爱的模样啊。

听到客人说的话，柳白茶的脸上露出放松释然的表情：“谢谢您的理解！祝您用餐愉快。”

身后的两人还在吵架，他轻轻叹口气，走过去径自绕过他们进了后厨。

“呼……”

终于能坐一会了。

柳白茶用纸巾擦擦额头的汗，取出一次性纸杯接了些纯净水，一饮而尽。随后从围裙口袋里掏出手机，一只手随意地刷着朋友圈。

还是那些内容，没什么新奇的……他感到有些无聊，用另一只手揉捏着酸胀的后颈。

放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顿。

他刷到了肖时光的朋友圈。

那是一张合照，肖时光站在正中央，头戴着一个生日帽，脸颊上沾着一小块奶油。他大方地被人们簇拥在中间，笑得让人心生暖意。

他的身边围绕着许多人，男女都有。他们放肆无拘地笑着，即便是柳白茶也不得不承认，那些笑容极具感染力。

柳白茶能认出其中几个人是他们的同学——和自己从来没说过话的那种。但对这张照片中更多的人，他毫无印象，应该都是肖时光的朋友吧。

自从肖时光主动来加自己的微信后，已经过去快两周的时间了，这期间对方没有给自己发过任何信息。

因此，柳白茶的“疏远法则”似乎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不过，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在评论区里输入“生日快乐”，点击了发送。

肖时光回的很快，回复的内容礼貌而简短。只有“谢谢白茶”四个字。

他呼出一口气，熄灭屏幕把手机丢回口袋。

自己果然还是更适应这种关系，礼貌而疏远。

店里又忙起来。明明是晚上，喝咖啡的人却很多。这座城市的人们如同永动机般不停地运转，卷学业，卷事业，卷一切可以卷的东西。

这种情况下，咖啡自然就成了助燃剂。

更何况，这家咖啡店开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根本不用担心客源。

这天晚上，柳白茶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半才下班。和宋复尘、陈一橙道别后，他独自搭上一辆公交车回家。

在停靠了数个站点后，车上的乘客已经所剩无几。路面也逐渐变得颠簸。

柳白茶先前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困乏得阖了眼皮。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传来司机不耐烦的吆喝声：“小伙子，终点站到了，要睡就回家睡去！”

“我这就下。”他抬手揉揉酸涩的眼睛，将斜挎包重新挎在身前，强撑着睡意晃悠悠地下了车。

这里是城市的邻郊，杂乱无序的老旧楼房彼此紧挨着，挤出许多无用的夹缝过道，尽头不是杂物堆就是水泥墙。

柳白茶一头钻进漆黑的胡同，轻车熟路地绕过曲折多变的巷道，在一个二层楼房前停住脚。

二楼的租户应该已经休息了，他们的窗口黑洞洞的。

一楼门前的感应灯并不灵敏，他用力跺了好几下刚刚在车上麻了的脚，那灯才不慌不忙地闪起昏黄暗沉的光。

借着光，他把钥匙插入门锁，用力转动两圈，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甩掉鞋子，他闭上双眼扑倒在沙发上。

真想就这么睡过去啊。

困意扯着他的意识往梦境飘去，周围的一切都在逐渐远去，包括身上的酸痛感。

半梦半醒之间，有个念头及时制止了他。

『会有味道的。』

于是他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半闭着眼挪到浴室。

把身上沾了汗的衣服褪下扔进盆里，他将挤上牙膏的牙刷塞进嘴里，站到花洒下，扭开旋钮。

是凉水。

“啊！”

冰凉的水从头顶直直地淋下来，柳白茶瞬间一个激灵叫出声。他像一只受惊的白猫猛地窜到一边，牙刷也掉到了地上。

房东还是没修热水器。

“妈蛋……”困意已经消减了大半，他满含怨念地在水龙头下冲洗从地上拾起的牙刷。

看来今晚只能照旧自己烧水擦洗一下身体了。

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呢？哪怕是个小小的二居室……不，一居室就够了。有份体面的工作，养只猫，然后在自己的小房子里过完平淡的一生……

这该有多幸福，柳白茶连想都不敢想。

*

一番折腾后，柳白茶终于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但也毫无睡意了。他百无聊赖地瘫在床上，打开手机准备刷一会短视频再睡。

点开“某音”前，他发现旁边的微信图标右上角多了一个红点。

点进微信，他发现肖时光一个半小时前给自己打过微信电话，那时候自己还在咖啡店，因此并未接通。

对话框里，还有肖时光发来的几条消息。

“吃蛋糕吗？给你留了一块。”

“听说你是在校外住，我给你送过去？”

“睡了吗？”

“晚安。”

他蹙眉捏捏鼻梁，在聊天框内输入“谢谢你，不用了”。

发送完这句话后，他思考片刻，又发了句“晚安”。随后退出微信界面，径直点进“某音”。

刷了几个视频，困意再度袭来。柳白茶将手机甩到枕下，抬身关掉床头灯。

躺在暗夜中，身体逐渐像是被温暖的潮水环抱住，白天的万千思绪此刻都随着潮起潮落逐渐消融，他开始享受一天中最惬意放松的时光。

枕下突然传来手机短促突兀的“嗡嗡”声。

“……好烦，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困倦又烦躁地摸出手机，睡眼惺忪地点开微信。

“儿子，给我打一千块钱。”

手机屏的光刺得眼睛疼，柳白茶的眼眶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他在黑暗中坐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拨去一个电话。

“嘟嘟”声响了很久，那边的人才接电话。张口就是不耐烦的声音，混杂着背景里的洗牌声和叫嚷声。他仿佛能闻见电话那端的烟酒臭味，令人厌恶。

柳白茶语气冰冷：“怎么又要钱？”

那边传来毫不在乎的、无赖般的声音：“打牌输了呗，还能为什么。”

“你上次说过你不赌了。”

“别废话，儿子给老子钱，那是天经地义！不然我白养你这么大？反正你现在也赚钱了，连自己的学费和房租都付得起，也不差我这点。”

柳白茶猛地挂断电话。他的手紧紧扣住手机，掌心冒汗，湿冷黏滑。愤怒使他的身体不自主地微微颤抖。

有一瞬间，他很想把手机摔向对面的墙。

但他最终还是扼制住了那股杀人般的冲动，通过手机银行把钱转了过去。

绝对不能因为这种人渣毁了现在的平稳生活。

绝对不能。

所以先忍忍吧。

他垂着头弓背坐在漆黑的房间，长久地保持同一个姿势。此刻他的整个身体僵硬地动弹不得，仿佛正在一点点沉入海底，肺部渐渐被海水灌满，留不下一丝空气。

作者有话要说：①宋复尘是个家里有钱的富二代，毕业后无心经商，自己用大学时创业赚的钱开了咖啡店，并把同社团的学姐陈一橙强行拉了过来给咖啡店当甜品师。

②虽然陈一橙总是吐槽宋复尘抠门，但其实他给陈一橙和柳白茶发的工资非常可观。这也是柳白茶长期在这里兼职的一大原因。

③店里的这两位前辈，都是嘴上不饶人但实际上心很软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