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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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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万沁扬有记忆起,她最深的阴影就是父亲对母亲的家暴。

小时候,万沁扬会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缩在角落处捂住耳朵不去听门外近乎狰狞的尖叫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她颤抖着,眼里是恐惧的泪水。茫然、无所适从的绝望。

有一次,万沁扬旋开门锁,踏进家门。

一片死寂般的黑暗中,只有门缝那么宽的光洒进来。她看到父亲佝偻着背,手紧紧攥着滴着鲜血的玻璃酒瓶。光最刺眼的地方,是母亲倒在血泊中凌乱的头发。父亲的眼珠死死地把她钉在原地,吓得她不敢动弹。

“回来了?”父亲的声音沙哑低沉,也许是因为长久的沉默,也许是因为刚刚精疲力竭地嘶吼过,尾音尖尖地刺破满是灰尘的空气,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的脸庞。

万沁扬狠狠地摔上了门,转身就跑。

她只有一个强烈而疯狂的念头——逃。

逃得越远越好。

父亲是工地工人,但干事不尽心尽力,经常被克扣工钱。如果倒霉,遇到了拖欠工资的工头,万沁扬就少不了饿几天肚子。

母亲是沉默而温顺的,从未反抗过父亲。她跟着父亲颠沛流离,最终辗转到陇城的城中村落脚。为了补贴家用,母亲拿出嫁妆和积蓄,在旁边的夜市开了一家馄饨店。

后来,万沁扬在一个悄声回家的夜晚,偷听到了父亲和别人的通话,通过细枝末节,万沁扬补充出了整段因果。

原本,父亲入赘了一个富家小姐,却又在外面沾花惹草,哄骗母亲生下万沁扬。丑闻败露后,富家小姐抛弃了父亲。

或许是父亲隐藏得太天衣无缝,或许是母亲心甘情愿被哄骗。自始至终,母亲都被蒙在鼓里,以为容忍,就是在宽恕她的爱情。

父亲懦弱地推卸责任,他一直在怨母亲,怨她让他失去了优渥的生活。

万沁扬蹲在墙角,捂住嘴落泪。她的心里下了一场滂沱大雨,浇湿了她对亲情最后的期待。残酷的□□。

后来,万沁扬想,承认对父亲的憎恨,远比爱他容易得多——她恨那个男人,恨得入骨。母亲在得过且过的自我安慰里过活,万沁扬心疼她,也愤怒于她被驯服的苟且。

万沁扬更厌弃自己,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万沁扬还是选择了告诉母亲真相,母亲在痛彻心扉后终于顿悟,开始收集证据、起诉离婚。

分居后,万沁扬跟着母亲生活,靠着馄饨店维持生计。父亲一蹶不振,经常来店里闹事,向母亲要钱。

陈敬听万沁扬平静而冷漠地,三言两语讲述完以前的事,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的窒闷——那是被生活抛弃、碾碎的感觉。

跨江大桥上的夜风太烈,万沁扬又蓄长了些的头发被吹乱,她看着桥上不息的车辆,眼圈还是红的,哭过的声音带着鼻音。

陈敬攥紧了手中的可乐罐头,手心里沾了冰镇的水珠,又冷又湿。

刚刚,陈敬和万沁扬一起逃离了那个噩梦般的男人。那个醉醺醺的男人向万沁扬伸手要钱,他不知道,因为之前他砸了馄饨店,万沁扬有段时间都只能靠廉价的小面包饱腹。

两人跑得足够远,一路跑到了跨江大桥上。停下来时,陈敬才发现万沁扬哭了。陈敬没有找到纸巾,把外套的袖子递过去,万沁扬拒绝了。

陈敬只好跑去最近的24h便利店,买了纸巾和两罐冰镇可乐,“听说甜食可以刺激多巴胺,你要不要试试?”虽然这个方法对他不奏效,但说不定,对万沁扬有用呢?

万沁扬沉默地接过,等夜风吹干了眼泪,自顾自地开始讲述往事,把倾诉当发泄。

“暑假的时候,我在酒吧打零工。以前的那位老板和我妈认识,我去求他,他勉强同意了。我就化着妆,和其他姐姐一样当侍应生。”万沁扬灌了口可乐,“遇到你的那天,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会陷入更大的麻烦。所以……真的,谢谢你。”

陈敬沉默了一下,“没什么,这不是什么大事。”

万沁扬笑了笑,“对你而言的举手之劳,对我而言,有山那么重啊。”

万沁扬说,她没能参加初一的分班考试,是因为当时母亲被父亲伤得太重,她在医院陪床,完全脱不开身。

万沁扬平静地说,“我恨那个男人。他让我连出生都是个错误。”

万沁扬直白地陈述着她对父亲的恨意,像是拿着手术刀剖开她的内心,剥离出瘤一样的亲情,冷静、疼痛又刻骨。

陈敬压抑着情绪,很淡很轻地问,“是恨吗?”

“我找不到理由原谅他。”语气里是与年纪不符的悲凉和萧索。

万沁扬身上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早熟气质、隐晦的愤世嫉俗和惯于冷淡的漠不关己,现在,陈敬终于明白背后的原因。

陈敬想,是啊,他一直没明白,还是痛苦地期待着、爱着他的父亲陈冶先。

陈冶先对自己的背叛和伤害很磊落,对陈敬就更坦荡。但陈敬像是流离失所的孩子,还是想要让陈冶先注意到自己,哪怕是以叛逆的、出格的、幼稚的方式。

可是,与其痛苦地内耗,不如坦荡地承认他的愤恨。

万沁扬的双臂搭在桥栏上,她仰头看无星的夜空,又侧头去看陈敬,自嘲般地笑着摇摇头,“陈敬,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有些话,她想了很久,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眼下又生出了一些勇气,“陈敬,生活从来都给足了你体面,所以你连放任自流都有背弃现实的底气。你追求生活的圆满,我追求生活的体面。但对我来说,依旧举步维艰。”

陈敬淡淡地说,“可是,所有人都有难言的苦衷。你不能用你的痛苦衡量别人的痛苦,也不能以你的苦难轻视别人的苦难,不是吗。”

万沁扬把空罐扔进垃圾桶,恢复了往常的寡淡语气,“或许吧。我从未站在和你一样的高处,想象不到你那儿的风景。”

陈敬说,“我可以帮你。”

万沁扬听懂陈敬的言下之意,她的生活一直在为钱捉襟见肘。万沁扬摇了摇头,“你没必要帮我,我也还不起。”

陈敬敛起眉头,犹豫道,“我以为……我们算朋友。”

万沁扬长舒了一口气,“你不过是知道了一些我不痛不痒的过往。我很久之前就和你说过了,我对你并不好奇,也毫不了解。我和你这样的少爷做不了朋友,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陈敬抿紧了唇,很想反驳,却好像无从反驳。他甚至不如万沁扬来得坦荡,他对他的伤疤严防死守,不肯泄露分毫。

如果人愿意被拯救。

如果陈敬愿意被拯救,他不会不敢碰钢琴,不会不愿迈入釜滨,更不会和周围人渐行渐远。

如果万沁扬愿意被拯救,她不会拒绝陈敬的善意,不会自抑地发泄她的哀伤和悲愤。

他们在不同的道路上,同样地颠沛流离。

两个人的寂寞和在一起,不过是寂寞着各自的寂寞。两个残缺的人站在一起,也不过是残缺着各自的残缺。

他们骄傲着各自的骄傲,倔强地高昂头颅,谁也不愿低下头舔舐伤疤。

众生皆苦,万相本无。

无舟可渡时,便唯有自渡。

万沁扬离开很久后,陈敬还站在跨江大桥上吹风。夜风难平,心绪亦难平。

手机响起了特别关注的震动,陈敬翻出手机。加入救助群后,陈敬把群内的全员消息提醒设置为了特别关注,方便他及时看到流浪动物的最新动态。

昵称为“闪亮汪汪队”的群管理员发了消息,说有好心人发现了一只受伤的猫咪,就在跨江大桥下,但来不及救助,问群里有没有人方便跑一趟,送到宠物医院。

陈敬还没有在群里发过言,他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我去吧。”

汪猷亮在群里发完消息,还是很担心。已经快夜里十点了,应该没什么人这个点在外面晃荡,还有空救一只猫。汪猷亮今晚在宠物医院值班,抽不开身,焦虑得团团转。

但很快,群里就有人回复了。汪猷亮看到发消息的那人,顿时瞪大了眼——竟然是“Calm”。

救助十群是两个月前新建的,开始的那几天为了拢人进来,群里洪水一般地涌入了一大批新人。

汪猷亮忙着救助动物时,就会来不及看群里消息,那几天,他都是晚上统一清群里消息,能刷出好长的入群提醒。他还记得在城中村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但淹没在一众人中,汪猷亮也认不出谁是谁了。

这里面,有人是真心想做慈善,也有人浑水摸鱼,不过汪猷亮不太所谓,最后能做实事帮到小动物就行。

而这位身份不明的“Calm”,是个超级低调的大佬。救助组织的善款一般得靠众人水滴筹,运气好时就能及时筹到,但更多时候,只能筹到小部分。但从Calm进群之后,情况就彻底改变了。

Calm的上线时间很诡谲,工作日里,要么是夜里十二点之后,要么是凌晨六点之前,周末则毫无规律,让人摸不着头绪——简单来说,就是学生党一般的作息。

但Calm出手的阔绰程度,又俨然像是家财万贯的隐形富豪。经常是群里好不容易筹了一半的款,Calm在凌晨上线后,就顺手把剩下的一半全结了,大几千的有,小几万的也有。

一般来说,这种有钱人挺喜欢显摆的,可是Calm从来没有在群里说过话——一句话都没有。汪猷亮对这位神秘人的评价是,简直就是个没有感情的ATM机。

因为要给Calm发每次开销的具体明细,汪猷亮之前就加上了Calm的私人账号。他现在又给Calm私聊发了一遍宠物医院的地址,“大佬,辛苦你啦~”

Calm回复,“没事。”

Calm在群里发言后,群里小小地消息爆炸了一下。尽管Calm没了后话,但抵不住大家好奇,都在群里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把救助群当成了相亲群,想要去线下认识Calm。

汪猷亮坐在值班室,笑呵呵地看乐子,心想,要是能榜上这种巨款,下半辈子都不用再奋斗了。不过,还不知道Calm长什么样呢,不会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性吧……

汪猷亮心满意足地从丰富的内心世界脱身,从手机中抬头,却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咦,天气预报没显示今晚有雨啊,这么不巧?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发散思维,前门就被人推开了。

来人是个学生模样的少年,清爽的黑色短发,露出了干净姣好的面容。他身上沾了些细细密密的雨丝,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潋滟。猫咪被裹在外套里,没有被淋湿,有些警惕地缩在少年怀中。

汪猷亮愣了愣,试探道,“大佬?”

陈敬点头,“闪亮汪汪队?”

暗号对上了。但汪猷亮还是第一次听人当面念出自己的网名,尴尬得脚趾扣地,“那个……我叫汪猷亮,等会私聊发给你哈,大佬你备注一下吧。”

陈敬把外套和猫一起交给汪猷亮,“嗯,我叫陈敬。你先照顾猫吧。”

“诶,好。”

汪猷亮还是实习医师,目前只负责基本的护理,还不能上手术台,把猫咪安全送给上夜班的前辈后,他便抱着那件外套走回大厅。

外套上猫咪的血迹、泥泞混杂,外层还淋了雨,脏得拧成了一坨。但这不妨碍时尚小达人汪猷亮一眼看出,这是某某大牌的秋冬新款,价位上跟着一长串的零。

这,就是来自大佬的金钱力量吗?汪猷亮欲哭无泪地想,如果这件衣服是他的,他肯定会供在衣柜里,每天熏香打理,绝对舍不得拿来抱猫。

汪猷亮心疼得滴血,不过想到大佬应该不缺这点钱,又缓缓地释然了。

陈敬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耐心地等待消息。已经是十月了,没了外套的深夜,还是有些泛凉。

见汪猷亮过来了,陈敬起身问,“猫怎么样?”

汪猷亮把外套还给陈敬,“医师还在检查,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小手术就能解决了。”

“嗯。”陈敬把外套搭在手臂上,又继续坐下。他刚刚已经和外婆说明了情况,今晚会晚些回四合院。

“大佬……”汪猷亮又顿住了。这两个月,他在线上喊得相当顺口,但线下见到后,发现Calm真的是个未成年少年,这声大佬又喊不下去了。

陈敬抬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陈敬。”他晃了晃手机,“已经发给你了,备注一下吧。”

“哦哦,好嘞。”

汪猷亮备注的时候,又忍不住打量起陈敬来。怎么感觉有些眼熟呢?这个眉眼,这个耳洞,这个名牌……啊!名牌!

汪猷亮小声问,“我们两个月前,是不是在城中村见过啊?”

陈敬从手机中抬头,“对。”

汪猷亮又欲哭无泪了。两个月前,他还把这位好心的ATM机大佬当做不良少年!天哪,黑历史,不能再想下去了!

等着也是等着,陈敬想起这两个月经常在群里见过的事,问道,“你们平时都会随身带猫粮或者狗粮吗?”

好,涉及到我的专业领域了!汪猷亮打起精神,“有人会这样做,因为方便随时救助嘛。提供食物,可以让小动物放松一点警惕。”

陈敬问,“你们这儿卖猫粮吗?”

他打算买一点,学着其他人的做法,也随身携带猫粮。在天桥下见到那只受伤的猫时,陈敬见它瘦骨嶙峋,心里酸涩又难受。陈敬想,如果那时能先喂点吃食,就好了。

“有的哦!”汪猷亮为陈敬带了路,拿出百分百的服务精神。

汪猷亮已经有过很多年的救助经验,知道每个人的能力都有限,更明白善良是一种罕见的余裕。

他见过很多无法救治的动物,可能是因为筹款不齐无法手术,可能是因为患有无法治愈的疾病,或者其他太多种可能性。由于动物的处境太过于痛苦,最终不得不实行安乐死。

很多人花了钱,花了精力,花了真挚的心血,却还是无法挽留一条生命,在汪猷亮面前哭得涕泗横流。还有人怀着愧疚,甚至再也不敢救助流浪动物,只因为不想再看见同样的悲剧。

看着一条鲜活生命的流逝,是极为折磨的。

汪猷亮第一次亲眼见到安乐死时,哭了一个整宿。那是陪他长大的一条狗,终于,十二年白驹过隙,它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汪猷亮能想象到它被疾病折磨的苦痛,签署了安乐死。

汪猷亮理解那些半途而废的人,也因此,他更钦佩和感激那些仍然愿意为此牵挂的人。

那天,陈敬一直等到了凌晨。

猫咪顺利地从手术室出来,后续的一切也都打点好,陈敬颇大方地结了账,零零散散又花了五位数。陈敬不打算领养猫咪,只让汪猷亮挂牌等待好心人。

结束后,陈敬手臂上搭着脏掉的外套,另一只手拎着猫粮,和汪猷亮在大厅门外道别。

汪猷亮很感动,“谢谢,非常谢谢你。”

陈敬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天际已经起了熹微,陈敬的身影逆着光,渐渐在视线中消弭,那一刻,竟像是被光芒充盈着,走向美好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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