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彻只身没入黑暗里,逐渐看不清晰轮廓,“啪”
——亮了。
云波发愣地杵在阳台,也许是气氛太好了,也许是他适应黑暗的能力太强了,他完全没有想起来原来还可以开灯,有时候,不开灯反而放松,除非十分需要灯。
“去吧。”何彻只轻轻一按开关就为他解了燃眉之急。
他不怕黑,他怕黑暗里有未知的东西,不知道那本《世界未解之谜》还在不在何彻这里了,之前中途折返没有去洗手间,就是因为他感觉到黑暗里窜过去什么东西,带过一阵风刮得他心里毛毛的,当时脑子里闪过的猜测就是,书封面上的外星人跑了。
看着他顺利走到洗手间里,何彻靠在墙上笑,身体轻耸。
一罐雪花,不至于吧?
云波一身轻地出来了,狸花猫不知道从哪个暗处冲出来从他脚上踩过,试探似的又逃走了。
心里有了点猜测,不会就是这只肥猫吓得他不敢上厕所吧?
说到肥,他跟何彻说:“你把它们......照顾得很好。”
比在他家的时候就看上去精神多了。
从进门到现在只看到这一只,还有一只大橘一直不见踪影,他问:“还有一只呢?”
何彻说:“家里不给养,那一只被送走了。”
“......哦,它们开心就好,在哪儿都一样,只要开心。”
云波盯着肥猫消失的方向点点头。那应该是一间卧室,他想到了何彻的钢琴,会不会就在里面,现在何彻还会练琴吗?
两人站在客厅的顶灯下面,突然都沉默地看着对方。
“所以......和好了吗?”云波含糊地问,漫无目的的眼神定在他身上,在征求何彻的意见,就等着有人和他一拍即合。
没等来回应,何彻却突然扶额,整张脸被笼罩在阴影里,看上去很为难的样子。
“......你怎么了?”云波追问,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了,何彻不会让他下不了台阶吧?
云波心说,草,我社恐,能不能别这样。
“不好意思。”何彻把手放下来,眼睛半眯着,像是在适应光明。
云波听到自己的心脏“咯噔”了一声,这是要拒绝他的前奏吗?
云波皱眉:“你说什么?没听清。”
何彻朝他走过来,手放到肩膀上,低头贴着他耳朵跟说什么秘密似的:“我说我们和好吧。”
语气轻飘飘的,不愿使更多的力气。
怎么感觉有点勉为其难呢?
云波说:“你同意了,我还没同意呢。”
何彻笑了一声:“还有什么条件,让我去厕所给你把尿吗?”
呦,笑起来力气倒是不小。
“你有病吧。”云波的酒窝显了出来,像是故意隐去,瞬间又填平了,没了痕迹。
何彻看到了,也弯了一下嘴角。
总算是开心地骂人了。
“不行,你得弹琴给我听。”他大着胆子说,每当主动向外界提出要求或者命令,他最害怕的就是听到拒绝,今天,真的要感谢那罐啤酒,半醉半装,给了他说这么多话的勇气。
都和好了,让朋友弹首曲子听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这算什么,他们以前比这还要亲密无间呢,何彻来他家玩,在他身上演示新学的技能,一个过肩摔把两人都摔倒了,还好后面有床兜着,当时云波想说,我们的衣服不干净,不能上床。可他又觉得,上一下床也没关系,毕竟那是何彻,对他特别好的朋友好朋友。
何彻坐到了沙发上:“没想到你还挺喜欢钢琴的。”
他想到以前在钢琴教室上课,那个被老师批评的小孩,沉默寡言地被拎到他旁边。
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弹,老师和云波的妈妈站在云波身后像押犯人一样,看不到云波的脸,但是他一侧过脸就看见了。
老师脸上是即将展示自己教学成果的骄傲,云波妈妈的脸上是强行拧出的对他的欣赏,而云波,则是......
一双白眼,还有撅起来的倔强小嘴。
何彻坐在钢琴前,手指突然发僵,看到这幅景象,他有种这辈子就死在这架钢琴上的感觉。
好在一曲终,他看到那黑黑的瞳仁终于圆溜溜地与眼睑相切,嘴巴时抿时松,仿佛在认真听琴。
“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钢琴?”云波现在没有那时候不服气的表情了,比以前会隐藏情绪。
云波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很愚蠢,实在没有必要向何彻隐瞒自己的真实成绩,因为他就是看着何彻优秀长大的,反过来,何彻就是看着他出错长大的。
何彻不会就是想到他以前的惨事得出了这个结论吧?
何彻说:“我以为你比较喜欢狂野的。”
云波都要听笑了,先是学委觉得他高冷,现在又是何彻认为他喜欢狂野的,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别人对他产生了这么大误解?
难道他比较会装,会演?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有这种技能,如果他会装的话也不会出了疏漏导致被何彻看笑话的结局,也不会面对闲得蛋疼亲戚的羞辱落荒而逃。
云波说:“是吗?以前是不喜欢,你现在还练琴吗?”
“偶尔周末会练。”何彻问,“现在喜欢了?”
“比以前喜欢了。”
他突然想起来晚上不能随随便便练琴,邻居接受不了,估计何彻也是这个意思。
打开手机,已经9点了,再待下去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也不忍破坏今晚的记忆,万一何彻家里人回来了,他担心和何彻的妈妈碰面。
想了个措辞,在心里先简单练习了几遍。
他说:“那我......回去了?耽误你休息了......”
说完觉得怪怪的,社恐是这样的,假如这个世界上只有100句常用语,哪怕他这100句都知道,但这辈子有机会被翻牌子过嘴皮子的怕是屈指可数。
他在练习,在自救。
何彻说: “我又不是老年人,睡不了这么早。”
交流对云波来说是一件费神费脑的事情,对方说的是问句,而且问题不那么深奥,他还能说两句话,倘若对方说的是陈述句,那就靠硬憋出话来了。
但是他感觉到沙发往后陷了陷,何彻靠在了沙发上,仰着头,手捏着太阳穴,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样子。
云波问:“......你不舒服吗?”
“没事,头有点晕。”
头晕?这个他在行。
“我有个办法......可以缓解头晕。”他有一种这么多年所积累的技能派上用场的感觉,这也是此刻十分需要的,谁也不能保证和好就能如初。
“什么?”
云波迅速起身,一只腿跪在了沙发上:“你坐起来。”
何彻按照他的指示坐了起来。云波一只手扶住了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放到了颈后的某一个部位,顺着两根粗筋,拇指和食指陷到了两处窝点,揉按起来。
“舒服吗?”云波问,按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干脆把手臂搭在了何彻的肩膀上。
他的衣服穿在云波身上大了,他们呈面对面姿势,云波弯腰的时候布料总擦过他的眼睛,一仰头,就看到两截锁骨露在白皙的颈下,像是在玉上凿出的精美阴刻,人很瘦,他将视线移开,闭目养神。
“很舒服,不怎么晕了。”何彻换了个姿势,侧坐在沙发上,这样云波就能坐下帮他弄了,“你懂这么多?”
他只是在何彻头晕的时候恰好懂,云波坐下,换成手举着给他按:“我妈参加了西学中项目,经常给我科普中医......相关的。”
有时候他也会头晕,就会问胡燃怎么办,胡燃就会怪他不好好吃饭,唠叨一大堆没用的,最后给他指了个穴位,但是他从来没有按照胡燃所说的去按那个穴位缓解头晕。
“叫......风池穴。”
“厉害,具体名称都记得,你手劲挺大的。”何彻说,人看起来瘦,没想到力气很大。
这有什么厉害的......
他以前的手劲很小,现在之所以大,是刻意练出来的。
“......之前,有人帮我按,不是很舒服,因为没劲。”
“看来还是喜欢狂野的手法。”
云波:“......”
初三那段时间他精神状态不好,胡燃就把他仍在了市中医院,让她朋友给他做推拿,阿姨的手法轻柔,搞得他全程焦急,完了之后阿姨还给他示范怎么做推拿......让他做苦力,半天下来在整个科室落了个“小小推拿师”的称号。
云波心说他也不小了。
他腆着脸说:“我手艺还是不错的......比推拿店要强一点。”
何彻说:“那我不讨巧了?”
“对,多帮我带两天早餐吧,你家楼下的汤包。”他鼓起了勇气,又提了个要求。
名震全苍南的包子店,就在家对面的小区,却没机会吃到,原因是他早起不了。
“那当然可以,还有别的需要吗?”
云波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
他要求不多:“就汤包吧.....买太多不方便。”
何彻向后面偏头:“我是说除了早餐。”
云波停了一下手,手酸了:“......有这种好事?”
“还不是因为你技术好。”何彻说,“不能白嫖你。”
云波想了一个并不过分的请求: “可以来你家撸猫吗?”
“随时来,还有吗?”
还可以提吗?这么好说话,就像做梦一样,但是过了今晚不会消失的那种?
云波斟酌了一下,选了个保守的分数:“必修一,一周,85加......”
现成的学习工具,人工解题不跳步骤,不用白不用。
何彻这次却没有回应。
云波问:“怎么了?”
“不是,我不太清楚你的......”
云波手头动作突然迟缓:“......智商对吧?”
“没事,可以。”何彻笑了,又问,“你还有什么中医技能吗?”
“动针的不会,望闻问切会一点,你还有什么病吗?”意识到不合适,云波改口,“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失眠。”
云波心头一跳:“这个我会。”
心说何彻啊,你真的是一病一个准,到了他大显身手的时刻了。失眠应该就是引起头晕的原因,那何彻为什么会失眠,是因为成绩?重点班的学霸,把毛病都学出来了。
何彻说:“我比较好奇那个望闻问切。”
云波想了想,走到了何彻的另一边,跪坐在他面前,视线由低到高,对上了殷红的嘴唇,由于距离太近,视觉冲击力来得使眼角发胀,他后退了一点。
何彻看到他颚下的喉结一动。
云波向上拨手指示意道:“嘴巴张开。”
何彻张开嘴巴,光线只落到了舌尖。
云波又勾勾手指,看上去真有医生的架子:“舌头伸出来。”
随后,一只颜色比嘴唇浅淡的舌头就露了出来,不同于小猫的迷你粉舌,这只舌头简直是面积放大版,他之前看过一个视频,上面说小猫的舌头设计精妙,但他眼下的舌头也像是精心化过妆的,淡红由四周向内过渡,逐渐粉中带白,很鲜……嫩……云波产生了一个想法,原来人类的舌头长这样。
正在观察时,这只舌头突然动了动,他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淡红舌,薄白苔。” 他收回视线,满意地点点头,给出结论,“你很健康,能活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