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回来之后，两人都有些尴尬，但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再提。

简默固定好支架后，弯下腰打算整理尼龙布，陈敬抢先一步，“简默，我来吧。”

简默于是扶着支架，指尖感受着陈敬钻来钻去而传来的颤动。他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敬把帐篷搭好，钻出来时，不小心撞到了头顶的支架，轻声“嘶”了一下。

简默听到陈敬小声的痛呼，连忙抬头，急声问道，“撞到了吗？怎么样，疼吗？”

陈敬摆摆手，揉着刚刚被撞的地方，“没事，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不疼。”

陈敬一时不知该用什么姿态面对简默，又望到一旁的潘袁彬看着零件一筹莫展，于是指了指，“我去帮帮他们，你进帐篷歇会儿吧。”

简默攥着帐篷支架，问道，“你不收拾行李吗？”陈敬就这么想要躲开自己？

陈敬笑了笑，“我行李很少的，不急。”

简默试探着轻声问，“那我等你回来。”

陈敬挑眉笑道，“不用等我，你收拾完就出来玩吧。”说完，陈敬就走过去打招呼了。

简默抿唇看陈敬的背影，看陈敬笑着帮他们拼支架，最终矮身进了帐篷铺床铺。

简默从包里找出云南白药喷雾，在篷顶挂了小夜灯，又点好驱虫香。一直到简默忙碌结束，陈敬都没回来，他只好坐在床铺上翻出手机，听陈敬在车上提到的那些乐队。

陈敬笑闹着帮潘袁彬搭好帐篷，去彦清和杨斐然那儿顺了些零食，拆了包青柠味的薯片去找华庭歆聊天，等他玩得尽兴回帐篷时，就看到孑然坐在帐篷里的简默。

陈敬愣了愣，脸上的笑容也滞涩了一瞬。难道简默真的一直在等自己回来？

手机被放在一旁，音乐声轻得像白噪音，简默盘腿坐着，手里还是捧着那本单词书，小声读英语。陈敬看到自己的床铺也被收拾整齐了，枕边还放了一瓶云南白药。

陈敬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太疼，他都已经忘了这回事。

简默看到陈敬回来，眼中欣喜地一亮，又克制地泯下去，“陈敬，你回来了。”

陈敬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把怀里的零食放下，“麻烦你了，你好像把收尾都做完了。”他看到头顶的藤球小夜灯，“哇——好漂亮！晚上亮起来会很好看吧。”

简默把枕边的云南白药递给他，“等晚上再开小夜灯吧，现在天还亮着。”

“好呀。”陈敬顺从地把额头凑过去，“我看不到，你帮我喷吧。”

简默撩开陈敬的额发，陈敬低垂着眼，自然卷在简默的手心磨蹭，像只温顺的小动物。

过了几秒，简默说，“……好像没有淤青。”

陈敬猜到没什么事，缩回身子笑道，“但还是谢谢你呀，简默。”

简默又捧起那本单词本，陈敬状若无意地问，“你下午都在学习吗？”

简默的指尖摩挲着页脚，小声地“嗯”。

“怎么不出去逛逛？”陈敬双腿盘起来，胳膊支着膝盖，在捧回来的一堆零食里挑拣。

简默半晌没回答，陈敬也没追问。陈敬终于找到他想要的零食，给了简默一颗，自己一颗，“怪味糖，试试看？我不保证会好吃，但还挺好玩的。”

陈敬先进行尝试，形容道，“像泥土，怪怪的……但好像可以接受。”

简默点点头，拆开花里胡哨的包装，尝进嘴里，下一秒就表情失控了——是激得人眼角泛泪花的酸。

“……好酸。”

陈敬笑得捧腹，“哈哈哈哈，第一次见你露出这种表情诶！”

简默立马转过脸去，不让陈敬看到。陈敬却像故意惹人生气的幼稚鬼，非要挪到简默面前，笑眯眯的，得逞般地开心。简默见陈敬这副模样，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陈敬又坐回去，“好啦，不逗你了。”他又想起之前和简默不愉快的小差错，带着歉意小声说，“我领帐篷后，先去问彦清了，但他和杨斐然一组。幸好你在等我，不然我就要落单了。”

简默听陈敬耐心地和他解释，心里压抑着的那点不舒服霎时烟消云散，“嗯，没关系。”

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陈敬，你这么好，怎么可能会落单呢？

段老师架好了烧烤架，同学们陆续集合，来为傍晚的野炊做准备。

彦清领了一大袋速冻烧烤串，和杨斐然占了一个烧烤架。华庭歆来串班的时候，看到他俩面前摆得满满当当，探头道，“让我蹭点呗。”

彦清哼了声，“你也来打下手。”

杨斐然张望四周，“怎么没看到陈敬和简默啊？”

华庭歆给韭菜撒上孜然，“我刚刚在湖边看到他们了。”

夕阳炙亮了水面，湖里蕴着柔柔的波澜，陈敬和简默穿过小树林。望着偌大的湖面，陈敬想起了那句“夕日欲颓，沉鳞竞跃”。这一幕，像初中必备文言文里拓印的诗句，跨越千年，在他面前徐徐展开图景，栩栩如生。

陈敬把手搭在栏杆上。湖风轻微，陈敬的卷毛被夕阳染成亮棕色，光在他的发丝间流动，还有那双清澈好看的眼睛——

简默顿了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哦，他们对视上了。

陈敬笑道，“怎么在发呆？”

简默摇摇头，也看向湖景。心底鼓噪不安起来，那股暗流好似又在汩汩涌流，急切地想找到情绪的出口。

古怪的感受，但简默想，他好像并不抗拒。

大家在草地上三五成群地笑闹，小树林里挂着的灯亮了一串又一串，为沉沉夜色平添几分光亮。同学们在草地上铺了垫子，围在一起看郊外夜空的星星。

陈敬看简默仔细地用纸巾擦嘴角，问道，“简默，你会认星座吗？”

简默摇头，“不会。”

陈敬从背包里拿出纸笔，问道，“你是什么星座的？”

“双子座。”

陈敬得意地“嘿嘿”一笑，“那我教你认双子座。”他低头画下简单的双子座星象图，“这是双子座最亮的两颗星星，北河三和北河二；还有井宿三、天樽二……这是北河增二。”

陈敬又讲了波吕克斯和卡斯托尔这对兄弟共享生命和死亡的神话故事，宙斯以他们为原型创造出了双子星座。

简默虽然没有夸出口，但那双潋滟的眼睛里，布满了欣赏。

陈敬既骄傲又不好意思，“我外公小时候会带着我晚上看星星，因为城市夜里看不清，他又买了天文书教我认。”他顿了顿，感叹般说，“真想看一场流星雨啊……一定很壮观。”

简默笑道，“一定会看到的，总有一天。”简默的睫毛浓密纤长，垂下来专注地看人时，衬着眼神格外温润。

大概是因为简默身上克制内敛的气质太突出，又有耀眼的优等生光环，他优越的外貌条件反而常常被陈敬忽视。

被简默这样凝神看着，陈敬没忍住，笑了场。

简默以为陈敬在笑他天真的笃定，赧然地收回目光，耳尖都尴尬得泛起红。

陈敬想起了一个在意很久的问题，“简默，你家洗衣液用的什么牌子啊？”

香气看似很淡，却一直萦绕不去，垫在野餐和青草泥土的气味中间，却也没有彻底被抹去存在感。幽幽的冷香，仔细闻又有清甜的回香，简直……就像简默一样。

简默被陈敬跳跃的思维问住，过了会儿才说，“不是什么牌子……家里的洗衣液是奶奶制作的，从小就在用了。”简默顿了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陈敬说，“很好闻的香气。”

简默淡淡地笑了笑，语气里带了点暖，“奶奶年轻时会制香。”

“原来如此！”

同学们去野营基地中心冲完澡后，就钻回了各自的帐篷。

陈敬的睡衣上印着哆啦A梦，彦清看到后大笑，“你怎么从小到大都穿这种幼稚的睡衣啊？”

陈敬撇嘴，“我乐意。”他指着彦清睡衣上的小黄鸭，“我们俩，半斤八两。”

简默跟在两人身后，听他们拌嘴，忍不住勾起嘴角。

“从小到大”，真是老友信手拈来的特权。得了解、参与彼此的人生到什么程度，才能有这种轻松的熟稔和信任呢？

虽然简默不愿承认，但陈敬和彦清相处时显然更放松，插科打诨不在话下。而和自己相处时，陈敬总在充当那个主动的角色。客气，也意味着生疏。

简默回过神，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他在做什么？他也期盼能和陈敬有更亲近长久的关系吗？

回帐篷后，简默格外沉默，但他平时话也很少，陈敬没察觉到不对劲。

两个人缩进各自的被窝，陈敬打开了心心念念的藤球小夜灯，暖黄色的灯光如同藤蔓，蔓延了小小的空间，将两个人的眉眼照得格外恬静。

陈敬欣赏了一会，翻出手机，开始阅读电子版英文原著，权当睡前读物。陈莺觉得陈敬近一年都没去国外，英语生疏了很多，让陈敬读些原汁原味的英语原著，提升语感。

简默看到陈敬的屏幕，愕然问，“……你看得懂？”

“嗯，大致吧。”陈敬听出简默的言下之意，笑着安慰道，“我家里是双语教育，而且管得很严……”其实不止双语，但是陈敬态度懒散，陈莺也就不了了之。

陈敬问，“你看过这本原著改编的电影吗？”

简默摇头，陈敬把书一合，兴致勃勃地提议，“那我们一起来看？”

简默的下半张脸掩在被窝里，声音闷闷的，“你已经看过了吧？”

陈敬笑道，“经典重温再多遍也不会嫌多的！看完我们就睡觉吧。”

简默犹豫了一下，“好。”

郊外的信号很差劲，两个人头抵着头，看完了这部一直在卡顿的电影，但谁都没有出声埋怨，深深沉浸在经典的魅力中。

陈敬看到结尾的时候，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强撑着没睡过去，电影演职表一出现，陈敬就直接沉入了梦乡。

简默忍不住轻笑，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把陈敬的手机关掉，充上电，端正地放在陈敬的枕边，再替陈敬盖好被子，最后关上小夜灯。

简默缩回被窝里，眨着眼睛看陈敬安静的睡颜，他在心里说，晚安，陈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