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季。

家长收到了班主任的分班通知短信，陈敬进了11班。很幸运的是，彦清又和他同班。

彦清佯装叹气，“我怎么又和你一个班啊？都要看腻了。”

陈敬笑眯眯地，“你再说一遍。”

彦清立马破功，“我说，太棒了——陈敬，我又和你在一起！”

开学第一天，陈敬到得很早。

他走入教室时，教室还空落落的，只有零星几个人。陈敬抬眼去看贴在黑板上的座位表，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靠窗的倒数第二排。

陈敬看到他的后座已经坐了人，但他困得没什么精神，没注意到那位同学看到自己后，惊诧地紧绷起来，掩饰地低下头看书。

陈敬把暑假作业一本本地拿到桌面上，面前摊着本书，然后撑着脑袋开始犯困。

这个暑假，他按部就班地写作业，但偷懒后进度还是差了些，昨晚熬夜到三更半夜，还借鉴了彦清的答案，最后困得神志不清，也不记得是几点上的床。

坐在陈敬身后的简默兀自紧张又期待了一会儿，却发现陈敬不为所动地坐在前面，完全没有认出他的意思，又缓缓地放松下来，心里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望。

班主任自我介绍姓段，很年轻，估计刚毕业没几年，说话时声音柔柔的。

段老师站在讲台前道，“希望大家能够尽快适应骋阳的学习节奏，我们共同努力。”

接下来，是老生常谈的自我介绍环节。段老师要求按照座位的S型顺序，每人两分钟。

原本的画风还很平和，但自从其中一位同学提了获得过的竞赛奖项后，之后的同学也不甘示弱，纷纷列举起来。

陈敬暗自感叹，初中的学习压力或许会比想象中还要大，不由得郁结起来。

因为家庭原因，陈敬大多时候是外公外婆带着。两位老人处世宽和，颇有种已经走过巅峰的看破红尘感，对陈敬最大的期待就是健康快乐。因此，陈敬一直按部就班地学习，没有参加什么竞赛，更多精力都花在了兴趣上。

快轮到陈敬时，恰好是这排座位从后往前。陈敬仍转着笔，身后的人起身时，带过一阵细微的风，陈敬恍惚觉得香味有些熟悉。

那少年在讲台前平静地说，“大家好，我是简默。简单的简，沉默的默。未来请多关照。”

说毕，他略微鞠了躬。比起之前人一抖一串奖项的长篇大论，他显得出乎意料的简略。

陈敬看着那陌生的脸庞，否定了先前的熟悉感。

班级里响起掌声，但掺杂着小声的议论，陈敬有些好奇，侧耳去听。

“他就是那个第一名考进骋阳的？”

“是啊，我也学奥数，知道他得了很多奖。”

“听说他还学编程呢……”

陈敬一时有些无言。原来不说不是因为没有，而是因为太多了，一时说不完吗。

轮在这样厉害的人后面做自我介绍，陈敬难得地感到了一点压力。

陈敬看向彦清，希望能从遥远的对视里汲取一点勇气，但彦清似乎和他的前桌杨斐然处得不错，两个人一边鼓掌，一边笑着交谈。

陈敬失落地努起嘴，转笔转得更急促。

短暂地掌声和交谈结束后，陈敬准备上台，但看到简默落座经过自己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陈敬疑惑地眨眨眼。

他自然而然地理解为了大佬的压迫，只好顶着这份压迫感上台。

陈敬脑海里徘徊着打好的腹稿，中规中矩地介绍了名字，因为没什么竞赛特长，他简洁地加了一句，“我会钢琴、吉他和架子鼓。”

台下响起掌声。陈敬下台时，无意间和简默对视，陈敬习惯性地微笑，简默的神情则无波无澜。

陈敬想，大学霸好像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有点高冷。

自我介绍结束后，段老师一排排地分发新学期的教材，从前往后传。不算是课堂，于是班级里起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简默坐在后面，看陈敬很快和周围人熟络起来。

陈敬说话的时候，自然卷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蓬松地晃，眼睛笑起来时，仿佛有一池星子，亮晶晶的。像个小太阳似的，孜孜不倦地散发着善意和温热。

——唯独漏了自己。

陈敬没回头，把书朝后递，简默抬手接过去。传到语文书时，陈敬不小心碰到了简默的脑袋，连忙回头看去，发现简默正低头在书上署名。

陈敬小声地，“抱歉呀。”

简默没抬头，继续写完署名，“……没事。”

简默现在已经不纠结了。他可以笃定，陈敬彻彻底底地把自己忘了个干净。

陈敬把书放在简默的桌上，头低下去。

简默纤长浓密的眼睫正扑闪着，笔下的字也好看。陈敬的眼神很难忽视，简默心底又泛起那种不自在的感觉，身体后倾着躲他。

陈敬见简默躲他，又说了一遍“不好意思”，有点失落地转回去。他对简默的第一印象还挺好的，但现在看来，对方对他好像不是。

放学。

陈敬收拾完书包，彦清已经在门口催着，“陈敬，快点啦。”

彦清有家长来接，陈敬和他走到校门口时便挥手道别，一个人走去公交车站台，等待6路公交车。

陈家的临江大别墅太远，母亲陈莺特地在学校附近购置了一套房产。陈敬开学后，就从四合院搬回套房了。

在公交车站等车的同学不少。

陈敬拿出耳机听MP3，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简默站在公交站牌旁，沉默地看着街道，在周围亲密的嘈杂里分外显眼。

陈敬拿下一边耳机，明媚地笑道，“简默，好巧。你乘哪路呀？”

简默看向陈敬，“6路。”

陈敬惊讶，“我也是6路，这么巧，我们一起吧！”

简默抿起唇，“……好。”

简默说完，又继续看车流如织的街道。

陈敬理解为简默不想和自己多聊，只好又带上耳机。陈敬自认人缘很好，却屡屡在简默这儿受挫，小孩子心性地起了胜负欲。他偷偷地看了眼简默，暗下决心要再试试。

公交车到后，陈敬找了靠窗的双人座，踮起脚朝简默挥挥手，简默从顺如流地坐在了他旁边。

车窗微微开着，有风俏皮地钻来。陈敬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自然卷，开口道，“我听班里同学说，你很厉害诶。”

“嗯。”

陈敬再接再厉，“你的字写得好好看！虽然我是反着看的……但是我经常反着看外公写的毛笔字。你是不是学过硬笔书法？”

“是的。”

陈敬又尝试着找了几个话题，但都被简默轻描淡写地回答了。

陈敬警觉。

陈敬觉得不太对。

陈敬深受打击地思索，到底是我找的话题不好，还是简默不喜欢社交？

陈敬闭了闭眼，心想，我再试最后一次，这次不行的话，他就不再尝试和后桌搞好关系了。

他干巴巴地、带着话题枯竭的绝望说，“那个……你的姓挺特别的。”

简默的神情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陈敬迷茫，“啊？”

“暑假的时候，我们见过的。”

陈敬在到站前才想到要简默的SNS账号，匆忙地抽出一支笔，让简默报数字，陈敬拿出一本笔记本记下来，然后飞速地冲下车。

轻快随性得像一阵风。

陈敬下车后，隔着车窗朝简默用力挥手，用口型说，“明天见！”

简默也挥手，轻声说，“明天见。”

夕阳正好，烟霞柔软，天空被染上了醉意的暖色调，整座城市都笼上朦胧的光。人群匆忙，车潮涌动。

陈敬在阳光下连绒毛都清晰可见，那一头自然卷被照成了夕阳的暖色，深棕的瞳孔像琥珀一样剔透。他笑着指了指手机，“等会再联络！”

坦诚的、温暖的、纯真的，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像光源本身一样的——小太阳。

隔着玻璃，简默点了点头，一直等到陈敬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他才收回目光。

陈敬写完作业后，先去冲了澡。他用毛巾盖着湿漉漉的头发，赤脚走到钢琴前，先弹了首《小星星变奏曲》活动手指。

很多弹过这首曲子的人戏称它为“小星星变态曲”，但陈敬很喜欢拿这首热身。

他揉了揉头发，毛巾滑落，想到和简默奇妙的两次“初遇”，灵感像泡泡一样，哗地一下冒了出来，源源不断。

盛夏，烟花，啤酒，回眸。初秋，夕阳，微风，挥手。

陈敬忍不住笑，“不是吧……真有这么悬乎啊。”

打开手机录音，他即兴弹完了这首歌。陈敬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指，拿起铅笔潦草地在曲谱上写下——夕阳。

已经过了深夜十一点，保姆王妈早就离开了，陈莺还没回来。陈敬已经对这样的日常习以为常，乖乖地上床，准备入睡。

陈敬累得快要散架，去一楼客厅留了一盏小夜灯，一躺回床上，就模模糊糊地要睡着。突然，陈敬想起来他忘了加上简默的SNS，鲤鱼打挺般猛地坐起来，摸开手机解锁。

陈敬心虚又愧疚，碎碎念着，“都已经这个点了……简默应该早就睡了吧。”他借着手机的光，对着笔记本记的数字输入账号。

简默的SNS叫“Silence”。陈敬刚点下好友申请，就被通过了。

陈敬打字的手指一顿，试探着发了条消息，“简默，晚安。”

简默几乎是秒回，“晚安。”

这一秒，陈敬的愧疚之情到达了顶峰。

简默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SNS，看看陈敬有没有加他好友——没有。

简默写作业时，特地把手机放在旁边，振动和铃声都开到了最大，但一直到作业写完，手机都还保持着平日一般的死寂。

简默又打开电脑，开始学计算机编程。液晶屏下交织的美丽非常吸引他，一串代码就能创造一个世界，像条光怪陆离的蛇，有着极具威慑力和危险和魅力。结束后，简默甩了甩发麻的手，发现陈敬还是没有一点消息，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洗澡。

一直到躺在床上，简默都还难眠地辗转反侧，后悔自己没留陈敬的账号，把主动权让渡给了别人。

他难得地有些委屈，陈敬怎么好像又转眼就把他忘了。

简默等得昏昏欲睡，手机的振动声响起。他下意识地迅速通过申请，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露馅了。

简默深吸一口气，等脸上尴尬的潮热褪去，又去翻看陈敬的动态。陈敬好像不怎么喜欢在公共空间分享自己的生活，上一条动态还是两个月前发的。

恰好是那场烟花，只有一张简洁的照片。

或许陈敬也记住了那场绚丽的夏日烟花，但记忆却模糊了身旁人的脸庞。简默放大那张图片，看了良久，最后还是熄灭了屏幕。

深夜的寂静中，简默莫名酸涩地想，单向的惊艳，自然也只有单向的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