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五十的闹钟一响，说起就起，赶上了久违的早饭。
还没清醒的云波揉了揉眼睛，盯着手机，筷子往桌上一跺，发出惊呼：“草。”
刚刚他在吐槽胡燃做的蛋炒饭缺油少盐，胡燃让他知足，说了一大通道理，这会儿被云波打断。
胡燃说他一惊一乍的。
云泽海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提过的那个钢琴博主吗？”云波的表达欲直达巅峰，他拽着云泽海不放，把手机放到他爸眼皮底下，“我特别喜欢他，他给我发的钢琴视频点赞了！”
“呦，不错嘛，不会是手误点到的吧？”云泽海往儿子所指的地方看去，开玩笑说。
“怎么可能！他还评论了。”云波点开朋友圈详情，视频下面清晰地横着一条评论。
云泽海拉远了和手机的距离，眼睛才得以聚焦，眯着眼睛一字一顿辨认道：“……好听，钢琴……要调音了。”
彻底毕业（我偶像）：好听，钢琴要调音了。
“看到没，他夸我弹得好听。”云波收回手机截了个图，迅速发了一个私密朋友圈，记录下这一刻。
云泽海跟着儿子笑起来，随后问：“你着朋友圈怎么就一个赞，人缘不怎么样嘛。”
云波反驳说：“我设置了仅他可见，再说了，这种视频是随随便便的人能欣赏的吗？”
“放出来听听。”云泽海瞧着他骄傲的神色，指了指视频。
云波点了播放键，把手机调到了最大音量，他之所以这么自信，不止是因为被“彻底毕业”点赞了，而是当时这条视频他确确实实录了几十遍才满意上传的。
这条朋友圈被压在了很下面，他倒是不担心被“彻底毕业”翻看了长此以往积累的朋友圈
——因为每一条可见的都是云波精心准备好给他看的，今天就是它们实现自身价值的时刻。
“你什么时候会弹《喀秋莎》了？这个版本真好听。”云泽海对他刮目相看，竖了个大拇指。
相比较以前何彻所弹的版本，这个版本更加恢弘厚重，开头的琶音就足以能震动人心了。
朋友圈视频只能发三十秒，其中最炫的一段前奏正正好好被剪在了里面，后面还带了一小部分主歌曲，从恢弘过渡到欢快，仅仅三十秒，就能让听的人了解到这首曲子的全貌。
他好机智。
短暂的早饭时光，让他开启了积极思考人生模式，再也不在意胡燃的蛋炒饭食之无味了。
以前他总觉得何彻高不可攀，越想越是绝望。
现在客观地分析，其实何彻不就是成绩好点，会弹几首好曲子，长得受欢迎，性格好不社恐……
又不是开了挂。
虽然家庭美满，生长环境优越的初始条件他不敢和何彻比，但在以上的四点中，这一点显得就无足轻重。
想比肩何彻，好像也没有比登天还难。
论成绩，他可以从现在开始脚踏实地，高考不就那几本书，总有学完的时候。
分科考试他一定要进实验班！狠狠地在何彻面前展示一波，打肿蛋疼亲戚们的丑恶嘴脸！
论弹琴，准度不够就重复个百遍千遍，一些残障人士都能练到一鸣惊人的地步，比如说老贝，而他四肢健全，只要多多发挥能动性，总有一天能够拿出手。
这样就不用担心抓不住偶像给的机会了。
至于长相，他回忆起何彻那张脸……应该有很多女生追他？这点可不好学习啊，不过应该不会人多得太离谱，他也能在这方面努力努力……
一口蛋炒饭含在嘴里许久未动，他被口水猛地呛住——太无耻了，他为什么要和何彻比这个？
云波走到洗手台，冲掉嘴角的油，他抬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颊近乎微不可见地翕动了几下，像是生疏的练习，之后嘴角出现弧度，牵动了若隐若现的酒窝，如同拨云见日。
云波愣了一下。
长得……也……
就还行吧。
说到社恐，社恐的根源是缺乏自信，如果以上的几点都做好了，那势必就治愈了。
信心就像东升的太阳，晨光穿透漫天云彩，明亮之下，红灯跳了秒，变换成了绿灯，
少年摇下了车窗，满面欣然，迎着微风看朝阳，车辆一路驶向苍南的北。
-
课间，趁刘明不在，学委坐了过来，把作业本发给他：“波波，你的作业。”
“谢谢。”
见学委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停下手中的笔问：“怎么了？”
学委欲言又止，一副不敢说的表情。
“怎么不说？”
学委支支吾吾：“我有点怕你。”
“？”
云波满脸疑问，他想到早上镜子里的自己，也不至于吓到人吧，况且学委那么奔放的一个人，该害怕的应该是他才对。
“你看上去很……高冷，不好相处。”学委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云波从来没有把“高冷”这个词和自己联系上，没想到他在别人眼里是这幅形象。
“有……吗？”他猜学委是把他的社恐当作高冷了吧，但是他不能说出来。
看着云波，学委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惊喜，像是发现了什么百年难遇的奇观：“不过，我刚刚听到你哼歌了！”
“是吗？”云波脸上闪过一秒尴尬。
“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你刚刚哼歌写作业的时候还笑了。”
啊？
上地理课的时候，老师请人回答了一道地理常识题，前面被点到的人纷纷表示不会，最后点到了他的名，凑巧的是，他曾经在科普视频刚好看到过，当时特地记在了脑子里。
“这位同学，知识储备得丰富，大家都学习学习。”老师表扬了他，获得了全班同学的热烈掌声。
云波一阵兴奋，一群小麻雀在心头跳舞。
他感觉今天的世界对他很友好，但愿不是错觉。
-
晚自习是班主任的课，班主任赵某人提到了分科考试的事情，并把分科志愿表发了下去。
“我建议你们智商不够的，脑子不好的，就直接选文科，选了理科别到时候物理二十都考不到……”
赵某总是语出惊人，教室里议论纷纷，但是没人敢大声反驳。
刘明说：“他就是傻逼。”
刘明这么老实学习的人都听不下去了，云波更是想上去暴打班主任。
他虽然打算选理科，但是文科在他心里永远是至高无上，不可玷污的存在。
拿到志愿表，他直接填上了理科。
班主任赵某说：“晚上回去好好跟家长商量，明天早上过来交，我建议你们还是学文科，当然这不代表我们一中理科不好，我们苍南一中文科理科在整个苍南市都是最强的，甚至在我们省也是有名声的。”
“还有一点，苍南一中只是在本地区很强，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在全国甚至只能排到最低一档，人家真正好的高中每年都出好多P大T大的，而我们几年才能有一个两个，在这里，我劝大家都务实一点，选一个对你来说好学的，兴趣都往后排排，别到时候，连个专科都考不上……”
“……我们和苍南二中不一样，二中他们鼓励学生学文科，我想，大家都知道原因吧。”
前面一大堆屁话他都没听，听到“二中”，云波倏地抬起了头。
班主任停顿了一下，公布了答案：“他们的学生差得根本学不了理科。”
我们和苍南二中不一样。
大家都知道原因吧。
他们的学生差得根本学不了理科。
他们的学生，不就是说的他吗？
这一刻，他仿佛连连经历了失重，被打入了牢笼，囚禁在了深海……
他感到身上有一团怒火烧得旺盛，却又瞬间被翻江倒海扑灭。
他就是二中的学生，是因为中考考得很烂，花了父母好多好多的钱来一中上学的借读生。
班主任在班里扫视一圈，“借读生”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他根本没有资格为二中的学生仗义执言。
他害怕被看见，被点名，被所有人知道他是借读生，更怕班主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说得一文不值。
就像初三那年的最后一天，被他永远定为了生命中的“耻辱日”。
他不能再接受更多的屈辱了。
因为12月31日，已经有一具名叫“云波”的尸体倒在了那里。
当尸体堆满三百六十五天的时候，他要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云波。”
他僵了一下。
反应过来，是学委的声音，学委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想什么呢，放学了不走嘛？”
他看到学委的笑容，和刚才眼前的幽暗不同，才知道自己尚且安全：“马上走。”
“那我们一起走吧，你说一件开心的事情。”
又是开心的事情吗？居然还要跟他分享，那今天也算是顺利的。
“好。”
与何彻决裂以后的日子里，他好像再也没和谁走过太近的距离了，那是他最后一段亲密无间的友谊，也像梦一样，稍纵即逝。
在和何彻走近之前，他也有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到最后也渐渐疏远了，之后他对朋友再没有什么奢求，不求多少，不求深浅，随缘就行。
学委能想跟他一起走，说明他还有点价值，他还是很乐意的，这种想法，和今天顺利也有很大关系。
“云波，太谢谢你了！你知道吗？”学委卖起关子，看云波的反应。
果然，要是云波不应答，学委就不会说下去：“嗯，你说。”
“我已经超过表白墙上的那些女生了！”学委看向路的前方，就像看着光明的未来，同时，她的长马尾辫子也甩到了云波脸上，“遇见你太幸运了！”
“什么表白墙？”云波往后一缩，皱起眉问，他还以为学委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下一刻就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出来。
“贴满何彻名字的表白墙啊，你不知道吗？”
他松了口气，又开始猜测，为什么没人追他，人只会追优秀的人，应该是他不够优秀吧……
但是今天他得到了偶像的夸赞！
他也有了何彻这个最好的教题工具，他离飞黄腾达还远吗？
偶像不敢劳烦，
可他能回家好好折腾何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