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帅穿着一身洗到将近褪色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脑袋上缠着一圈纱布，头发像狮子毛一样炸开，眼圈下两坨淤青，脸颊瘦到脱相凹陷了下去，右手石膏吊在脖子上，左手拿着一根桃木剑，浑身上下贴满了黄符，像是从某个道观出来的精神错乱的俗家修士。

楚向南手上动作一顿，道：“什么鬼？”

他这段时间对“鬼”这个字眼格外敏感。

姜帅猛地一愣，布满血丝的眼睛迸出了股笑意，“大哥，你这是在卖萌吗？”说着突然打量起了楚向南来，只见他围裙上画着一块卡通蛋糕，写着“厨神”两个字，姜帅顶着疲惫的脸干笑了两声，道：“哈哈，穿上围裙的你也是挺可爱的嘛。”

楚向南：#

他冷冷扫了姜帅一眼，姜帅感觉到肩膀蓦然一沉，仿佛有几十斤的东西压在上面，连忙道：“停停停，我错了大哥！我不该开你玩笑，我自罚一杯奶茶！”他说着艰难地掏出手机扫码点单，点开屏幕的那一瞬间明显犹豫了一下，双肩微微绷紧，直到屏幕光亮起，他才又放松了下去。

宁小虎和徐美美都怔了怔。

“这又是谁？”宁小虎问。

姜帅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微微弯下腰，对着一群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小屁孩点头哈腰，语气恭敬道：“大家好，我叫姜帅，是楚向南新收的小弟，职业是一个主播，见过各位，相处愉快，恭喜发财！”

“看起来都是我们叔叔辈了，忘年交吗？”宁小虎语气古怪道，“你这趟出门，交了不少朋友。”

姜帅听言一愣，对着手机打量自己，有些难过道：“这两天憔悴到这种程度吗？果然一夜白头是有科学依据的。”

楚向南没有理他，对姜帅道：“说清楚，是什么鬼？”

姜帅收敛了笑意，表情变得凝重了些，道：“准确来说是女鬼，头发长长的，穿着白衣服，飘在天上，皮肤很白，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血！太吓人了！她是我住院以后开始出现的，那天我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她的脸，给我吓了一跳！以为是做梦，我就直接闭上了眼睛继续睡，结果第二次醒来，她还在那里掐我脖子！吓得我第二天直接住庙里了，烧香拜佛，结果她还追着我不放！实在是太可怕了！”

楚向南皱眉，道：“你认识她吗？”

姜帅道：“不认识，但根据我的经验，她生前应该是做主播的。”

“嗯？”楚向南凝眉。

姜帅道：“她衣服上有六个字——‘直播灵异者死！’我猜她应该也当过灵异主播，因为那天我直播间人气太高，抢了她的流量，她一气之下自杀了，于是来找我索命，不让我直播！一定是这样。”他笃定道。

白奇转过头来，没心没肺道：“那你应该直播她的，把她再气死一次。”

“小鬼！”姜帅这才注意到了白奇，眼里又跳起了星星，“没想到你这可爱的小脑瓜里藏着这么恶毒的想法，确实是狼的作风啊。”

宁小虎听言又一滞。

姜帅可怜兮兮地望着楚向南，“大哥，你一定有办法对付她的吧！”

楚向南神情冷漠，道：“帮一个不坦诚的人？”

“那个、这都被你发现……”姜帅突然心虚了起来，纠结片刻，道：“我承认那天直播的收入不止这个数，但是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原来收入也作假了，”楚向南冷冷道，“那你觉得，我凭什么帮你？”

“不是说这个？”姜帅懊悔不已，“那还有什么？我好像也没有很对不起你的地方吧……？”他嘀咕了几声，自己都有些怀疑起来。

姜帅小心翼翼道：“你是说对那两个人投诚？”

楚向南：“不是。”

“这个这个……”姜帅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生怕自己又不打自招，说出什么心里话来。他用拳头敲着脑袋，面色痛苦，“大哥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我改还不行吗？”

“面包。”

“啊这，多大点事啊。”姜帅舒了口气，“我这不是留个后手嘛，为大局考虑，如果知道还有剩的一定会随意挥霍，要是没按时走出去，那不就都得完蛋嘛！真有那时候，我肯定会把吃的和你分享啊，小事，小事……”他尴尬地笑了笑。

楚向南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冷冷道：“所以，还是没信任我。”

姜帅听言一怔，大脑飞速地转着，然后开始信口胡诌道：“其实这次我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着财富密码过来的！是有福同享来的！我有一个致富之道——我们开个直播间，叫、叫‘直播杀鬼’，到时候一定能爆！赚了钱咱们还是像之前那样，五五开！这次肯定不瞒报，你直接看我进账，肯定也比上次赚的多，何必要跟钱过不去呢你说是不。”

楚向南没有反应。

“而且！”姜帅观察着楚向南的神色，连忙扬声道，“这次也不是全要你出力！”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里面夹带着几张黄符，“我在庙里这些天学了个阵法，可以招魂、引魂、灭魂，只有八字纯阴的人才能使用，在下不才，刚好是这个有缘人。所以到时候你什么也不用干，就帮我坐镇一下就行了。”

“可以招魂？”楚向南突然道。

“对！”姜帅见他感兴趣，连忙响应起来，“这方圆几公里的鬼都能招过来。”

“哗——”宁小虎的奶茶突然掉在桌上，洒出了几滴。徐美美抽了张纸清理了下桌面。

楚向南只瞥了一眼，眼底看不出情绪，把奶茶放进封口机里，道：“如果招不过来呢？”

姜帅道：“就说明那不是鬼。”

“确定？”

“一定以及肯定。”

楚向南把做好的奶茶放在姜帅面前，冷冷道：“好，今晚行动。”

“大哥！我就知道你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姜帅眼眶一热，恨不得抱住楚向南，但因为某种畏惧而是想想，不敢行动，毕竟他只剩一只手了。

楚向南眼眸平静，声音带着暗渊里的肃杀之意，冷冷道：“魑魅魍魉，皆诛之。”

似乎被一股冷风所裹挟，姜帅不禁打了个冷战。

但是这种被强者保护的感觉，有点令人振奋啊，姜帅感觉一瞬间又有了横刀立马的勇气了！

对，是楚向南给他的勇气，不是梁静茹。

“啊，饱了！”白奇突然拍了拍肚皮，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楚向南抬眼，见白奇面前的桌子已经堆起了十多个蛋糕垫。他头皮一麻，拿着便签纸过去，一一清点起来。

10、12、8……一共吃了128块！

“128……”他的手有些颤抖，肺管差点炸了，沙哑的声音难掩激动道：“白虎你在干什么？我没那么多钱！”

白奇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喂喂，尊贵的白虎吃东西什么时候要别人付钱了？”他把手机转账页面贴到楚向南脸上，一共是128的转账。

楚向南沉默地回到了前台。

他请了一个下午的假，下班时，和宁小虎一起回去。

长元区的老街道，道路不宽，也没有多少车辆，水泥硬化路时不时有几道凹陷，很久没修补了。两侧原来种植的老树，遮住了大半个街道。两个人沉默地走在绿荫里。

楚向南习惯了这样，双手放进兜里，独自一人走到底，阳光穿透绿荫被散成了光点，斑驳地洒落在身上。

宁小虎先开口道：“你真的要帮那个人吗？真的相信他所谓的符咒？”

楚向南淡淡道：“八字纯阴，我只在一些古籍上见过。他们确实有一些非同寻常的能力，尤其在对鬼祟这一方面。所以，利用他把雷财旺的鬼魂招来，然后杀死，诅咒就能破除。”

宁小虎道：“你真的觉得自己能杀掉鬼魅吗？那种超越现实的存在，拥有不可估计的力量，我们纯粹在以卵击石！”

“难道要坐以待毙吗？”楚向南面无表情，道：“存在，即是现实之中。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他顿了顿，道：“美美最近还好吗？”

宁小虎摇了摇头，“她因为雷财旺回来的事，最近总做噩梦。”

楚向南声音冷肃，道：“那就让噩梦早点结束吧。”

宁小虎不语。

两个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宁小虎淡淡道：“马上就是你生日了，有想好要什么礼物吗？”

楚向南道：“没有。”

言毕一只瘦弱的流浪猫从他眼前蹿了过去，楚向南的视线随之移动直到它消失在街角，然后又继续移回到前进的路上。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宁小虎嘀咕道，“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你喜欢的东西。”

往前走了一会儿，前面有两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年自在地走着。

其中一个橙色衣服的少年道：“真惬意啊，这样宁静而和平的日子，怎么说十有九成是黑熊的功劳吧。强大的首领，让敌人听到名字就闻风丧胆，再也不敢对孤儿下手。那样强大的能力，真让人崇拜！”

另一个白色衣服的少年道：“话虽如此，我们的首领同样相当孤僻，不好相处，我每次见到他就忍不住害怕，就像面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鬼煞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只要看上一眼就害怕到颤抖，将近到需要抢救的地步。他当年亲手撕碎了一个人，活生生的人！”

“肯定是那人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橙色衣服少年有些怒意道：“但他从来没伤害过我们不是吗？即使性格古怪，那又怎样！管他呢，反正只要有他在一天，咱们就可以平安一天。”

“如果首领某天变卦了怎么办？”

橙色衣服少年一愣，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想什么呢！永远没有那时候！”

白衣少年咽了咽口水，“你不觉得他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吗……多奇怪啊，一个人愿意保护我们，却不索取任何回报，这样单方面的付出才让人觉得不安啊。哪有这样的首领呢？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他命令我们为他效劳，然后我们以此换取保护，这样的交易关系才更让人心安。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我们只是风筝，线捏在阴晴不定的他手里，随时都有断掉的风险。”

橙色衣服少年一愣，“但是就算离开又怎么样，大不了自己站起来啊！保护我们不是义务，你搞清楚了！你永远不能要求别人怎么做！”

白衣少年顿了顿，接着道：“相比之下，小虎哥虽然经常命令我们，强迫我们做事，但却让人更放心。因为在他眼里，我们还有价值，更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更懂我们想要的是什么。”

宁小虎稍稍一怔，看向了楚向南。

“反正有一个道理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白色衣服少年道，“加入黑熊，只是因为不想站在强者的对立面，苟且地在世间寻找一个可以暂时落脚的角落，默默地长大，直到足以承受这个世间的恶。首领具有超越一切的强大力量，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有人愿意臣服在他的脚下吧，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

楚向南一路一言不发默默听着，直到那两个少年转过街角。

他一直明白自己这个首领并不称职，所以从不以首领自居。更多的时候他都是游离在团队之外的，独来独往，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出现。

他的存在，只是一种黑熊的符号，用来震慑敌人。

成员对他有何评价，他并不在意，评价只是弱者维系关系的镜子，用以修正自身。

他不需要关系，自然也不在意评价。

在四年前，宁小虎的异能还在雏形阶段，他成了黑熊的保护伞，但现在，宁小虎的暴烈之息已经突飞猛进，实力今非昔比，所以逐渐成为了团队核心，做事也很少向他报备。

要不是那天刚好出现在炸鸡店附近，他也不知道宁小虎带人爆破了这家店铺。

宁小虎道：“你会永远和黑熊站在一起，对吧？”

楚向南沉默片刻，反问道：“你呢？”

宁小虎眼神逐渐坚毅起来，笃定道：“为了黑熊，我愿意付出一切。”

楚向南没说什么，抬头看见树上落了一个羽毛球，停下了脚步，“以你现在的能力，应该能取到它了吧？”

宁小虎听言也抬起了头，笑道：“我还记得当时就是不肯要你帮忙，拼命扔石头才砸了下来，还因为这个差点砸到路人。”他说着催动暴烈之息，手心生成了一阵风，朝树叶一打，羽毛球立刻掉了下来。

“好久没和你一起打球了。”宁小虎弯腰捡起球道，“最初成立黑熊的六个人，现在只剩你、我、美美和孙离。真想回到以前的日子。”

楚向南不动声色，声音冷肃道：“我还以为你会上去取。”

宁小虎一愣，道：“怎么可能啊，那么高的树！”

楚向南冷冷道：“看来你还是没用好自己的异能。”

宁小虎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楚向南没说什么，又继续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