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的阳光格外晴丽，昨夜凌晨突降大雨，把路面洗刷得干净，沁蓝的天空中散落着丝缕飘逸的游云。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大街上的行人换上了轻薄的衣装。不少人打着太阳伞，闲适地与朋友家人逛着街。

柳白茶将厚厚一沓调查问卷放在刘海上方，遮挡刺眼的阳光，视线在过往的行人中搜寻。

他和肖时光还有沈延城约在今天一起发放问卷，早上三人在中心公园汇合，肖时光给每个人分了一沓问卷后，就提议三人分开行动。

柳白茶负责A路段，这条商业街背靠世达商场，是全市客流量最大的街道。路边各种店铺鳞次栉比，人流涌动。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一来味道杂乱，二来人群中总是空气稀薄，让他头脑发晕。

但这是自己答应参加的活动，当时他也接受了任务的分配安排，因此只能认真去完成。

说实话，第一步很难。因为柳白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主动和陌生人搭话了。

当时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沓纸张，目光在人群里流转，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走到别人面前，对方一个疑惑的眼神投来，他就从欲言又止变成了缄默不语。直到对方一脸莫名其妙地绕过他，他才如梦初醒，懊恼不已。

在如此循环几次后，他低头默默叹了口气。

这时，身后传来清澈明朗的声音：“嘿，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呀？能给我一张吗？”

柳白茶诧异地转身，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小个子女生，她扎着小巧的丸子头，松鼠般的大眼睛对自己好奇地眨巴着。

“啊……”柳白茶愣怔一下，缓过神来。“你好，这是我们学院的社会实践课题，可以请您填写一下这个调查问卷吗？题目不多，不会浪费很长时间的。”

“可以啊！”女生露出浅浅的酒窝。她将手里提的装着新衣服的纸袋放到花坛边台上，接过柳白茶递来的圆珠笔，认真专注地在问卷上圈画着。

两分钟后，她笑着还回问卷：“填好啦！”

“谢谢！”柳白茶感激地接过。

她重新提起袋子，正欲离开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笑意晏晏地对柳白茶道：“勇敢一点，其实大多数人都很善良的~”

柳白茶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愣着的功夫，那女生已经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远了。

这句话像是有一股魔力，让柳白茶心里的瑟缩和畏惧消减了许多。

他开始主动询问过路行人，邀请他们填写问卷。确实正如那个女生说的那样，大多数人都是欣然接受，虽然偶尔有人拒绝，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对着他出言不逊。

手里的空白问卷在一点点变少。还不到十点，柳白茶的那沓问卷就几乎全部填完了。

他捏着最后仅剩下的一张空白问卷，瞅准时机，朝着一个正坐路边长椅上扇风的阿姨走去。

身前突然一暗，一个颀长的身体挡在自己面前，凌厉又嚣张。

“沈延城。”柳白茶不用看就知道那是谁，平静地抬起头。

沈延城颈上的十字项链闪动着耀眼的光，一头红发在阳光下反射出偏橘的色调。

他额头上密布着细小的汗珠，原本明艳俊丽的一双狐狸眼末梢却微微吊起，看起来攻击性极强。

沈延城低头瞥了一眼柳白茶手里的问卷，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你发的还挺快啊。”

“有什么事吗？”柳白茶语气如常，像是根本没察觉出对方言语里的挑衅与逼仄。

像沈延城这样的人，他以前见多了。张扬跋扈，毫无耐性，目中无人。但凡让他嗅到一点软弱的气息，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撕碎。

但他知道，沈延城不敢真的对他做什么。他不是看不出沈延城对肖时光的感情，自然也明白他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当然，他也一眼就能看出，肖时光对沈延城轻而易举的压制。

肖时光已经明确说过了，柳白茶是朋友。因此沈延城不敢对他出手。

看到柳白茶毫无惧意，沈延城微微一怔，随即眼底划过一丝不悦。

“我发不出去这些，既然你都快弄完了，就顺便把我这些也一起发了吧。”他一边烦躁地用手挡住直射的阳光，一边理所应当地把另一只手里那些问卷递到柳白茶脸前。

柳白茶略微扫了一眼，沈延城一张都没发出去。

也算正常。要是沈延城能放下姿态求人帮忙，那柳白茶反而倒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会帮你的。”他淡淡道。“发完最后一张我就要回去了。”说罢，他就要绕过沈延城往前走。

“喂。”沈延城伸出一条手臂挡住他的去路，声音里已然是快压抑不住的恼怒。“你很拽啊？”

他挑挑眉，轻蔑地盯着柳白茶：“肖时光只是一时新鲜才和你做朋友，你不会真以为他喜欢你吧？”

柳白茶推开横在面前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目视前方，淡然道：“或许你改改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就有人愿意帮你填问卷了。”

意外的，沈延城并没有咄咄逼人地回怼，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柳白茶正欲迈开步子，肩膀却被人用手狠狠扣住。他有些吃痛地皱眉，转过头看向沈延城。

“你做什……”话说了一半，迎面对上沈延城的眼睛，柳白茶愣住了。

沈延城眉眼紧蹙，显露着不加掩饰的愠怒。但那双狐狸眼此刻却眼眶微红，眼角带着强忍的湿意。

他不会……哭了吧？？？

“呃，那个……”眼前的景象有些过于诡异了，柳白茶竟然心生几许内疚，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说过头了。

沈延城嘴唇张合几次都没讲出话，仿佛在忍耐什么，憋了半天他终于大声说出一句：“我不管！”

带着压不住的哭腔。

说完这句话，他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十分可笑，恼羞成怒地把那沓纸甩到柳白茶手上，而后风驰电掣地逃离现场。

柳白茶：“……”

他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天耀和要意味深长地对着沈延城说那种话。

手里的问卷被掀起的气流带到地上，散落了一地。柳白茶回过神来，蹲下身一张张捡起来。

全部捡起来之后，他手里的纸张厚度从一沓变成了一摞。

看来中午之前是没办法回家了。

*

日到正午，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头顶上方，阳光扑在身上，咬得皮肤微微灼痛，连偶尔吹过的风也带着热气，留不下丝毫的凉意。

柳白茶已经在这条街上时走时停一上午了。问卷太多，尽管他竭力去发，但还是剩下十几张。

中午街上的人虽然依旧很多，但大多都赶着去吃饭，加上日光灼晒得叫人焦躁，他被拒绝的频率直线上升。

柳白茶的腿有些站不稳了，刺眼的光线让他眼压升高，头脑闷痛，额上的汗不断流进眼睛，刺激着角膜，一阵阵涩疼。

虽然肚子早就传来饥饿感，但他还是想发完最后这些问卷，再回家洗澡吃饭。眼见这条街上的人都急着吃饭，不太情愿搭理他，他决定去附近的公园里碰碰运气。

公园的人倒是不多，但看上去都步履缓和，不像是着急要去做什么的样子。

柳白茶站在公园门口观察了一小会儿，朝着一个摇着蒲扇的大爷走过去。

“你好，我是S大学的学生，这是我们的社会实践课题问卷……”他微笑着递出一张问卷。

大爷停下手中的蒲扇，神色有些古怪地瞅着他，既不拒绝，也不答应。

柳白茶被他盯得有点发怵，但仍然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微笑：“要是您不方便的话……”

“骗子！”大爷突然眼睛瞪大，露出可怖的血丝，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安静的公园里响起，引起附近行人的注意。

柳白茶被骤然的怒吼声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本能地想要逃走。“打扰到您了，抱歉……”

“骗子，你们这些大学生，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骗我一个老人，丧良心啊！”那个大爷并不打算放过他，手指着柳白茶的鼻子骂骂咧咧。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那些陌生的脸上神色各异，有的是好奇，有的是审视，有的是愤慨……柳白茶感到一股窒息感直蹿脑门，连连后退几步，落荒而逃。

……

身后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他停下飞奔的脚步，弯下腰，双手支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

喉咙阵阵发紧，鼻腔深处仿佛有血腥味弥散开，心脏擂鼓般疯狂跳动。眼前的水泥地滋滋冒着热气，身体像是被放在烤架上炙烤，逐渐丧失全部的水分……

一阵天旋地转，柳白茶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

醒来时，柳白茶首先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接着是华丽却不繁杂的顶灯。

他的身上没盖被子，身下的床软乎得像是躺在云上。床单和枕头上散发着熟悉的气味……

是肖时光身上的味道。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猛地坐起，但头部登时传来一阵强烈的眩痛感，刺得他不得不再次颓然瘫倒。

卧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肖时光捧着一个白色的不透明塑料盒走进来。

床头柜上传来搁置东西的声音，接着身下的床重重一陷。

肖时光坐在柳白茶左手边，伸手摸摸柳白茶的额头，面露担忧地看着他。“感觉好点了吗？”

“嗯……”柳白茶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怎么在你家？”

肖时光眸光微沉：“上午的时候，小城来找我一起回去，我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能这么快完成任务。再三追问下，他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

“我想去帮你，完成自己的任务量后就去找你，但在商业街找了很久也没看见你，最后听到公园那边吵吵嚷嚷的，过去一问，才知道是你。”

想起公园里的事，柳白茶觉得有些丢脸，他微微偏过头，将一大半脸埋进暄软的枕头，只露出一只发烫的耳朵和一段流畅的下颌。

肖时光没再说话，空气有些静的可怕，只能听到极微弱的空调声。

……

耳垂乍然一冰，激起耳后的绒毛阵阵战栗。短暂的麻木后，传来微微刺痛感和酸胀感。

柳白茶很快意识到，是肖时光在揉捏自己的耳垂。

他猛地转过脸，不想却正对上肖时光的脸，二人的唇几乎是擦过。肖时光不知何时已俯下身子，此刻他一只手撑在柳白茶身侧，另一只手暧昧地捏住他红透了的耳垂。

柔软的黑发微微下垂，那双极黑的眸子含着浅浅的笑意，不容逃避地直视着他的双眼。

鼻息间的气味瞬间放大千百倍，即使在这个盈满肖时光味道的房间里，也格外明显。

肖时光垂眼看着柳白茶，薄唇吐出两个字。

“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