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暂时躲在了牛肉汤店门口。
店面有些老旧,和旁边窗明几净的母婴店对比起来,牛肉汤店就像是在这里待了大半辈子的老爷爷。
“小彻呀,这么大的雨,怎么不等等再走啊,这身上全湿了,生病怎么办?”老板娘面相和善,看到何彻的样子,关心起来。
店里的灯光正好从何彻头顶打下来,把雨水浸润后用手随便擦拭而形状张扬狂乱的发丝照得发亮,湿透的书包缩成一条挂在他后背,看起来单薄可怜,湿水的宽大白T在他一侧的腰间收窄,显得他的肩膀更加宽宏。
后厨走出来一个体型宽厚的中年大叔,系着围裙,端着一碗汤水上到客人桌子上,看到柜台前面站着的高大男生,仰着脸和他说笑起来。
“那当然,叔叔您放心。”这是何彻说的话,没有夸张的语气和动作,没有刻意的高级用词,只靠着一以贯之地说话习惯,就完成了一场人见人爱的交流。
云波心情不如意,但还是留心了整个过程,何彻连小区门口的牛肉汤店老板都混熟了,社恐之外的世界他不懂。
何彻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把大红伞,是那种长柄直杆伞,撑起来很大,足以跻身两个人。
两人不说话,云波全程看两双脚,同样是黑色的鞋子,何彻的比他的要酷一点,都是何彻自己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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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湿透了,何彻提议穿他的衣服,但是云波拒绝了。
何彻走到空调旁边毫不犹豫地按开了开关:“十月份开制热......还挺新鲜的。”
“别开。”云波抓起干燥的布料,从何彻手里的抽走衣服,那是一件黑色T恤。
他怀疑何彻衣橱里的衣服不是黑色就是白色,而且款式都差不多,云波就喜欢这种简约,但是胡燃给他买衣服,上面还带卡通图案,他强行让胡燃给退了。
他真的要多多考虑一下远离胡燃的事情了。
关上卫生间的门,他脱掉潮湿的衣服放到置物架的一头,多占一点都不好。
黑色短袖套到头上,闻到了一股洗衣液的香味,衣料擦过微湿的皮肤舒服干爽。衣服穿到身上,领口露出了两截锁骨,袖子杵到了胳膊肘,整个人看起来都变小了。
浴室内竖着一面全身镜,云波从里面看到自己,越看越像一只阴沉的鬼。
出来的时候,烧烤架已经支在了阳台,但不见何彻的人影。
何彻从冰箱里提出几大包食材走到阳台,把它们暂时放到了地上,上面源源不断地冒起冷气。
“空调.....不用开了。”云波坐到何彻准备好的小板凳上,缩成一团,手掌被无烟炭的温度引了过去,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黑色衣服穿在云波身上,显得人更加苍白了,今天的温度被一场雨压下来不少,稍不注意就会生病。
“开着吧,冷。”
何彻没有让他动手,把食材全都分解出来,摊在了啥烤架上。
云波偷偷拍了张图片,里面不小心带进去了何彻的手,发在了粉丝群里,后面还配了个求助的表情。
群友a:烧烤!我也要吃/拿筷子
群狂热社畜:快给我!妈啊啊啊啊啊啊!还没下班!!!
暴躁的月光三:谁的手!拖过来弹琴!!!
群狂热社畜:草!!!老三,你发现了华点!!!手指好长,好漂酿,烤了吧。
小云海:???????????
早八快乐人:笑死,人在宿舍,赶ppt,明早交,你却在吃烧烤。
彻底毕业的小迷弟:冒个泡,这手有点眼熟。
发现大家都在关注烧烤,根本没人注意到他后面发的“求助”表情,云波打算直抒胸臆。
小云海: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姥姥姥爷,救我。
群狂热社畜:?
小云海:我有一个朋友,早就绝交了,两年没见,今天他碰巧看我笑话,看完我笑话之后还请我到他家,现在在他家吃烧烤!
群狂热社畜:男的女的?男的?
小云海:男的。
暴躁的月光三:吃瓜。
群狂热社畜:没关系,南桐?
小云海:南桐是谁?
暴躁的月光三:@群狂热社畜不要带坏祖国花朵。
早八快乐人:怎么看你笑话了,细说。
小云海:不能说,涉及到我自尊的那种。
群狂热社畜:所以救你什么?
小云海:现在很烦。
群狂热社畜:烦什么?
小云海:烦他看到我笑话,烦他为什么明明和我绝交了还老接近我……
群狂热社畜:你是男的女的?
小云海:……男。
云波一阵糊涂,老社畜难道以前不知道他性别吗?
群狂热社畜:那不就行了吗,又不是谈恋爱,纠结那么多干嘛。
云波全程坐着看手机,何彻坐在旁边照顾烤串们,他突然起身走了,好像是去厨房。
屏幕上又更新了一条消息。
彻底毕业(我偶像):那他要是主动提出和好,你会答应吗?
小云海:他不会主动吧,和我和好又没什么好处。
小云海:最好不要吧,我会尴尬。
小云海:其实也行,但我害怕。
彻底毕业(我偶像):。
“句号”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感觉到腿边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扫过,低头一看,猫!
一只狸花猫正在他腿边蹭来蹭去,尾巴高高摇着,似乎很高兴,这难道就是以前的那一只?未免变得太胖了。
他捞起了那只猫,刚才因为淋雨,手臂上被雨水冻得冰凉,大胖猫在抱在怀里,有种沉甸甸的充实感,还很温暖,他都不想放下去了。
云波问:“这只猫,是我给你的那只吗?”
“对。”何彻提了一个小折叠桌过来,另一只手还拿了一瓶啤酒。
“你还喝啤酒?”云波有点惊讶,不过想到何彻初中还抽烟,去酒吧,又觉得不奇怪了。
“你要来点儿吗,勇闯天涯的那种。”何彻指了指易拉罐上的啤酒牌子。
“又不是喝了真的能勇闯天涯。”
“不试试怎么知道,说不准,这个得看个人体质。”
何彻家的阳台很干净,升降衣架上只晾晒了一套何彻的运动服,在烧烤之前被撤走了,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没放,他还以为所有的家长都像胡燃一样会乱堆乱放。
光洁的瓷砖倒映着外面游走的乌云,云波正静静地看着,突然被烤串呛住。
“嘶哈嘶哈嘶哈......”情急之下,云波想去扒拉何彻手里的啤酒,但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后,他又缩回了手。
“你怕辣?”何彻挑着眉问道,把啤酒递给他,“喝一口,还是我去给你倒一点水?”
云波一把接过啤酒,猛灌下去。
冰,他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被冰凉浸透。
一口,还是辣。
两口,辣减轻了一点。
三口,再喝一口就完全不辣了。
四口,爽。
五口,怎么倒不出来?
何彻把易拉罐拿走丢到了垃圾桶里,说;“好喝吗?要不要再给你拿一罐。”
云波摸了摸鼻尖,点头说:“行。”
以前他尝过常温啤酒,觉得很苦,没想到冰镇以后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他对一口下去透心凉的感觉有些上瘾。
重新开了一罐,喝上一口,云波向何彻点评道:“冰汽水会辣脑子,冰啤酒不会。”
“你以前不是喜欢吃泡椒凤爪吗?”何彻捏着易拉罐发出小小的噼里啪啦声,“现在怕辣?”
"因为皮薄。"云波拍了拍自己的脸,没控制好力度,拍得啪啪响。
外面雨打屋檐为后面一层嘈杂的雨幕配上鼓点,减弱了人的声音,何彻把板凳往云波那边靠近了一点。
“嗯?”
云波笑了一声,笑得有些凄凉:“皮薄,吃辣会变红,亲戚会说什么,云波一个大男生怎么总是害羞。”
云波每说一句话就喝上一大口啤酒,烤串撒上辣椒他回味起来也觉得爽,但是又辣,所以每辣一下,他也喝上几口啤酒,很快一罐空了。
他把易拉罐捏瘪,往何彻那边的垃圾桶投掷过去,进了。
不错。
“其实根本不是亲戚说的那样,我只是.....”云波往西南方向看过去。
天快黑了,苍南最繁华的地带开始陆续亮了灯,何彻家的楼层比云波家的高,十楼,能看到两个小区的一大片,他很快找到了他们家小广场旁的大风车,风车高五米,那是儿童游乐区的标识,从风车顶往上数两层就能看见他卧室的窗户。
他的窗户还黑着,他不想回家。
云波的脸上多了几簇浅淡的阴影,落地窗外的灯光开始大片大片亮起来,他们的屋子里还是黑的,何彻并没有去开灯。
何彻垂眸问他:“只是什么?”
他舔了舔残留嘴唇上了啤酒,吐露出两个字:“社恐。”
云波收回视线,那一刹那,隔在两个小区之间街灯亮了,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光带,在无数灯光里格外显眼。
他瞥了一眼何彻,问:“还有酒吗?”
何彻摊手:“没了。”
其实还有,有能喝的,也有不能喝的。能喝的在冰箱里放着,不能喝的过期了,在储藏室躺着,那是桑冬瑞带朋友来他们家玩的时候带过来的,距今几百天了。
“好吧。”他把最后一根五花肉用牙齿咬住不动,烤签一抽扔到桌上,肉全都留在了他嘴里,美食结束。
云波摸着黑想去趟洗手间却在中途折返了,回来的时候在客厅寻找着什么,但是没找到,他想去问问何彻,何彻在阳台坐着,只能看清他的轮廓。
窗子外面的云飘走了,透了点光进来,他站在客厅中央,距离何彻不远的地方,弯腰矮身,歪头往天上看,看到离他们很远的月亮缺了一角。
今天也算是他的冰啤初体验,他感觉良好,或许下次可以喝两罐。
“你家的钢琴呢?”他从后面碰了碰何彻的肩膀。
“房间里。”何彻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何彻好像也在看月亮,因为他回过头的时候,脸上柔和一片,以至于云波觉得,如果问一个很过分的问题,应该不会和他翻脸。
云波坐到小板凳上,双手托腮,抬头看着何彻问道: “你怎么不跟我和好?”
何彻顿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为这个问题感到尴尬。
“你别不说话......和我和好是有条件的。”
云波觉得冰啤的力量,应该不输给胡燃单位药房里的兴奋剂,有点像在他体内作祟的神药,又有点像在他眼前筑上的一层透明的护盾,总之,他好像被保护得很好,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何彻觉得一罐啤酒的威力对自己来说不过是解解渴,但似乎对云波来说效果显著,他问: "什么条件?"
云波把身子转了一边,和何彻面对面。
接下来,没人拦着他,让他困扰的社恐和敏感都沉睡了,让他一直觉得低人一等的破成绩也可以暂时不管,他可以任性发挥。
“能不能......”云波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像是小老虎落入了陷阱,终于神气不起来了,要哀求唯一的人类帮助。
何彻眉心蹙了一下,辨认出手上多出来的东西,有些凉。
云波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握住何彻就要抽走的手,终于说出了后半句。
“陪我上个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