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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辰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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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敬披了件衬衣,漫不经心地看赵余徵镜头下的自己,“这就是你一直没找到的感觉?”陈敬淡淡垂眸,把左肩上肉色的纹身贴撕掉,露出嚣张的花体纹身,“CALM”。

赵余徵端详着影像,又比对着看了眼陈敬,颇觉有趣地轻哼了声,“陈敬,天赋异禀的你,在镜头下是鲜活的辰升,镜头外却像一潭死水。”

陈敬撩起眼皮看他,“说人话。”

赵余徵笑开道,“我就喜欢你这种复杂又古怪的天才。我的电影,有了辰升这一瞥,才有了灵魂。到时候,我们学校的观影典礼你来不来?”

已经是七月中旬了,陇城早已热起来,整座城市都像巨大的蒸炉。站在遮阳伞下,陈敬还是热得有些蔫蔫的。他对自己那点儿戏份不感兴趣,也无所谓赵余徵的小成本文艺电影,恹恹地丢下一句,“再说吧。”

这部电影作业是赵余徵自编自导的。

两个月前,赵余徵让陈敬为这部电影创作一首钢琴原声带,给陈敬看了剧本。

故事很简单。一个名为莫南的青年在城市飘荡十几年后决定回乡,得知小镇上曾经神秘而孤僻的少年辰升,在莫南离开那年就自杀身亡。在探寻辰升自杀真相的过程中,莫南也回顾了他迷茫而痛苦的少年时期。

陈敬单手捧着剧本,淡淡问,“莫南为什么要探寻辰升的自杀真相?我不觉得他们有什么特殊的羁绊。”

赵余徵开始讲戏,“在莫南的少年时期,辰升一直存在于周围人的话语里,让莫南知道还有这样不羁、自由、潇洒的存在。这对莫南很重要,他需要希望。”

陈敬蹙眉,“但莫南只见过辰升一面。”

赵余徵笑了笑,“一面就够了。”

陇城是临海城市,赵余徵的小剧组一直到前几天才开拍,他包了一处小海滩。

陈敬很早就把录好的曲子发给赵余徵,今天闲来无事,他就去海滩上看看赵余徵怎么导戏,却没想到被赵余徵虚假的泪眼缠住,“陈敬,你别走……我找了好几个同学来拍辰升,都没有感觉。陈敬,你来帮帮我吧——”

陈敬披着阔大的衬衣,靠在赵余徵身后的桌子上,单手把左耳的骷髅耳钉带回去,看赵余徵反复地回放镜头。

“我回头给你寄一份收藏影碟。”

陈敬淡淡地应了声,不很在意。

复古效果的镜头里,辰升浓烈生动得像一抹被雨淋过的诗。

辰升白金色的头发被海风柔柔吹拂,他裸着上半身站在玫紫色的天空下,清瘦的身形兼备少年的美感和细腻的质感。

辰升略回头瞥一眼,忧郁的、睥睨的、漠然的。

他看到了在远处隐秘仰望自己的莫南。

那一瞥太过惊艳,莫南余生都没能忘。

那是莫南的神明。

赵余徵回头问,“陈敬,你回头看的时候,到底在看什么?”

陈敬说,“辰升谁都没看。他看到了莫南,但只是看到,仅此而已。”陈敬翻开手机,手指上下划动消息,没理赵余徵沉思的表情。

赵余徵说,“我今天刚看到你的时候就想问了,你手机怎么这么旧?”

“砸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砸了?!”

初二学年结束,就要进行初三新的分班安排。半个月前,陈敬意料之外地在创新班里看到了他的名字。

陈敬这一年的心思不在学习上。陈莺在国外就诊,他隔三差五地跑去国外探望陈莺,平时还要在四合院照顾外婆。成绩虽然不差,但已经不如以前。陈敬不想再给自己太大的学习压力,有了退出创新班的想法。

两个月前,陈敬去了国外,陈莺的状况已经好转很多。出发回国前,陈敬和陈莺商量,说他不想再留在创新班。陈莺说,随你心意就好。陈敬在思考过后,慎重地在意愿书上填了“否”。

所以按理来说,他是不可能出现在创新班名单里的。陈敬在公告栏前站了很久,心底有了隐约的猜测。

结果出来后的第二天,陈冶先就把陈敬喊去釜滨。陈宅里,陈敬迎面遇到抱着陈乐安的赵瑾,不由得冷笑一声。

上个月,赵瑾高调地为陈乐安置办了满岁宴。

陈冶先在媒体面前的形象一向低调,去年的婚礼虽然盛大,却少有报道。而赵瑾的行事风格与陈冶先大相径庭,她是赵家的小女儿,向来备受宠爱,经常出现在媒体面前。

在陈乐安的满岁宴上,她请来了不少媒体,不仅是她一贯的做派,更像是在迟来地宣示主权——如今,陈家夫人已经换人。

陈冶先没有要求陈敬出席,陈敬自然就省了麻烦。但很快,陈敬就避无可避地在网上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通稿,无非是外界的文字工作者对豪门一向讳莫如深又不住好奇的调侃。

有小道的八卦公众号由此挖掘了陈冶先的两段婚姻,甚至对前妻陈莺的事业大加评判,最终结尾,“抽象、自我、前卫的画家,还是同样兢兢业业的精英大小姐,看来陈冶先已经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这篇通稿以满足大众的猎奇心理为第一要义,全文的遣词堪比当红的言情小说,陈冶先的两段婚姻更被理解为“小说照进现实”,瞬间吸引了大众的目光。

陈敬一字一句地读完,只觉得可笑。

去年夏天,陈敬得知赵瑾在产房分娩,是个弟弟。

陈冶先取名为“陈乐安”,取义“快乐平安”。陈敬记得,他的名字取义为“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陈冶先希望陈敬成为无失无过的君子,却只希望同父异母的弟弟平安快乐。

陈敬辨认不清内心,在生活几乎倾覆的档口,抽空去了赵瑾位于私人医院顶层的套房。

护士大概刚刚离开,过会儿还会回来,门轻轻掩上,陈敬只需要推开就能进去,但陈敬只是透过门上的玻璃窗静静地看了会儿。

陈冶先大概在产房前焦灼地等待了许久,此时难得有些衣衫不整,但难掩喜悦,依旧神采奕奕。赵瑾苍白疲惫,还未从生命的拉扯战中缓过来,但看向这对父子的眼神温柔平和。

陈敬这才直观地、明确地意识到,这是属于他们的三口之家,幸福、美满、平静、充实、充满期待和希望——而他是多余的,不该出现在这里打扰。

陈敬悄悄离开了,没人知道他曾经来过。那天的日光,鼎盛得刺眼。

一年前的回忆依旧疼痛得如此清晰。陈敬从短暂的回忆里脱身,漠然地和赵瑾擦肩而过,谁也没和谁打招呼,他径直走入陈冶先的书房。

陈冶先直入话题,“你愿不愿意搬回釜滨?”

陈敬低头看手机振动,是大数据给他推送了一条陈冶先和赵瑾相关的新闻,他面无表情地点开看。陈敬翻得很快,一边一目十行,一边淡淡说,“如果刚刚是句玩笑话,我倒是可以捧场。”

陈冶先不语。叛逆期的小孩总是格外磨牙,他现在已经对陈敬毫无办法,尤其,陈敬算是被陈莺、陈晟语他们带大的,陈冶先对陈敬的成长没有插手过。两人虽说是父子,却比陌生人还冷硬。

陈敬关掉手机,冷声说,“我的分班志愿书,是你改的吧。”

“我联系了骋阳的校长,你的成绩完全可以继续留在创新班,为什么要放弃?”

陈敬气笑了,嗤道,“所以你就完全不尊重我的意愿,改了我的意愿书。”陈敬又觉出不对,冷声道,“你找了校长?你亲自去找的?”

“是。为了你的这点小事,还需要我亲自出面。”陈冶先有些头疼,“你做事前应该冷静分析利弊,创新班意味着更好的资源和机会,你为什么放弃?愚蠢的选择。”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陈敬烦躁起来,“我不想让学校里的人知道我是你的儿子!你明明知道的!”

陈冶先的声音冷下来,“你是我的儿子,这点有什么值得否认的?陈敬,我在矫正你错误的选择,你应该感谢我给了你第二次机会。”

陈敬迈步走到陈冶先面前,憋了许久的火冒上心头,声音又低又冷,“……错误的选择?你背叛妈妈,再娶赵瑾,陈乐安出生——这些事情,你尊重过我吗?你敢说,你的选择就是正确的?”

陈冶先面色难看起来,“陈敬。”

“每次你恼羞成怒的时候,就会喊我的名字。”陈敬几乎是轻蔑地眯起眼,举起手机给陈冶先看手机界面,“你要不要看看,媒体是怎么写你们的?简直令人作呕。”

陈敬举着手机的手都愤怒得颤抖起来。他不想再理会陈冶先,甚至连手中的手机都可憎起来。陈敬泄愤般地把手机狠狠砸在地上,然后转头离开了陈冶先的书房。

离开釜滨后的那几天,陈敬做了一系列的事情。接了几乎及肩的长发,又漂成显眼的白金色,打了左耳的耳钉,还在左肩上纹了花体纹身——陈敬身体力行地做着陈冶先看不惯的叛逆行为。

司机王叔看到陈敬的第一眼就欲言又止,“小少爷,你怎么……”

陈敬皮笑肉不笑,“没怎么,就是想把陈冶先气死。”陈敬看王叔一副吃惊又不敢多嘴的模样,又恹恹地说,“我开玩笑的。”

在海滩和赵余徵道别后,陈敬独自回了四合院。陈敬站在四合院门前,静静地看着素对联,过了许久,他才缓步上前推开门。

门后,是他熟悉的景象,也是物是人非的如今。

去年,陈敬终于忍受不了在釜滨寄人篱下的生活,在外婆出院后,他忤逆陈冶先,搬出了南区釜滨,住四合院。当时,陈冶先没有再和陈敬说什么,甚至还解冻了陈敬的资金,任由他去了四合院。

搬回四合院的那天,陈敬的行李只有一个小型行李箱和一个书包,王叔拎着陈敬的行李上了车,都心酸于行李的轻和少。那是了无牵挂的重量。

陈乐安已经出生,陈家的人早就改口喊陈敬为“大少爷”,但王叔私下里还是喊陈敬为“小少爷”,喊了太多年,已经很难再改过来。

王叔说,“小少爷,你要好好的啊。”

陈敬侧头看车窗外掠过的光景,神情无波无澜。

上个月,外婆犯了老毛病,疼得几乎不能下床,去医院做了几次理疗,终于在七月好转过来。

这天晚上,陈敬照顾外婆睡下时,外婆念叨着,没能在六月时给外公送束花。陈敬给外婆掖好被角,轻声道,“我们明天去,好吗?”

第二天,陈敬扶着外婆走到外公的墓前,一时间,一年前的场景都历历在目。

一直以来,没有人告诉陈敬有关陈晟语病情的事情,陈晟语在积极的治疗和预防下,平日也和健康人几乎无异。

但健康的溃败,往往只需要弹指。意外的发生,也不需要预兆。

陈晟语病情突发时,外婆惊慌地呼叫了救护车。陈敬在路上不安地询问,才知道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医院的那一层都是抢救病人的家属,他们各有各的艰辛和焦灼,却都有同样的祈祷。压抑的哭泣声,刺鼻的消毒水味,墙上的时钟像在倒计时死神的脚步。

神赐予死亡来为生命设限,而疾病,就像是生命乐谱中突兀的休止符。如果神爱世人,祂会听到人们心碎的祈祷吗,会实现他们的心愿吗?

一直到了重症监护室,陈敬看着闪烁的红色灯光,才触摸到悲伤的实感——这竟然是真的。

但这怎么可以是真的?

当时的陈敬在医院的角落蹲下,缩起身子,看外婆先是在门外焦虑地踱步,后来疲累又无助地坐在椅子上。

陈敬裹紧护士拿来的毯子,发现窗外的夜色已经浓到化不开。城市关上了小夜灯,陈敬还麻木地醒着。

好像……坚守在内心深处的某处破碎了。

也许是四合院的春夏秋冬,也许是陈晟语手把手教陈敬弹的钢琴,也许是陈敬对未来美好的期许。

明明,那些景象都还在陈敬心里熠熠生辉。

但此刻,它们都被“急救中”猩红的光笼罩,随即褪色、消散,在陈敬的心底留下涂地的灰烬。

外婆和陈敬站在病床边,陈敬紧紧握着陈晟语的手,抚摸着不平的皱纹和冰凉的体温。陈敬将那只熟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庞,轻声地、一遍遍地喊着“外公”。

据说人在离世前会有短暂的回光返照,陈晟语的眼神难得清醒,他看着眼前的家人们,眼神温柔。那是他此生最大的眷恋。

陈敬笃定,外公认出他了。陈敬更笃定,外公没能再见到陈莺最后一面,心中该有多无力。

就在下一刻,外公的手从陈敬的脸庞无力地滑落。陈敬再次捉住陈晟语的手,却是泣不成声。

外公以平和的姿态结束了和病魔的抗争。那是陈敬祈祷千万次都无法挽回的逝去。

再后来,就是陈晟语的哀悼会。

那天下了一整天的瓢泼大雨,天空阴沉得可怕。陈敬穿一身肃穆的黑,举一柄黑伞,站得笔挺。泪水都已干涸,像是雨水替陈敬流尽了当下的悲恸。

哀悼会上来了许多人,不乏陈晟语遍布天下的名门桃李。陈敬和陈莺站在一旁,向每位前来默哀吊唁的人俯身鞠躬。

陈莺从国外赶回来,明明还病得颓靡,但她坚持要回国内。可现实是残酷骨感的,陈莺有心无力,最后是陈冶先帮忙操办了这场哀悼会。陈敬甚至读出了一丝“仁至义尽”的意味。

陈敬看到黑裙素妆的赵瑾挽着陈冶先来哀悼,心中嘲怒,他们凭什么来到这里,又凭什么站在陈莺面前,站在外公墓前?

但陈敬看到陈莺依旧轻轻鞠躬,也只能跟着略微俯身。

这太可笑了——连这场哀悼会都是陈冶先操办的,陈敬甚至没有足够的立场和底气说他们虚伪。

哀悼会结束,人群渐渐散去,陈莺和外婆去送别,陈敬依旧撑着伞站在陈晟语的墓前,孑然一身,直至夜与伞一般黑,心与夜一般凉。

眼下,他们又站在陈晟语的墓园里。

今年的七月热极了,但陈敬好像又感受到了那股彻骨的凉。外婆俯身放下花,陈敬看着外婆在短短一年间陡然消瘦的身影,忽然觉得恍惚。

那时看来万般漫长难捱的凌迟,竟然都已经过去一年了。

送外婆回四合院后,陈敬一个人漫步在街头,想要冷静心绪。

陈敬艰难地从回忆的深潭中脱身,回过神旁观着眼前的人潮汹涌,一瞬间却想不起来自己要去往何处。

陈敬想,生活糟透了,终于露出了它残酷的、狰狞的、鄙陋的、折磨的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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