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波这辈子最怕遇到拦不住的嘴，没给他反应时间，就把他逼到窘迫的境地，让他进退维艰，他总不能将那张年幼的嘴处以极刑，只能憋在心里自我消化。

“瞎说什么？”云波在他脑袋上一拍，“叫哥哥好。”

年幼的人稚声稚气地问好：“哥哥好！”

“你好。”何彻也温柔里带着些稚气的回应。

云河看到小狸花猫就直接冲了进去，一是他不想久留，二是他没换鞋，云波面露难色，说不出话。

何彻说：“没事，进来吧。”

他换上门口的拖鞋，和昨天穿的一样。

何彻也没有多说废话，直接把一本A4纸订成的习题集递给他。

云波翻开，上面的题干似乎加了粗，看得十分清晰爽眼，他有些吃惊：“这些题目都是哪里找的？谢谢。”

何彻说：“苍南一中历年的分科考试题。”

“都是你整理的？”云波说，“谢谢......把每种题型分类很麻烦吧。”

“不用谢。”何彻说，"我问老师要的。"

“谢谢......”他好像已经道了三遍谢谢了，如果不如此，他怕对方忽略掉，最终来落了个忘恩负义的罪名。

“不用谢。”何彻不厌其烦地回答他。

“那我回去了？”今天没有喝酒，他坐在这很不自在。

“那是你弟弟？”何彻看着那个和小猫一起追逐游嬉的小孩问。

云波抠着习题集上面的图钉，答：“我妈生的第二个小孩。”

“还有第三个？”

“没。”

何彻没有多问：“要不直接在我家写吧，小朋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云波害怕他低劣的数学水平让何彻笑不出来，但眼看时间就要到分科考试，关键时刻没必要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了。

“行。”

何彻把他领到了书房，让他做到那把看起来很机械风的椅子上，后来云波才知道那叫人体工学椅。

“你先做，我去安顿小朋友。”

自何彻转身走出书房，云波感觉自己就被定在了椅子上，他就像来老师家补课的学生，不敢随便起身。

他只敢抬头看书架，上面摆满了习题，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二的都有，似乎每一年级都不缺，除了......五年级和六年级。

云河坐在地上给小猫做眼保健操。

何彻蹲下来：“给小猫按摩？”

“今天老师教我们眼保健操......哥哥，小猫叫什么名字？”

云河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炯炯有神，乐此不疲地向何彻表达今天课堂上所学，好像有讲不完的话。

这点和云波不一样。

“叫年华。”何彻念出小猫的名字。

“年华？”云河正处于求知欲旺盛的年纪，他问，“为什么啊？”

何彻摸了摸他的头，问：“你学过成语吗？”

“不务正业！”云河说。

“你还知道这个词？真厉害。”何彻揉揉云河的脑袋，继续跟他说，“今天再教你一个成语，好不好？”

云河乖巧地点头。

“它的意思是时光一去不复返，时光像水一样流淌，你想想一条河流向远方之后还会再回来吗......这个成语叫似水年华，小猫的名字就是取自这里。”

何彻也在做题目，草稿纸上摆出的计算过程只有零星几笔，他的笔下一定是生弹簧了，跳跃了多少步骤，省下多少墨水。

然而这种习惯并不好，错漏不便复查，或许学霸有他自己的方法应对，轮不到云波来质疑。

简单基础的数学题目对于他这个刚学的人来说也偶有难度，遇到复杂点的题目，大脑就像死机了一样，举一反三瞬间失灵了。他意识到时间的重要性，唯有在足够时间里的不断重复，才能达到熟练，熟练了简单的，才能应对更难的。

之后的一周，他每天都忙到很晚睡觉，何彻早上会给他带早餐，两人在公交车上交流题目，跨越大半个苍南。

在分科考试出结果的那一天，云波觉得自己是聪明的，他以倒数第五名的成绩考进了实验班。

这就是错觉。

他很想得意地问何彻他厉害吗，小小的胜利让他产生了莫大的自信，一时间他甚至觉得世界上一切事物都可以为他做出让步。终究没能问出口。

周一到了新的班级，他毫不例外地选择了最后一排。

早早就考虑到新班级会遇到很多陌生人，他选择早点去选一个角落的位置躲起来，他到的时候班里空无一人。

过了很久，前面的座位才坐上了人，他抬起头，意外地发现，居然是何彻的两个朋友许效行和沈知询。

许效行边收拾东西边回头莞尔一笑：“何彻的弟弟，这么巧？分到一个班了。”

云波对那个称呼无力反驳：“还以为你们是高二的。”

“不是，对了，元旦你有想法吗？”

“元旦晚会？”云波觉得这个词和他无缘，想都没想就说，“没有想法。”

现在才十一月初，就考虑到元旦晚会了，这帮人是真有激情。

陆续进人的时间段班里是最混乱的，不会有人把注意力放在某个同学的身上，除了挑座位的人，有一个女生从进门开始就盯着班级最后一排的拐角。

云波也是无聊地观察起来来往往的新同学，直到有个女生站到他旁边。

女生扎着高马尾，头发微卷，鼻梁上架着大框的眼镜，看上去很有学霸风范，他礼貌性地看了一眼。

女生问：“同学，请问这个位子有人坐吗？”

云波摇头。

“那我可以坐这里吗？”

云波点头。

“你就是云波吗？”

“？”

他琢磨起这句话，什么叫我就是云波吗，听起来就像是认识他一样。

女生叫陈宣，两人互相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最后得知的也只有彼此的名字。

陈宣明晃晃的视线落在云波脸上，光明正大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感觉你和照片里不太一样。”

“什么照片？”云波不解。

“表白墙上的照片。”陈宣说着掏出手机晃了晃，“你不知道吗？我给你看，你别举报我有手机。”

陈宣把手机伸过去。手机亮度太低了，呈现在他眼睛里的只有不明形状的轮廓，并不能从上面识别出有效信息。

“可以把亮度......稍微调高一点吗？”

照片拉亮了，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背影占着最大的面积，衣衫并不整齐，视线下移，就能看到白衣主人腰侧的弧线，凹处出现了另一个不同颜色的衣角，向上寻觅到原因，宽厚的肩膀前面，藏着半截模糊的脸，眼角弯弯，笑得灿烂，不难辨认那就是他。

是他拽着何彻的衣服当抹布的那一天，笑得够猥琐。

陈宣又翻了一页。

居然还有。

这张照片是从侧面拍的，那个穿着卡其色衬衫仰头的人就是他，他的手上面覆着另一只手，那是何彻的手。何彻另一只手微抬，正好平住他的腰，从照片的角度看，就像是一个人扶着另一个人的腰，而在暖光滤镜的作用下，这幅画面被渲染上了暧昧的氛围，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两个人在深情对视。

云波把左侧的窗户开了个缝隙，他问；“......谁拍的？”

巨大的镜框后面藏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陈宣说：“表白墙上就有，你不打算看看吗？”

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把手机递给他。

“好多条，你从它的主页往下翻。”

最新的一条是前天发的。

【表白bb，保佑我能和bb分到一个班】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个“bb”，很久才滑走，依次往前翻阅。

【早上看到两人坐在公交车上讨论题目，好专注！也太爱学习了吧，励志了励志了】

云波的视力不好，照片上他的眼睛就差贴到草稿纸上，并且脑袋挡住了何彻的视线，何彻不得不往外面让一让，笔尖还在不停的动，流畅得就像计算机程序。

【蹲一个yb的联系方式/爱心爱心爱心】

他看了下面的评论，大家都表示不知道，他继续往下翻。

【今天下雨碰到yb和hc了，他们两个一起淋雨冲出学校好猛啊，没带手机没拍到呜呜呜呜】

这都能被认出来？都被淋出狗了。

下面这条应该就是最早的一条。

【今天早上在一中门口看见的，白衣服男生是高二重点班的hc吧，请问谁知道左边的男生是谁啊】

1:不知道呜呜呜，他笑起来真的好好看，就像太阳一样炽热，春天一样明媚......不过第二张的侧脸又给人一种清俊感.......蹲一下。

2：好可爱的男生，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是高一新生吗？蹲个名。

3:hc好好看！旁边的是可爱型的！

4：高一18班云波，不用谢。

5:高一学弟？求联系方式。

6:好有氛围感的图片，两个男孩纸.......谁懂？

云波看到了这里，手机被陈宣抽走了。

陈宣把页面往下一划，打了几个字上去，对云波说：“马上上课了。”

7:楼上真变态，哪里都有你们。

8：两个男孩......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哎呀妈呀有点恶心......

9:txl还是算了吧。

......

59楼回复7楼:6楼也没明说什么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性取向歧视？？？建议多读读书，可以不理解不接受，不懂尊重别人吗？

两张照片在一中表白墙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他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惶恐，大家不过是被表象骗了而已，希望不会有人在路上拦住他和他说话。

晚上回家，他下载了表白墙里的照片，把它们保存在微信里，设成了仅自己和“小号”可见。

在下面评论：不会永恒的今天，就让它作为回忆留存。

退出来的时候他看到微信多了个新的验证消息，是他的前班长王小雅。

通过了以后，她上来就道歉，把云波弄得很纳闷。

王小雅说她家长举报了班主任，之前云波的施救是她没有领情，还说了他晚自习跑出教室的事情都是她跟班主任反应的，还打了很多小报告，班主任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是她害的云波被叫到办公室。

危矞：确实是我不守规矩，不必自责。你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王小雅：我没事了，他被开除了。

云波对此也没有太多的感受，在过去和未来不胜枚举的难堪里，他不过是少了今日的一份。

客厅的灯都关上了，确认胡燃已经进屋睡觉，他踮起脚尖，在地板上悄声行走，身轻如燕，重新回到卧室锁上门。

听说诚心感谢别人要打电话，而不是直接发微信，他举着手机踱步许久，才拨给了“人可人人切”。

“人可人人切”没有接，打第二遍的时候云波开始退缩了。

第二遍还没有接通，何彻难道在洗澡？

算了，不打了，万一别人接了这个电话，到时候不好收场，比如何彻他妈妈之类的人。

云波切到粉丝群的聊天框，看到“彻底毕业”在跟人讨论乐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