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对现状有了清晰的认识，江心雾不再管她，开始做正事。

这次的副本之行收获颇丰，为避免今后再遇到自己参与制作的游戏成为副本的情况，她这一趟是专门回来拷贝相关资料的。

家里的资料仅有她负责的那部分，如果想要全部资料，还是得找个机会去工作室拷贝。至于工作室的备用电能否支撑她将全部资料拷贝完……答案明显是不能。

“嗯？”

这道短促而又疑惑的声音引起容善初的注意，她顺着对方的视线往一侧的台式电脑屏幕上看。

忽略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她的视线被一张人像所占据。图中老太的容貌与她一般无二，虽着一身锦衣华服，神情却是极其幽怨，瞧着刻薄又小家子气。

她当然不会傻到认为这是对方偷拍自己的照片，且不说自己此刻无魂力支撑只能着里衣，便是单看那副怪异的神态，也知这绝不是她容善初。

迅速切换页面，江心雾手指移向笔记本的触摸板，若无其事道：“奶奶，你平常住哪儿啊？能到软件里面吗？”

“就这黑屋子。不能。方才那图是怎么回事？”容善初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她目光紧锁对方，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

江心雾沉默一瞬：“那要不我帮你换间屋子？乌漆嘛黑的住着肯定不舒服对吧？”

由于笔记本是刚买的，桌面还是系统自带的壁纸。这其实是张极简风建筑的内部图片，拍摄出玻璃和光影间的碰撞。图片整体色调偏暗，加上电脑休眠时相当于关灯了，说它是“黑屋子”也不算错。

容善初小小地心动了。这黑屋子她住着确实不舒服，况且她们日后怕是要长期相处，对方能主动提出这点，说明还是有几分诚意在里头的。

“如此便麻烦姑娘了……”她颔首同意，末了不忘再次追问道，“方才那图是怎么回事？”

江心雾忽略她的问题，点击相册，想要找张合适的壁纸换上，余光却扫到一个本不该出现的未命名文件夹。

打开文件夹，一张张熟悉的照片瞬间映入眼帘——是安霏霏平板里的那些照片。

电光石火间，她意识到这也许并非是任务目标的身份转移到她头上，而是原本属于她的身份转移到了安霏霏头上。

由于本该在二楼女厕里的她擅自离开并意外成为玩家，这就导致系统检测不到她的存在，判定她为已死亡状态。

为防止副本任务链断掉，程序的防崩溃机制自动补位，添加上新的“顾客”，也就是同样去过“格弗里”的安霏霏。

而一直被她带在身上的笔记本电脑，则从“NPC江心雾”的所有物变为“玩家冷傲孤高的大猩猩”的所有物。

系统同样检测不到物品的存在，照片自然无法被删除，于是就这么保存了下来。

在她思索的空当，容善初盯着照片看了很久，这会儿开口道：“我记得这两个人。”

“我原是画中鬼，栖身之画辗转落到他手里，”她指了指照片里的B先生，又指着A小姐道，“后来画被她拿走了。”

准确来说是偷。

她还记得前几日这名男子接到女子的电话，要他将画带出来给她看。

见到画后女子甚是欣喜，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她趁他不注意，悄悄把画偷出，藏于隐蔽处。

这之后她被迫听了场不雅的事，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两人突然大吵特吵起来。内容大抵是男子想要断关系而女子不肯，总之最后不欢而散。

“那男子走后，她喝得烂醉如泥，时而痛哭，时而大笑。”

江心雾乐得她多讲些，顺着她的话问道：“然后呢？”

长相优势在此刻显露无疑，当她认真倾听时，对方会感受到被重视，仿佛她们在聊的不是八卦，而是什么人生大事。

对于这一点，与她面对面的容善初感受尤为强烈。在过往的日子里，她很少在人前现身。实力低微时，她无法出画，自无人能瞧得见她；待到实力上来后，她又怕吓到人，万一他们找道士来驱她就得不偿失了。

也是久未与人说过话，加上一个愿讲一个愿听，她的话匣子一打开，那就是滔滔不绝，恨不得把自己看到的所有细节都讲个遍。

女子酒醒后，先是打了通电话给男子，为自己昨晚的行为道歉，又开口苦苦挽留他，约他看电影。

得到男子狠心绝情的拒绝以后，她反而冷静地告诉他画在自己手上，并要求他拿钱赎画外加陪她看最后一场电影，否则就毁画。

“我阿姊不是大家，这幅画不值几个钱。”容善初说。

“不值几个钱，但是他愿意为它给钱。”江心雾肯定道。

“你说得不错，”她颔首，神色有些复杂，“这画他是要送人的。据说是对方遗落在外的传家宝，几代人找它都没找见，倒是让他给找着了……我倒是不知，竟还有人将这画当传家宝。”

确实，江心雾默默点头。毕竟老太太才是古画的真正主人，又在画里待了千百年，哪家把这画当传家宝，她绝对是知道的。

不过看她这困惑的样子……应该是真没人把画当传家宝过。

那这件事就很耐人寻味了。

找画的人为什么要说谎？对方找画的目的又是什么？

“罢了，”容善初略一抬手，“与我关系不大，何必费神去想这些。”

她话锋一转，继续说起A小姐和B先生的事。

男子很快就把女子要求的数目转给她，她收到钱后逛了许多店也买了许多东西，最后将装画的香樟木盒和一堆纸刻意扔在房里。

江心雾想知道画被A小姐放在影厅里的原因，但这不是“江心雾”应该知道的事，遂明知故问道：“对了奶奶，我还没问你呢，你……是怎么被人关在笔记本里的，那群人又是在哪里遇上你的啊？”

容善初的表情变得憋屈起来：“那姑娘在约好的时间前买了张同影厅的票，带着画进去藏好，中途出去再没回来。之后我恰巧撞上那群来影厅的人，一时失手，这才不慎被关。”

“哦……”江心雾恍然大悟，接着又问，“她为什么要提前进影厅，又为什么要把画藏起来？”

容善初沉默一瞬，开口道：“她打算同归于尽。”

女子将买来的东西尽数送往工作的店里，接着带上画去了影厅。看电影的同时，她在熟悉地形环境，顺便藏画。

一切准备就绪，中途却接到同事的电话——同事身体不适，让她替她代班。

“她同意代班了？”

“没有。”

“但她还是过去了。”

“对。电话里，她的同事突然没了声响，接着她便神色匆忙地离去，想来是去确认同事是否有事。”

见疑惑全部解开，对方的心思也不在刚刚看到的那张图上，江心雾把未命名文件夹拖入回收站，接着打开存放系统壁纸的文件夹，一一浏览起来。

“不好。”

“不喜。”

“下一个。”

“下一个。”

“不——”

“都已经最后一张了，”江心雾无奈，“要不你凑合着住那间黑屋子吧？”

容善初嫌弃：“怎么就没一张像样的？”

这些图里除了桌面是建筑内部的图，其他的连张风景图都没有，全是些线条与高饱和颜色形成的图片。

她一个古代人欣赏不来很正常，且这些图也无法作为房间居住。

江心雾想起刚才的那张图来。

这款命名为《善待》的恐怖小游戏是她和大学室友共同创作的，是目前资料最为齐全的游戏。

她大学室友为主角“容善初”画了许多精致的画像，有几张她依稀记得背景是有建筑的……这么想着，她趁着对方不注意，说了声“抱歉”以后迅速合上笔记本，接着打开《善待》的文件夹浏览起来。

笔记本再度打开，对方的怒容出现在眼前，江心雾抢在她发作之前开口道：“我找到一张很适合的图，保准你满意。”

片刻后，看着面前熟悉无比的破旧古宅的后院，容善初飘到右侧半空中，指着正中空白的不规则图形问：“这里原本有什么，你抠图了？”

从轮廓上看，是个人像。由于处在正中，抠图以后背景明显被一分为二，凡是看到的人都很难不注意到这问题。

江心雾：“……”

这老太太懂得还挺多。

她不打算解释，只道：“这个可以吗？不可以的话我就换掉了。暂时没那么多图，只能委屈你先住黑屋子了。”

容善初沉吟许久，狐疑的目光在画上打转，而后勉强应下：“就这个吧。”

“那奶奶你先进去熟悉熟悉环境，我继续忙了。”江心雾看了眼拷贝进度，随手打开笔记本上的一款应用开发软件。

与此同时，时代商场内。

随着丧尸狗的倒下，黎滟抹掉溅到脸上的血液，张口想说些什么。

身后蓦地响起一阵莫名熟悉的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是冲他们来的。

两人齐齐回头，庞大的身躯在他们身上投下阴影，一双不含感情的眼睛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们——确切来说是在看于阳曦。

她条件反射地看向于阳曦，也就在她转头的时刻，风声从头顶呼啸而过，只见他一个飞扑将自己扑倒在地，带着她滚了好几圈才停住。

“嘭——”

墙面瞬间被砸出个大窟窿，连带着地面也跟着微微震动起来。

于阳曦急忙将她拉起身，转眼就见那拳头又要落下，两人拔腿就跑。

黎滟看了眼追得死紧的大块头，边跑边说：“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倒霉的人。”

于阳曦闻言苦笑一声：“不倒霉能被困在这里吗？”

就冲大块头只盯着于阳曦一人打的架势，他们就知道，他身为“通缉犯”的具体特征已经被保安处的全体保安知晓了。

在又一次避开挥来的拳头后，于阳曦当机立断道：“我把它引走，你……你快逃吧。”

黎滟连连应声，她巴不得这些玩家快点走，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好露馅了。

知道自己再留在副本里也是给人添麻烦，他叮嘱道：“你自己小心点。”

“放心吧放心吧，你才是要小心的那个。快跑吧！少年！”她说着，脚步渐停。

看着一人一尸远去的背影，黎滟眨眨眼，赶在丧尸闻声而来前抬脚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江心雾，但她知道该在哪里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