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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寂寞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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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骋阳开学。

时隔很久,陈敬又被喊去了釜滨。因为开学考旷考,陈冶先终于动了怒,“你不想学就别学了。”

陈敬躺在沙发上,头发凌乱地垂落下来。他用手背遮住眼睛,淡淡地应了声。

陈冶先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但对陈敬,是个失职的父亲。陈敬把手挪下来,睁开眼看陈冶先,“你不问问我为什么?”

陈冶先皱眉问,“为什么?”

陈敬坐起来,轻笑一声道,“不为什么。”近墨者黑,近澹台柘者——陈敬想,他现在也有些澹台柘让人气急的本事。

陈冶先让陈敬在釜滨闭门思过一天,陈敬便去了花园,在海边吹吹风,权当思过。

刚走进花园,陈敬就遇到了站在阴影处抱着陈乐安的保姆,旁边还围着几个照顾的佣人,正在教陈乐安说话。

陈敬走上前,凑过去和陈乐安那双稚嫩的眼睛对视——这就是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喊哥哥。”陈敬拉长语气,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哥、哥。”

陈乐安懵懂地眨眨眼,“哥哥。”不太标准,但很顺畅。

保姆笑道,“小乐安好像很喜欢哥哥呢,没有认生,亲近得很。”

陈敬对逗小孩没什么兴趣,见了一眼就准备转身离开,陈乐安却伸出手,笑得分外可爱,又说了一遍,“哥哥。”

陈敬顿了顿,问保姆,“什么意思?”

保姆说,“这是要抱的意思。”保姆把怀里的陈乐安搂得紧了些,哄道,“小乐安乖,不要麻烦哥哥噢。”

陈敬伸手戳了戳陈乐安的脸颊,保姆解释,“少爷,最好不要戳脸,小孩子这个年纪容易流口水。”陈敬收回手,陈乐安直勾勾地看着陈敬的手指垂下去,像盯着逗猫棒的小奶猫。

陈敬看着陈乐安又软又娇的小身子,皱着眉不太敢上手,“等你长大些吧,我再抱你。”

陈敬原本打算就此旷一天课,毕竟陈冶先都在周一把他喊过来了。但是花园里有陈乐安,时时刻刻围着一群人,陈敬嫌聒噪,偷偷溜出陈宅,让王叔送他去学校。

釜滨距离学校很远,等陈敬进入校园,已经到了中午饭点。陈敬看食堂里人满为患,便打包了一份便餐,一个人走去教学楼天台。

夏末秋初的光和风都温柔清爽,陈敬仰头看向天空,张开右手遮住阳光,眯起眼深呼吸。耳畔传来篮球场上的欢呼,大概是有人趁着午休时间,来过把球瘾。

陈敬想起来,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打过篮球了。

和澹台柘一起度过的两个月像是漂浮在云端里,落不到实地。派对、余兴派对、香水和口红印、年轻又暴露的身躯、深夜到凌晨、高空飞行,但他的生活不是由这些东西组成的。

陈敬不是被这样高涨、兴奋的瞬间堆砌起来的人,恰恰相反,他总是迷茫、敏感、煎熬、反复无常、自我厌弃。

陈敬单手拎着便餐,推开天台的铁门,看到万沁扬站在围栏旁,戴着MP3吃小面包。天台风很大,她的高马尾在身后吹得扬起。

万沁扬手边放着一本书,低头看得认真,没注意到陈敬。陈敬走上前远远看了眼,发现是本听力练习,MP3里应该正在播放听力原声带。

万沁扬这才察觉有人靠近,抬头看到是陈敬,她摘下一边耳机,“你来学校了。”一如既往的清淡语气。

陈敬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他拆开便餐的包装,淡淡问,“这么努力?”

万沁扬把小面包的空包装叠好放在口袋里,没什么情绪地说,“是啊。你不屑一顾的东西,是我需要不懈努力才能得到的。”

充斥着火药味的话,但配上万沁扬一向寡淡的语气,陈敬一时摸不准万沁扬的意思。陈敬略偏头去看万沁扬,发现她的面部表情也很寡淡,顿了顿道,“我不屑一顾的——什么?”

“比如,在创新班学习。”

陈敬扯了扯嘴角,懒散地应道,“不是我想来的。那只是你的臆想,别用你的标准绑架我。毕竟,你了解我吗?”

“我也不是很想了解你这样的少爷,更称不上共情。”万沁扬又戴好耳机,眼神落回书本,“但我知道,苦难平等地降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这话听着突兀又奇怪,像是她知道什么似的。陈敬轻笑一声,无言地摇摇头。休止符耳饰在阳光下熠熠,映着陈敬漠然的表情,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陈敬没什么胃口,吃得潦草,离开前没有打扰万沁扬,独自回了教室,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彦清。

彦清正在上楼,看到拐角处陈敬标志性的白金色头发,三步并两步地跨上来,“陈敬!”

陈敬手插在口袋里,懒懒地回头,看到彦清一副世界都要毁灭的模样,蹙眉问,“怎么了?”

彦清跑得急,深呼吸了几口才说,“陈敬,你、你父母的事情,我刚刚听人说了才知道。”

陈敬身形一僵,飞快问,“什么事?”

“年级里早就传开了,你最近……算了,总之有人旧事重提,我才听到了这件事。”

陈敬瞒着彦清的事情太多,一时间失了分寸。他走上前,双手攥住彦清的肩膀,语气很急,“到底是什么事?!”

彦清被陈敬吓得愣住了,“……离异。”

“没别的了?”

“还有什么?!”听陈敬这么说,彦清的情绪又被激了上来,眼圈都红了。

陈敬松开了手,哑然道,“不,没什么。”这样一来,万沁扬刚刚的反应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彦清深深地看了陈敬一眼,低声说,“陈敬,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有一天会通过流言知道你的事情。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

陈敬正低头思索着这种私事怎么会泄露出去,甚至都在年级里流传了这么久。段老师应该不会说出去,但除此之外,他从没和任何人提过。

陈敬心情不虞,听到彦清的话,难得烦躁地敛眉,“和你说又有什么用?”

彦清不可置信,“陈敬?”

陈敬自知失态,勉强平静下来,撇过头道,“……抱歉。”

彦清察觉到陈敬尖锐的态度,失落地垂下头,“那我先回教室了。”彦清离开前说,“陈敬,如果你想找人聊聊,我一直都会在。”

回教室的路上,陈敬依旧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但这次,陈敬不觉得是因为他出格又叛逆的行为,而是因为他心底的伤疤昭然若揭。

解释别人目光背后的含义是主观且无益的,但陈敬扼制不住负面的情绪。好像所有人都在凝视着他的苦痛,看着他这样自甘堕落地掉下悬崖——噩梦成真了。

今天的排课是讲解开学考的各科卷子,陈敬坐在最后一排,敛眉看着手里的空白试卷,一边现写一边听讲。专注的思考,能让他暂时逃避未知的外界环境,躲进他熟悉的壳里。

下课时,吴老师放下粉笔说,“陈敬,你过来一趟。”

陈敬对于老师的单独谈话已经习以为常,但此时迎着全班人的目光走出去,如芒在背。

吴老师叹了口气,“陈敬,你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父母离异,不是你放任自流的理由。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你这么糟蹋自己。”

口吻尽是怒其不争。

陈敬淡淡地撇开眼,心想,竟然连吴老师都知道了。到底,是从哪儿传出去的呢?

吴老师翻着陈敬空白的暑假作业和开学考试卷,颇觉头疼,“尽管成绩不是交友的唯一衡量,但你的态度很成问题。”

陈敬觉得话题转变得莫名其妙,“你想说什么?”

“老师知道你和彦清以前走得很近,但你没有发现,他已经和你疏远了吗?”

陈敬神色一凛,好笑道,“就事说事。这和彦清有什么关系?”

吴老师看着面前油盐不进的刺头学生,合上卷子,语重心长,“这或许和彦清没什么关系。但随着你们长大,成绩所带来的一系列不同,比如大学和就业的选择,你会发现你们不在一个世界里,无可避免地渐行渐远。”

吴老师平和地说,“步调一致,才能维系友情。陈敬,你再好好想想吧。”

吴老师离开后,陈敬仍站在门口,心情很乱,放空地看楼下同学们忙碌而有目的地奔忙。

“哟,这不陈敬么。”

陈敬侧头,看到了韩思远,一个很久没见过的人。陈敬把垂落的刘海单手撩到脑后,蹙眉看韩思远挑衅的神情。

虽然陈敬近来行事不羁,但也只是自顾自地,没和谁有过节,于是骋阳的这两年来,唯一和陈敬有过矛盾的,也只有韩思远了。

陈敬想起来,当初他和段老师在门内谈话时,韩思远也才刚刚离开。如果韩思远当时并没有走开,是很可能听到的。年级里早就传开这些消息,和那时谈话的时间线也对得上。

陈敬淡淡地问,“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韩思远笑起来,“啊——什么?是你父母离婚的事吗?”

陈敬也笑了,“是的哦。”

韩思远的表现证明他肯定不无辜,他听着陈敬貌似平静的语气,不安地感受到了暗潮汹涌的怒气。他之前和陈敬打过一架,尽管陈敬当时很克制地收势,但不难看出陈敬是练过的。

韩思远警惕地退了几步,陈敬双手插兜大步迈过去,前倾上身,低声问,“是不是你?”

很有压迫感的姿势。韩思远哂笑了声,“是我,你满意了吗?我可是自费生,你敢把我怎么样?”

骋阳有自费生制度。分数略低于统招线、但家境优越的豪门子弟,可以通过层层筛选,拿到那凤毛麟角的自费生名额。

从某种程度来说,骋阳对自费生家境的要求甚于对一般考生成绩的要求。因此,自费生时有仰仗家世显赫,在学校的灰色地带横着走的事例。

陈敬敛眉看他,嗤笑一声。

韩思远皱眉,“你笑什么?”

陈敬淡淡地嘲道,“笑你是井底之蛙。”陈敬看韩思远不可置信的眼神,无所谓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我是不怕挨处分的,你怕吗?”

这可是在教室门口啊?韩思远没想到陈敬这么肆意妄为,瞳孔瞪大道,“……你疯了吧。”

韩思远没犹豫地转头就跑,陈敬甩了甩手,没有追上去。

晚上,陈敬坐在四合院的荷塘边乘凉。这片荷塘已经绽放过了今年最后的灿烂,逐渐枯萎。

外婆在书房里读佛经,这是她如今的习惯。信仰有时给人慰藉和寄托,自从外公去世,外婆就时常去寺庙里吃斋念经。

陈敬之前陪外婆去过一次,看到寺庙檐廊下挂着的风铃,在风中清脆作响。当时,陈敬想起一首诗,“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此起彼落,敲叩著一个人的名字。”

陈敬回忆起来,在心里轻声地继续念道,“……这是寂寞的脉搏,日夜不停。”

陈敬已经摘下耳饰,此时晚风轻柔地吹拂过他白金色的发尾,也有一缕风钻过他耳垂上的缺口——陈敬一直想,这是个缺口,时刻提醒着他缺憾的缺口。

缺憾不被填满,便总有冷冽的风穿过。那是透明的野兽,呼啸着钻过他灵魂上的缺口。

绵长的快乐是奢侈的,虚妄的欢愉也向来禁不起温存。就像纵身入海,在狂风呼啸中紧闭双眼,迎接恐惧、刺激与战栗。它们淋过了寂寞的雨,是湿漉漉的侥幸。

陈敬长叹一口气,起身关上亭台的夜灯,背向夏末的荷塘,走向今夜的无眠。

接下来几天,陈敬收了些心,正常地上课听讲、提交作业,只是白金色头发和耳钉一直没变。吴老师明白改变需要循序渐进,没有强硬地敦促陈敬。

陈敬为了躲开彦清,中午都打包便餐,上天台吃午饭。万沁扬在一旁边听听力,边啃小面包。虽然都默契地选择了天台,但两人并不怎么交谈。

陈敬照常拎着便餐打开天台的门,万沁扬抬头,“你来了。”

陈敬看着万沁扬手中的面包,淡淡问,“好几天了,你为什么只吃小面包?”

“省钱。”

陈敬没多问,从打包的食品袋里拿出多余的一份便餐,“这份给你。”

万沁扬愣了愣,摘下耳机,看向陈敬确认。陈敬说,“买给你的。”

万沁扬接过,发自内心地感激道,“谢谢。”

“我还以为,我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说服你接受这份午餐。”

万沁扬拆包装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寡淡地说,“自尊不能让我饱腹。有时候,无用的自尊心只会徒增烦恼。你有心给我买,我如果不收,白饿一顿,还浪费粮食。”

陈敬笑了笑,“很有道理。”

万沁扬动作不紧不慢,但其实吃得很快。陈敬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很快就收起食盒。

陈敬问,“那天,你其实已经知道了吧?我父母的事情。”

“是的。”

万沁扬的语气不同于彦清的惊愕失落、吴老师的惋惜遗憾,更不是韩思远的嘲讽,只是像说着油盐酱醋一般平常的小事,非常平淡。

陈敬垂下眼,换了话题,“你成绩这么好,为什么初二没在创新班见过你?”

万沁扬说,“我没参加初一的分班考试,教务处按照零分录入的。”

陈敬从万沁扬的眼中看到了某种很深很沉的东西,没有再问为什么,只是沉默地站起身。

万沁扬仍坐在原处,声音透过风传到陈敬的耳边,“陈敬,你是明白的吧?每个站在你面前的人,都有难捱的时候。”

陈敬笑了笑,“众生皆苦,万相本无?”听外婆念经读禅,陈敬也略有了解。

万沁扬点头,“嗯。”

过了个平静的周末,陈敬再见万沁扬时,她成了短发。气质是造型的一大变数,万沁扬的短发少了一分俏皮,多了一分英气。

中午时,陈敬问她为什么突然剪短发。

万沁扬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长头发可以卖了赚钱。”

陈敬依然拿出多余的一份盒饭递给万沁扬,万沁扬接过时说,“我不能白吃你的。你的物理实在惨不忍睹,要不我来帮帮你吧。”

陈敬敛眉拒绝,“我不接受你的补习。”

“那就不。我只给你介绍一个人,你见过之后再决定。你这个周末有空吗?”

陈敬看着万沁扬信誓旦旦的模样,勉强点头道,“有是有的。”

面前的女孩好像逐渐变得鲜活起来。陈敬突然想着,属于她的、平等降落的苦难——是什么?

ps.诗摘自余光中《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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