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子在做完手术三天后病情才真正稳定下来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顾弄溪一直守在医院等着爷爷苏醒。

在重症病房期间，只有大哥谢归来过一次，小叔叔却并没有踪影。

直到转入普通病房当天，小叔叔才姗姗来迟，金丝眼镜西装革履，光鲜亮丽，不像是来探病的倒像是要去参加一场重要的夜宴。

在重症病房外陪了三天顾弄溪此时身心俱疲，他紧皱着疲惫萦绕的眉头，不管怎么想也没有办法替小叔叔找出借口，再怎么愚蠢也该明白顾霆如今的态度。

只是他不明白其中的龃龉。

‘哒哒’的脚步声停止，锃亮的黑色手工皮鞋出现在他的眼下。

“为什么？”

顾弄溪抬起头，一双点漆似的黑色眸子直直地望向那张每时每刻都戴着温柔面具的脸又重复一遍，“为什么现在才来？”

温和的神情不变，顾霆微勾着嘴角并不直面回答他的问题，“弄溪，别总是皱眉，会老的快。”

顾弄溪不吃他这一套，思绪没有被他的插诨打科带跑，直截了当：“你恨爷爷。”

没有疑问语气，现在他已经确定了顾霆一直对老爷子怀恨在心，只是他太会伪装，一直没有被人看出来。

顾霆透过厚厚的玻璃看向重症病房里老人，枯老的面容戴着呼吸面罩已经看不出雷厉风行的威严和年轻时的英俊风流，棕黄布满老年斑皱皱巴巴的手指上夹着脉搏血氧仪，一副行将就木的老态，已经不值得他去对付。

对着老人他终于收了温柔的假面，眼里充满讥讽，“恨？”

背对着顾弄溪，他语调温和却没有温度：“不，我不恨他，相反，我还要感谢他呢。”

对此顾弄溪不置一词，冷淡的表情看不出他到底是否相信顾霆的一番话。

顾弄溪抿着苍白的唇瓣，垂着眼睑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爷爷突然发病，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听见这句话顾霆神色不明地睨了他一眼，眼神锋利危险。

顾弄溪只管问话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就算没有看到也知道此时顾霆心情不佳。

空气冷凝，两人间的气氛不算好。

顾霆摩挲了下手指，转身快步便走。

顾弄溪跟在他身后出去，看他后牙紧咬侧脸的线条更加明显就知道顾霆烟瘾犯了，“不是说戒烟？”

顾霆站在外面凉亭的台阶上，修长的食指中指夹着一根烟十分优雅地对着顾弄溪吐了口烟圈。

烟雾模糊了顾霆的面容，让他的神态显得格外冷淡，像是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顾弄溪，对戒烟的事闭口不谈，“这里很不错。”

四周无人，是个吞云吐雾的好地方。

顾弄溪拧着眉沉默不语。

顾霆看着顾弄溪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冁然一笑：“不是说过不要皱眉？”

顾弄溪抬眸并不回应顾霆的调侃，晶黑的瞳仁径直望向一脸笑意的顾霆，“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顾霆的表情并没有变，温文儒雅地勾着唇否认，“和我没有关系。”

他只是给老头子看了些有趣的东西而已，只是没想到他承受能力这么差。

顾弄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自己相信与否，转身便走确定自己身上没有烟味才回了病房。

顾霆眼神冷淡看着顾弄溪的背影消失在眼下，灭了烟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即便老头子想把家产留给顾弄溪他也守不住，一条被养得过于温顺的狗崽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一头尖牙利爪的悍狼。

顾弄溪还是太心软又过于稚嫩。

老爷子虽然还未醒来，但病情已经稳定住下来，在顾霆走后便转入了普通病房。

顾弄溪心里的石头稍微放下了些，他爸来了几次又给老爷子请了护工这才有时间去休息。

在此期间狄成玉还给他发了消息询问情况，问他怎么没来上课。

顾弄溪看着聊天界面笑，狄成玉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回了他之后两人又随意交谈了几句，结束聊天后顾弄溪便熄灭屏幕阖上眼睛休息。

搭档系统看着狄成玉：【咦——】

看那脸上渗人的微笑。

狄成玉不理它，把它当成空气。

他攥着手机，看着聊天界面心里又开始隐秘地欢喜，至少两人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顾弄溪这两天疲惫得狠，刚沾到枕头眼皮就开始沉了接着陷入梦乡。

不过睡梦中的顾弄溪情况并不好，他眉头一紧，呼吸开始紧凑起来。

朦胧的梦境，浸入骨髓的冰冷，熟悉的惊悸与心寒。

不久之后便又被惊醒。

顾弄溪灌了口冷水压住心中没来由的意乱心慌。

第二次了，这个醒来便会忘记但总有余感的噩梦像团散不去的黑雾一样缠住了他，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像坠入烟海一样看不清前路的感觉，让人烦躁迷茫，这像一个警示，又像一个毫无厘头的怪诞。

不过这一次顾弄溪倒是适应的很快，没有让这种情绪散发开来，死死压在心底至少不能让这些莫须有的情绪影响正常生活。

正想着，铃声却遽然响起，那串号码他熟记于心，直到手机自动挂断顾弄溪都没有接起。

电话被挂断没多久，短信便随之而来。

“怎么不接电话？”

“阿顾，一起吃个饭，聊聊。”

顾弄溪垂着眼眸没理，按灭手机便起身去吃饭。

两人算是和平分手，没什么好聊的。

交往是曲颂今提的，分手也是他一锤既定。

两人即是竹马也是恋人，只是原本他以为两人能够走到最后，那些想法却在他看到曲颂今在他面前和别人接吻眼神冷漠地说出分手时戛然而止。

顾老爷子一直没有醒，他一星期的假也到了期，顾弄溪吃完饭便收拾收拾回了学校，平常在没课的时候和晚上都会来医院陪着。

老顾董出事住院的事没有瞒下来，公司董事议论纷纷都来医院察看情况，见顾老爷子还没苏醒就象征性地慰问几句又像一群蝗虫似的匆匆走了。

由于顾老爷子仍旧昏迷，他的职权暂时由顾霆接管，公司董事也知道他的能力，并没有提反对意见。

顾弄溪虽在公司拥有自己的股份但却从未解触插手过公司的事务。

对于小叔叔暂代公司事务他没有意见，小叔叔的能力就连顾老爷子也是称赞不绝引以为傲的。

虽说小叔叔对顾老爷子怀恨在心，但顾弄溪也不想用那种恶意去猜疑亲人。

顾弄溪在心底还是选择相信顾霆。

半个月后，顾老爷子才幽幽转醒，只是脑血管影响到了语言中枢暂时失语无法说话，不能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也听不懂别人的话。

顾弄溪陪在顾老爷子身边耐心十足，虽然护工把爷爷照顾的很好，他也不想让顾老爷子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

现在照顾爷爷就像小时候顾老爷子照顾他一样。

生病的顾老爷子就像个小孩子，明明说不出话来这样也要‘嗯嗯’几句表达自己的存在感。

一段时间后顾老爷子虽然还不能开口说话，但理解别人的意思却是没有问题了。

顾弄溪心里放松了些，只希望爷爷能快些好转，恢复往常老顾董的威严。

顾弄溪替已经睡着的顾老爷子掖了掖被角像往常一样离开医院去了学校。

然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一个人影悄悄进入顾老爷子的病房，顾老爷子苏醒后不知那人对着他说了什么，让他情绪陡然激动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欲裂，病房里的仪器开始滴滴作响让人心惊肉跳。

那人的眼里却充满兴奋还有报复的快感。眼看着老爷子马上不行了在医生快赶来前先一步离开了病房，在角落里恶狠狠地盯着顾老爷子被推去手术室抢救。

顾弄溪接到病危通知的时候还在上课，惊惧恐慌都被他压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教学楼到大门的距离从未像今天一样长。

校门口便是马路，住在学校家属院的小孩咋咋呼呼从他身边跑过，右边却有辆车疾驶而来，小孩瞬间被他紧紧护在怀里，顾弄溪则被车剐蹭摔出很远接着陷入昏迷。

周围人群混乱，惊呼声不断，小孩的妈妈不知所措地跑过去在旁边意乱惊慌地呼救，好心人打了报警和急救电话，小孩和顾弄溪才及时被救护车拉走。

顾弄溪是学校有名的富二代，很多学生都认识他，在他被救护车拉走的时候被许多学生看见，这一消息在学校不胫而走。

狄成玉听到时这个消息时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他瞳孔紧缩差点失了冷静。

【玉玉冷静下来！会没事的！】

【叮，系统信息，请接收。】

狄成玉连忙接受系统文件，图片清晰触目惊心，赫然便是顾弄溪额头渗血紧紧搂着孩子昏迷不醒的样子。

他的心脏遽然一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救护车身喷着第一人民医院的标志，至少知道顾弄溪被送入哪里。

狄成玉一路上惶遽不安，到达医院时顾弄溪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不过还是昏迷不醒。

他内心惴惴，问了医生情况。

医生抬抬眼镜，“患者有轻微擦伤，脑震荡也并不严重，按理说三十分钟内就会苏醒，不过还是要看个人情况。”

狄成玉：“谢谢医生。”

【没事了玉玉，我就说会没事的。】

【嗯。】

心终于落地。

他紧紧抿着因为惊惧而苍白豪无血色的唇瓣，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人心里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狄成玉轻摸着顾弄溪额间的短发，纤长的手指轻颤着又凌空虚虚地抚住他惨白的脸颊，眼里像是闪了些水光。

顾弄溪陷在昏迷中，眉头紧蹙着，像是梦到了不好的东西。狄成玉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随后抬手轻抚上他的额间把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

顾弄溪的呼吸声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急促。

狄成玉终于松了口气，看着自己停留在他额间的手指触电似的收了回来。

搭档系统在一旁看得着急：【快啊玉玉，趁这个时间正好给他安装上系统。】

狄成玉看着昏睡着的人，神色不明。

【玉玉你还等什么，不给他安装系统你怎么快速知道他的情况拯救他？】

狄成玉眼皮一跳，紧抿着唇瓣看了顾弄溪半天，才终于把手牵了上去。

搭档系统：真是要了老命了。

顾弄溪此时并不轻松，一大串“记忆”涌入他的脑海让他有些接受不良，走马观花似的看完了那些“记忆”，那种噩梦中熟悉的寒意席卷而来。

他不想相信这所谓的“记忆”。

那些愤恨无力的“情感”也并不是他的，他可以分得清楚。

只是他身边发生过的未发生过事情确实都被这本所谓的小说以上帝视角展现出来，只是未发生过的还不知真假。

从小到大小叔叔大哥对他虚与委蛇，爷爷被小叔叔害死，竹马背叛他后出国，小叔叔大哥联手把他逐出家门……

各种事件被用看似合理迷惑人的解释呈现出来。

令人齿冷。

就连对他心理活动的描写确实都与顾弄溪的想法一般无二。

顾弄溪心脏骤紧。

就算他再不想承认，也的确判断不出这些文字的真假，他还是受到了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