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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溢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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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敬在夜市那一站下车,一路问着路,终于到了地下室。潮湿、脏乱,空气里混杂着汽车尾气的汽油味、挥散不去的烟酒气息。地下室常年空气不流通,甚至带着某种锈掉的铁腥味。

地下室笼统不过几户房客,陈敬挨个儿地问过去,您知道万沁扬母女住哪儿吗?我是万沁扬的同学。对,就是馄饨店那家。好。没关系。谢谢。

终于,陈敬停留在了属于万沁扬的那扇门前。掉漆的门上斑驳地印着油渍,大门敞开着,门后空空荡荡。没有人,没有家具,没有日常用品,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

陈敬迟钝地理解着面前的这一幕,终于明白,万沁扬离开了。真正的不告而别。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油滑老成的声音,“小伙子,找这家人啊?不用找了,我今儿看到母女俩背着行李离开了,听说下午去岸城,好像是投奔亲戚去了。”

陈敬回头,看到了安保模样的大叔。安保大叔打了声饱嗝,一边拿牙签剔牙,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陈敬。

陈敬的声音已经干涩得说不出话,他清了清嗓子问,“岸城?”

陈敬觉得荒诞极了,意识到命运对他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近似的不告而别,同样是去岸城,一样如同手中溢沙般、挽留不住的友情。

“是啊。听说这家的丈夫家暴,离婚后还不放过这娘俩儿,又找到这儿来了,就只好走了呗。”

在这样的环境里,邻里间是没有秘密的,什么事儿都会口口相传地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命运啊,不觉得它总是过于苛刻了吗?从来没有人主动要求经历这些苦难,但……生活不由人主观控制。

陈敬站在万沁扬家门前,继续拨打着万沁扬的电话。但无论打多少通,结果都一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万沁扬应该早就离开了吧。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再问一句,他们算是朋友吗?或者,如果彼此都更坦诚,他们会成为朋友吗?

陈敬浑浑噩噩地离开地下室,在陇城夜市里晃荡。

还是白天,没有开市,生活气息便浓厚起来。路边摊上批发的生活用品,蹲在护城河边洗漱的人家,晒在废弃电线上的花被单,来来往往的砍价声。

夜晚的夜市,陈敬只能看到它的熙攘和喧闹。人群来来往往,哪家店网红打卡后又物价飞涨,哪家店濒临倒闭又空出来了店面,没几天又有新的店家入驻。

穿着新鲜的年轻人蜂拥而至,填满了每个空隙。落寞的瞬间是罕见的,落在明亮的热闹里,很快就被抹去痕迹。

而白天的夜市,就是颠倒的反面。

那家网红店的老板和隔壁店老板聊天,被人抄袭创意了、原材料又涨价了、遇到难缠的客户了,对面的小作坊奶茶店已经忙碌了起来,还有人在自家店门前扇着蒲扇,抱怨着再没什么生意,也要卷铺盖走人了。

失去了夜晚的遮羞布,失去了修图的调适,生活的难堪和拮据,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暴露在眼前了。

终于,陈敬走到馄饨店面前。

还是那家馄饨店,连装修都一点没变,但店主已经换了人,是一对年轻夫妻。

女人就坐在万沁扬以前坐着的位置,安静地垂头包馄饨。掌勺的男人热情地问,“吃碗馄饨吗?”

陈敬愣了愣,“……那还是来碗小馄饨吧。”陈敬落座后,问道,“你们在这儿多久了?”

男人说,“这店铺挂了得有两个月了,我们是一周前刚接手的。”

两个月……陈敬有些黯然。所以,万沁扬早就准备离开了,是吗。

上学期的时候,她应该还没下定决心,依旧填了自招报名。后来,她犹豫,最终决定。这期间,她从没想过告诉陈敬。

馄饨热乎乎的,甚至味道都和以前相差无几。

在他忙碌着的这几个月里,他一次都没来过夜市。如果知道寒假的那碗小馄饨就是最后一次,陈敬就会留下来,至少等到万沁扬回来,亲手递给她新年礼物,亲口说一句新年快乐。

以前去过夜市后,陈敬偶尔会送万沁扬回过家。他们在城中村那站下车,万沁扬在车站和陈敬告别,说送到这里就够了。陈敬一直都以为,万沁扬就住在城中村。

夜市和城中村之间是一站公交车的距离。陈敬想,她回家多走的那五分钟里,在想什么呢?

陈敬又想到跨江大桥上泪痕未干的万沁扬,她说,“你追求生活的圆满,我追求生活的体面。但对我来说,依旧举步维艰。”

陈敬想,他当时是多么高傲,自以为明白了万沁扬的处境,自以为他们会成为朋友,甚至自以为洞悉了生活的真相——但何止是陈敬没有对万沁扬坦诚过,万沁扬也未曾真正放下高耸的心防。

他竟然妄想用隐瞒换取他人真心的友情。彦清不就是因此才和他渐行渐远的吗?那个骄傲的、高高扎着马尾的万沁扬,又怎么可能俯身施舍他友情呢?

陈敬在夜市外的公交车站等车,但半天等不到。白日鼎盛,陈敬站在路边的阴影里等待,心里一阵阵地发麻。

陈敬看向手表——还剩半小时就要开考了。

再坐公交车回去肯定赶不上,现在喊王叔过来接他也来不及。陈敬飞奔到街口,坐上出租车后,却接连遇到红灯和堵车。

陈敬再次看向手表,已经开考了,而开考十分钟后就不能再进考场。哪怕他现在下车狂奔,也不可能在十分钟内抵达考场。

到了这样的时刻,陈敬才意识到他到底有多冲动,可意识到这点之后,陈敬却又诡异地平静下来了。

陈敬安静地坐在后座,听着车外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他好似脱出了当下的困境,俯瞰着近年来的一切,审视着他的所作所为——落寞消沉、离经叛道、高傲自负……到现在,冲动地让他过去近一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但真正让陈敬害怕的不是犯错,而是负担不起犯错的代价。

错失自招,没关系,他还可以参加中考。孰轻孰重,陈敬有自己的判断。陈敬情愿、想要、乐意、不后悔这么做,他觉得这值得。

但他已经犯了很多错,而且无力偿还。

和彦清他们的渐行渐远,是因为他没能保护好这段友情。彦清眼里的失落,他明明看得懂,但他居然只是任它发生。

和父亲陈冶先之间的关系,事到如今,陈敬已经分不清他是对是错了。或者,根本没有黑白分明的对错?他刻意的叛逆和冷淡,只是幼稚的、不起眼的反击,陈冶先听之任之,无动于衷。现状没有因此改变,如果有,那也只是变得更糟了。

而对万沁扬、对城中村……一直到现在尘埃落定,万沁扬远赴岸城,城中村即将重建,陈敬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迟迟地意识到他一直以来的傲慢和漠然。

第二天考语文和理综,陈敬知道无望,但依旧参加了考试。

成绩当天下午就出来了,几家欢喜几家愁。彦清因为成绩优异,得到了校长推荐名额,早就免试进入一中;华庭歆与杨斐然在考试中名列前茅,也顺利考入一中。

陈敬去骋阳领取成绩单时,看到了班主任欲言又止的神情,而陈敬只是平静地把成绩单扔进了垃圾桶。

除却英语那栏触目惊心的零分,其余三门的成绩都非常亮眼。但这依然弥补不了缺考的漏洞。意料之中的结果。

陈敬走出校门,从书包里拿出了相机。四月份的树木已经葱葱郁郁,去年冬天,陈敬对万沁扬说,等到春天再拍一张。

陈敬举起镜头,对准头顶繁密的新叶,阳光斑驳地洒落在柏油路上。陈敬眯起了眼,定格,对焦,按下快门键。陈敬低下头,在相机里翻找冬天拍的那张,反复地比对着两张照片。

是夜,彦清听说陈敬落榜,打电话过来,“我听华庭歆和杨斐然说,你旷考了英语?”

陈敬淡淡地应了声,没有否认。陈敬正在翻阅历年的中考真题,因为自招和中考的题型迥异,陈敬需要为中考重新做准备。

彦清摸不透陈敬的态度,讷讷地问,“你愿意和我说说吗?”彦清话音刚落就抿住嘴,自嘲地说,“……不说也没关系。”

陈敬保持了沉默。他很想和彦清聊聊,或者至少说声抱歉,但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他现在心情并不平静,而且中考迫在眉睫。

彦清干笑一声,“你现在……还在难过吗?”

“没有啊。自招落榜,不过是进不了创新班。我觉得普通班挺适合我的。”毕竟,刚进入初三时,陈敬原本的意愿就是进普通班。

陈敬笑了笑,“中考之后,我们一中见吧。”

陈敬去了照相馆,把属于春天的照片洗出来。陈敬拿黑色圆珠笔,在照片反面写下一行字,“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万沁扬的手机成了空号。她像逃离噩梦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城市,毫不留恋。

如果,两个人都少些棱角,结果或许会不一样吧。但陈敬很明白“如果”的分量,那是没有意义的自我折磨。

所以,祝你——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迎接属于你新生的春日。

而我,会继续停留在这里,等待下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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