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重更深，风恬树静。
卧室里却像是被青白的月光染成透明色的水底世界，而床上沉浸在睡梦中的青年则像一条游鱼正艰难急促地喘息。
不一会儿，额间便冷汗津津，眉心紧皱，白皙的手指紧攥着被角映衬着主人躁动不安的心绪和梦境。
相貌清俊、面色苍白的青年感受到了额前汗水被风吹过的冷意，打了个冷颤，乌黑的睫羽微颤挣扎着张开，胸膛微微鼓动薄唇微张轻喘着，下一瞬顾弄溪便被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
一双纤瘦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无措地按在象牙白的茶几上，竟然让人看不出哪个更白一些。
只不过手的主人却顾不上去观察对比。
顾弄溪呆坐在床上，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寂静无神，显然还深陷在噩梦的余悸中。
过了好一会儿，顾弄溪拿起茶几上已经冰凉的水一饮而尽直到胃里感受到凉意的刺激才回过神来。
把水杯放回到茶几上，他随意擦掉额角的冷汗，平复着刚刚醒来时心里的惊悸。
他应该是做了个噩梦。
顾弄溪闭了闭眼眉头紧蹙，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不过梦里的惶遽感却萦绕在心间挥散不去。
那种毒蛇一样的阴冽让他感觉到从骨子里渗出的冰冷，浑身像浸泡在寒冬腊月的冰水里，冷得让人几欲作呕。
顾弄溪压下心中的惴惴，躺在床上闭眼准备重新入睡，半个小时过去却酝酿不出一丝睡意。
顾弄溪无奈叹了口气，坐起来待了一会，思绪依旧清明。
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去阳台，皓白纤瘦的双手搭在栏杆上怔怔望着深邃空中浮着的那轮明月。
晓月微光之后便是银光散尽，东方的天空终于泛起了令人熟悉的鱼肚白。
顾弄溪眨眨眼。
不可思议，天都亮了，他一向睡眠质量良好竟然在阳台站了整晚未睡。
不过经过一夜的沉淀，噩梦中那种令人悚然的冰冷终于散去，让他内心舒服的很多。
他不知道到底怎么形容那个噩梦，虚伪、寒心？
这个梦毫无缘由，感受也没有道理可言，就像给一曲完美的钢琴曲强硬插入的一段错音。
索性不再去想。
顾弄溪不算是个别扭的人，虽说那个噩梦确实让他不舒服至极，但他不会也拿子虚乌有的事杞人忧天。
一个人无滋无味地吃完早饭，顾弄溪才慢悠悠地去上早八课，时间很早，一路上也没有遇见几个人，只有零星的学生在石凳上、花坛边等各个角落刻苦背书。
顾弄溪胳膊上被激起的寒毛让他回过神来，才终于感知到初秋的早晨已经变凉了，一个单薄的短袖已经不再适宜，需要添个外套。
踱步走到教室，已经有一人在座位上俯首奋笔疾书，顾弄溪微微一愣很快回过神来，没想到这个时间还有比他来得更早的人。
脚步声响起并没有激起那人的兴趣，他还是背对着顾弄溪，背影看着便脊背挺直，像小竹子一样纤瘦清癯。
顾弄溪收回目光，找了后排的座位坐下，趴在桌上开始闭目养神。一夜未睡，身体脑子不可避免地都开始倦怠。
十五分钟浅眠时间正好，睡多了不仅会头疼还会更困。
直起身来保持坐姿，轻阖着双眼让脑子慢慢清醒。
此时微小的动作声在顾弄溪的耳朵中格外明显，教室里唯二的另一人朝后门走来，应该是停在了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顾弄溪抬起薄薄的眼皮朝那个方向看去，两人恰巧对视，他看到那人棕色的眼瞳中一闪而逝的惊讶，随后便矜持地朝他点点头。
顾弄溪抬起胳膊单手拿着一只笔，回想着喊出那个有些许印象的名字，“狄成玉？”
【啊呀玉玉！他还记得你耶！是不是很高兴啊！】
狄成玉心里高兴，嘴上却冷酷无情：【闭嘴。】
搭档系统：哼。
明明自己高兴得很，还不让统说。
狄成玉没理系统，再次对着顾弄溪轻点下巴，“嗯。”
声音清泠泠的，正像这个季节的小溪流水，泉水叮咚，十分悦耳。
他不自觉地微微歪头，清冷苍白的脸竟然有些可爱，像猫儿一样，让人心痒想逗逗他。不过这一情态就短暂出现了一瞬，转瞬而逝。
狄成玉长相唇红齿白，精致秾艳，只是眉间的清冷冲淡了那份艳丽，呈现出一种矛盾又和谐令人不易捕捉的特别气质，一见便会让人印象深刻。
顾弄溪认识他还是通过他的发小曲颂今，互换过名字，平常倒是不常见。
那时候他和曲颂今还没闹掰。
狄成玉垂眼经过顾弄溪的座位，拿着水杯从后门走了出去。
他回来时手上却多了一包湿巾，在经过顾弄溪时递给了他。
顾弄溪有些不明所以。
狄成玉说：“胳膊。”
他垂首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胳膊上多了一块签字笔的墨迹，顾弄溪对着狄成玉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
顾弄溪一边擦着胳膊一边微笑着问：“你来这边自习么？这教室一会儿有课。”
狄成玉垂着眼睫毛颤了颤，才说：“我来旁听。”
“没想到你对金融还感兴趣。”
“嗯。”
“谢谢你的湿巾。”顾弄溪把剩余的又还给了狄成玉，话在舌尖饶了下，“中午能请你吃个饭么？”
说完又觉得的这句话有些冒犯，两个人还不是能约饭的关系，没熟到这个地步，看着抿着唇闭口不言的狄成玉，顾弄溪十分自觉地道歉，“不好意思。”
“没有。”
“……好。”
狄成玉面前没什么表情，耳朵尖儿却渐渐染上一层粉色。
搭档系统恨铁不成钢：【下什么馆子？直接住到他家天天做饭给他吃。】
狄成玉恼羞成怒：【闭嘴！】
狄成玉抬眸看了顾弄溪一眼。
顾弄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狄成玉是答应了自己的邀请。
他笑了笑，“好。”
然后换了位置，坐到狄成玉旁边。
【你们这进展也太慢了，往常做任务不是挺雷厉风行的吗，怎么到这儿就不行了？】
狄成玉垂下眼皮，近乡情怯并不是说说而已，面对顾弄溪，他从来都不得心应手。
搭档系统还在出着馊主意，【玉玉，你听我的，直接赖着他和他住一起，然后趁他睡觉牵着小手就把系统安装过去了，多好？】
【……】
被系统说的狄成玉耳朵越来越热。
一旁，顾弄溪眼看着狄成玉耳朵颜色加深，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像有些不正经，但还是忍不住认为狄成玉竟然有些可爱。
而且，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平常他只与亲近的人一起用餐，就算最近一直没能有食欲，他也不想随便逮到哪个长相好看的人就邀请人家一起吃饭。
对于狄成玉，两人虽然没有怎么说过话，他性格也冷冷清清的，顾弄溪对他的观感却一直很好，不骄不躁，只是没有机会和他交个朋友。
顾弄溪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好好吃顿有滋味的饭了，上次还是半个月前和曲颂今两人一起吃的分手餐。
不过吃完便被他吐了个干净，至今两人没有再联系。
上着课，搭档系统又开始贱兮兮地调侃余光里全是顾弄溪的狄成玉，正在奋笔疾书的手一顿，目光终于收敛了一些。
中午三节连堂大课，中间也不休息，下了课每个人脸上都是呆呆蔫蔫的，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
反而是美术系的狄成玉还听的津津有味，三堂课下来意犹未尽。
顾弄溪笑了，“原来你是真的挺感兴趣。”
狄成玉点点头说：“老师讲得很好。”
顾弄溪对此评价不置可否。
搭档系统笑：【嘿。】
是顾弄溪长得好吧。
狄成玉：【……】
狄成玉不想理它直接把它禁言，只希望给顾弄溪安装完系统后让它赶紧滚。
搭档系统：#@*$％
小没良心的！
一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算不上热烈，但也不至于冷场，顾弄溪询问了狄成玉的口味用手机预约订好餐，只不过让顾弄溪没想到的是狄成玉看着白白净净的竟然还挺能吃辣。
顾弄溪也吃重盐重辣，不过倒不是因为喜欢，而是这样的饭菜在没有人陪他吃饭时也能微微品出点味道，如果味道太淡就真是味同嚼蜡了。
餐厅环境不错，顾弄溪也没有多此一举去定包厢。
两人安安静静地用餐，倒没有吃饭时不许交谈的规矩，想到什么的时候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顾弄溪心情不错，这家餐厅饭菜味道很好。
狄成玉用餐的动作仪态让人赏心悦目，安静文雅。
只不过他的脸上吃得冒了汗，鼻尖儿脸颊染上红晕，嘴唇殷红，狄成玉皮肤很白让他看起来一副被辣坏了的样子。
顾弄溪看着他眼睛一弯，“是不是吃不了这个辣度？”
狄成玉停下手中的动作，咽下嘴里的东西抬眼看向他，“还好。”
顾弄溪看了他一会儿没见他被辣得吸气，这才相信他没有勉强，又给狄成玉倒上果汁。
“还没问你喝不喝酒呢？”
“这个就好。”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喝酒的。”
“嗯，不太喝酒。”
吃完饭两人也没互相推让，最后顾弄溪结了账，他顺便笑着朝狄成玉递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吧，有空一起吃饭。”
“好。”
一顿饭倒是宾主皆宜。
两人互道午安后在Q大北门前的分岔路口分道扬镳。
顾弄溪的好心情持续到他租的房子门口，直到被一通电话打破。
听到电话内容他瞳孔一缩，心如坠冰窟，什么也不管了只是立刻飞快跑出去打车去了医院。
内心压制不住的慌乱纷涌而来，巨大的不安强压着他，无从发泄。
远远的见一个人在亲属等待区坐立不安，他冷汗津津地跑过去，抿直失血似的苍白的薄唇。
过了好一会儿，顾弄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沉沙哑，“……王阿姨，老爷子怎么突然发病了？”
王阿姨也有些惴惴不安，“我原本想去叮嘱老先生吃药的，就听见书房东西打碎地声音，书房门也没锁，我就直接推门进去了，结果就看到老先生躺在桌子旁不省人事。”
王阿姨顿了顿才说：“不过今天中午老先生发了好大的脾气，好不容易才劝住了。”
顾弄溪拧着眉，一言不发。
怎么会突然中风呢。
老爷子一向身体硬朗，公司的事管的也少了，现在能不插手就不插手。
顾弄溪眼神幽深，一向温顺的眉间竟冒出些戾气。
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内心越发烦躁不安。
而且，大哥和小叔叔竟然还没有来。
顾弄溪垂下眼皮压住眼底的冷漠，公司真的那么忙么？工作起来不回家，就连老爷子做手术都赶不过来。
一场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直到老爷子被推入重症监护室大哥和小叔叔却连露面都没有。
顾弄溪看着聊天框里发出未被回复的信息，心里终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他眉头紧皱，不想这样恶意揣测他的亲人，最后生生把那些念头压了下去。
在重症监护室外观察着老爷子的情况，又过了两个小时顾弄溪才有空向导员说明情况，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手指停留在那串电话号码上，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嘟嘟了几声后，手机被自动挂断。
顾弄溪坐在长椅上神色不明。
这一个月来顾弄溪就已经察觉了小叔叔和大哥的冷淡，他一直不太明白是因为什么。
一开始他并没有察觉到问题，只是以为工作忙，问了王特助才知道，公司也并没有什么大项目需要一个总裁不眠不休去工作的。
直到现在他可以确定，小叔叔大哥他们和老爷子之间出现了间隙。
不等顾弄溪继续想下去，电话铃声打断了纷杂的思绪。
看着上面的备注，顾弄溪接通了电话。
顾弄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要带有质问的语气，“爷爷刚做完手术进重症监护室，小叔叔怎么不接电话？”
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让顾弄溪攥紧了手机机身，又说在开会没看到云云，“什么会要开六个多小时？”
只不过顾弄溪被冷淡的打发了句“会过去看老爷子”通话就中断了。
再次坐在长椅上，金属的冰冷穿过薄薄的衣裳侵入皮肤，那股子寒意直冲心脏，像暴露在空气中的鱼一样窒息。
大哥谢归也没有回复他，顾弄溪没有再尝试打一次毫无作用的电话，发出根本不会被正面回答的质问。
……
狄成玉这边，系统撒泼打滚各种颜文字终于才被他放了出来。
搭档系统：……
快点把系统给顾弄溪装上吧，它一点也不想待在这个“心狠手辣”的狄成玉身边了！
搭档系统绞尽脑汁想办法：怎样才能让狄成玉和顾弄溪能牵四个小时的手？
狄成玉拧眉，显然也为这个想一个万全之策，不会让顾弄溪觉得他莫名其妙。
搭档系统撇嘴：还能怎么样？成为黏黏糊糊的小情侣呗。
不过照他们这个进度，八百年也成不了一对。
要它说，下次约饭直接把人灌醉，牵四个小时手不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