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升旗仪式。

早晨的太阳还很凉薄，并没有喷薄而出的暖意，陈敬所能感到的唯一热源，是在他身前的简默。

陈敬早读课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背着语文，并不很精神，但也没有打盹的欲望。可现在，听着校领导在升旗仪式上，唠叨些他左耳进右耳出的话，陈敬觉得自己站着都能昏睡过去。

陈敬瞪着惺忪的眼睛，打量简默笔挺的背影。少年初见挺拔，款式老旧的校服都能穿出自己的风格。

散场后，彦清和陈敬去逛学校超市。骋阳中学不负盛名，超市的装潢都高端大气。

彦清拿手指转着饭卡，见陈敬脚步虚浮，问道，“你昨晚几点睡的？这么困。”

陈敬闷闷地说，“我应该睡得不晚吧……”话还没说完，就先打了个喷嚏。

彦清皱眉，“你感冒了？”

陈敬拿手心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没感觉，把头探给彦清，“你看看？”

彦清摸了把，但不是很烫，没摸出来多少温差。“算了。里面有冷气，你就在这儿等我吧。”

陈敬插着裤子口袋靠墙站着，半边身体晒着阳光，半边身体在阴影里。

彦清准备付款，但排在他前面的女生刷卡迟迟没有响应。女生长得清秀可爱，尴尬得脸红，焦急地和收银员沟通，“我真的急用这支黑笔，能不能下节课再来刷卡？拜托了……”

彦清把他要买的一堆零食摆上去，和收银员说，“把她的这支笔算到我这儿吧。”

彦清救了急就打算和陈敬一起离开，却被那女生喊住，“等等……那个，同学你好，请问你是哪个班的？我下节课间把钱还给你。”

“彦清，初一11班。”

女生攥紧了手中的黑笔，感激地说，“非常谢谢你，我是12班的任景深。”

彦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没事的，举手之劳而已。”

陈敬站在旁边，却被当成了空气。等任景深走远，陈敬才幽幽开口，“不错啊，英雄救美……瞧你乐的。”

彦清正经地咳了声，没有回答。

陈敬面无表情地使坏，抬手戳彦清的发旋。彦清炸毛地偷袭挠痒。陈敬躲得飞快，两个人一路追赶着回到了教室。

陈敬大笑着坐回座位，气喘吁吁地对彦清说，“喂，不带你这样的……”

彦清也累趴在座位上，“你跑那么快，肯定没感冒。”

坐在周围的同学潘袁彬正在问简默问题，陈敬好奇地凑过去看，彦清已经认出来，“啊——这是奥数几何？”

简默点头，拿铅笔画了条几何辅助线。

彦清也写过这题，皱眉问，“你这辅助线和我添的不一样啊，能论证到最后？”

简默翻出草稿本，把思路圈给彦清看，彦清拿起来钻研，思考速度飞快，“真的可行，而且论证还更简洁。”

大家各有各的事情干，简默便又埋头背起英语单词。陈敬已经发现了，每到空闲时，简默都在孜孜不倦地背单词。

陈敬好奇地努嘴，“你为什么一直在背单词啊？”

被问到弱势科目，简默赧然地说了实话，“我的英语不是很好。”

铃响。这节课，要公布英语小测的成绩。

陈敬的英语成绩很好。他从小就经常跟着陈莺在国外晃，浸泡在英语母语环境里，能说一口相当优秀的英语。陈莺以前还让陈敬接触了意大利语和法语，但陈敬不怎么感兴趣，最终也不了了之。

陈敬确实把简默那句“英语不是很好”理解成了他努力的谦辞，直到——两人的试卷从前面传到陈敬手上。其实不能说很差，只是比起简默的其他学科而言，英语实在短板得很明显。

陈敬维护简默的自尊心，把试卷没有成绩的那一面露在上面，才再传给简默。

他担心简默难过，开小差给简默写小纸条，还画了个微笑的猫咪表情。趁老师写板书时，陈敬悄悄地递给简默。

简默正专心分析着错题。

他英语的基础原本就比较薄弱，这个暑假又一直忙碌于奥数竞赛和计算机编程。简默已经预料到英语小测的成绩会不好看，心情平静。

所以陈敬的小纸条，完全是意料之外。陈敬的字迹飘逸潇洒，“一次小测而已啦，不要太在意！”角落还有个生动的微笑猫咪简笔画。

简默还从来没有在考试失意后被人这样安慰过，心里一暖，像被只可爱的猫顺了毛，忍不住勾起嘴角。

陈敬，他很喜欢猫吗？

简默把小纸条收进文具盒，拿了张新的纸条写，“谢谢。”

简默想了想，用生疏的笔触画了个笑脸。

下节课是数学，也是陈敬最不喜欢的课程。严肃的数学老师上课的语气毫无波澜得像机器人，环视全班时会严肃地推一下眼镜。

陈敬用纸巾捂住鼻子和嘴巴，躬身闷着打了个喷嚏，心想昨晚还是不该赤脚在瓷砖上走来走去。他头疼地趴在桌上，昏昏沉沉。

简默戳戳陈敬的后背，让他别睡过去。陈敬被戳得一个激灵，又挺起身子听课。

课间，陈敬趴下小憩，快要上课铃响时，才勉强清醒过来。他听到彦清和简默在后面讨论题目，迷迷糊糊地回头看一眼。

简默脱下了校服外套，露出了白皙的小臂。他环着手臂，略微皱起好看的眉头，认真听彦清讲他的思路。

简默抬眼，看陈敬醒了，但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很淡地笑了一下。陈敬意识到简默在笑什么，不好意思地用手捋了捋自己的自然卷。

中午，陈敬和彦清去食堂吃饭，简默打算就在教室吃从家里带来的便当。

两人起身离开教室时，陈敬朝彦清叹气，“真感冒了，这下吃不了冰淇淋了……”

彦清揶揄地说，“那我可要吃给你看。”

杨斐然灵活地跨过两排座位，勾住彦清的肩膀，“带我一个！我们一起吃饭呗。”

陈敬笑起来，“好啊。”

简默垂眸拆开便当的布封，静静听着。

彦清点头的时候，陈敬回头看了眼只剩下简默的教室。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陈敬已经摸清了简默的个性。不是高冷，只是话少，像他的名字一样，沉默又内敛，但其实还挺好相处的。

陈敬在门口停下脚步，喊了声，“简默，要不要带着你的便当，和我们一起去食堂？”

声音因为感冒而有些闷，但听着让人暖暖的。

简默贴上刚拆了一半的布封，“好。”

华庭歆和彦清、陈敬是小学同班好友，也一起进了骋阳，不过被分在12班，恰好在食堂碰到坐在一桌的四人，相当熟稔地走过来，“彦清，挤过去点儿，让我坐坐。”

华庭歆和杨斐然自我介绍后，简默才低声地报了名字。

简默垂下眼睛，捏筷子的手用了点力。华庭歆原本就和陈敬他们相熟，杨斐然又是个自来熟，气氛融洽活跃，好像只有他格格不入，是多出来的那个单数。

华庭歆“啊”了声，语气有些不确定，“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那个第一名？”

简默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抿紧了唇。

陈敬隐约察觉到，简默好像不喜欢这个指代。陈敬支着脑袋，笑眯眯地，语气活泼，“是呀，简默超厉害的，毕竟……”

简默听陈敬卖关子地顿了顿，抬头看向陈敬，莫名有点紧张。

红润好看的唇勾起笑意，陈敬继续道，“是我的后桌嘛。”

简默睫毛轻颤一下，但表面还是无波无痕。

陈敬没什么胃口，吃完就听对面三人胡侃。

杨斐然提议道，“要不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市图书馆写作业吧！”

华庭歆捧场地第一个答应。

彦清说，“可以，不过结束之后，你得带我打排位。”

杨斐然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膛，“小事，包在我身上。”

简默的周末一向很忙碌，他性子又慢热内敛，总是独来独往。邀请他一起过周末，这还是头一次。

简默的第一反应是喜悦，但那种喜悦又淡又朦胧，很快又被自己的犹豫不决盖过。

杨斐然大大咧咧，华庭歆熟稔自然，彦清有趣禁逗，而陈敬，则是这四人之间平衡的枢纽，他明媚又细腻，关注着每个人的情绪。

但是他……

简默想，他沉默内敛，无趣寡淡，只会让气氛冷下去。

简默正想开口推辞，而陈敬适时地开了口，“好呀。”

陈敬又看向简默，那双眼睛笑得弯起来，衬着自然卷的弧度，可爱又清爽。

“这位同学，看在前后桌的情分上，那天能不能教教我数学呀？”

在这样无懈可击的笑容下，谁能拒绝得了？未经大脑思考地，简默就点了头。

陈敬又看向其他人，提议道，“我记得市图书馆旁边有篮球场，写完作业还能去打篮球，怎么样？”

彦清哼了声，“行啊，你感冒早点好，别影响状态。”

陈敬忍不住笑了起来，配合地点头。

无论是游戏还是篮球，彦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人菜，瘾还大。

简默和陈敬先后回了教室。

一个女生看到简默回来，立马迎上来，想要问数学。陈敬抬手看了眼手表，还有五分钟就要响午睡铃了。

女生低头演算的时候，简默的英语单词本被压在女生的教参下面，简默没有出声打扰，只好看着她演算。

午睡铃响，女生算完那道题，却仍没有回座位的打算，压低声音继续问简默。

陈敬刚蒙着衣服趴好，就听到女生轻但明显的声音。陈敬打算睡满这半小时，现在不禁有些烦躁。

简默小声说，“你先去午睡吧，我下午再帮你看看这道题，好吗？”

女生很焦虑，“……不可以现在吗？我一定很小声，不打扰别人。或者，我们去教室外面？”

陈敬在前面听得很清楚，却半晌没听到简默的回答。几天相处下来，陈敬发现简默简直好脾气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陈敬回了头，看到简默迟疑的模样，没忍住开了口，“简默要休息，你也快去午睡吧。声音再小，都会打扰到别人的。”

等到女生悻悻地回到座位，陈敬才说，“拒绝是自由的，别有负罪感。快睡吧。”说完，陈敬又趴回桌上了。

简默前倾了一点身体，很轻地说，“谢谢。”

陈敬没抬头，只伸出了手，小幅度地摇了摇。意思是，不用谢。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老师让全班在树荫底下的狭小空间整队。因为空间不够大，所以个子高的男生都伸不开手脚。做操的时候，简默不自然地摆动，努力不碰到陈敬。

简默回头，看树叶缝隙漏下的光映在陈敬的脸庞上，陈敬眯着眼都不住小小地皱眉。

老师在队伍前面讲这节课的任务，陈敬趁机凑到简默耳边，“借我躲躲。”

简默正疑惑地想要回头，就已经感觉到陈敬把额头搁在了他的背上。简默小声问，“还没睡醒？”

陈敬蹭了蹭他的衣服，当做是应答。陈敬的自然卷有些硬，硌在脖子上，惹得简默想笑。

简默抬头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老师关注这个队伍的角落。

恰好一阵风吹来，清亮的光随着一树繁密的叶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醉醺醺地摇晃，好像盛夏的微醺还未散去，少年的温柔就已经在初秋续杯。

简默忍不住勾起嘴角，伸出右手挽住那一束明媚又滚烫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