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让司机先回去，自己在医院睡了一宿。铁椅太硬，睡得不踏实，天蒙蒙亮时，陈敬就醒了。

汪猷亮的办公桌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人不知道去了哪儿。陈敬拐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觉得脸上黏糊糊的，抬头看了眼镜子，才想起来他昨晚没卸妆。

“诶，陈敬，你醒了啊？”汪猷亮经过卫生间，恰好看到了陈敬。

“你还没下班吗？”

“马上就下班了。交接的同事买了早餐，我让她多买了一份，就在休息室那儿呢，你去吃点吧。”汪猷亮回头指了一下休息室的位置。

陈敬问，“谢谢。你有卸妆水和漱口水吗？”

“哦哦，有的！你等下，我去拿过来给你啊。”

汪猷亮拿来了全套的卸妆用品和晨间护肤，陈敬犹豫道，“……你的？”

汪猷亮有点害羞地笑起来，“我不上夜班的时候经常去蹦迪呢，闪亮的妆容才能压制全场呀。”

陈敬笑了一声，开始卸妆洗脸。汪猷亮就靠在一旁，和陈敬讲猫的情况，语气又低沉下去，“手术切除了一部分耳道，给瘤做过检查了，是恶性瘤，要吃两周药控制感染，之后再继续安排手术。后腿骨折，还有口炎，也要处理……”

一道清亮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小汪，你在这儿呀？你下班吧，我吃完早饭了，这就值班去。”

汪猷亮探了头出去，“诶，徐姐，辛苦了您啊。”

“昨晚那猫怎么样呢？”

汪猷亮说，“我和吴哥对接过了，您问他吧。”他又回了头，陈敬还在埋头洗脸，没有出声。汪猷亮小声说，“陈敬？”

陈敬闷闷地“嗯”了声。

汪猷亮听出了一点颤抖，轻轻叹口气，还是问道，“这只猫，你还想救吗？我不是质疑你的心意，但是，恶性瘤，你知道的，就算手术成功了，猫的寿命也不会太长。我知道你有钱，但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吹来的……”

陈敬关掉水龙头，终于起了身，脸上湿漉漉的，眼圈有些红。他很轻地说，“你是说，我救它不值当，是吗？”

汪猷亮抿了抿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哎呀……”

陈敬倒了点漱口水，嘴巴鼓起来，咕咚咕咚地漱着口，然后吐出来。他咳嗽了几声，“我去吃早饭了。”

“我、我陪你吧。”

休息室不大，有一面是落地窗，正对着晨起的太阳，刚过了七点，阳光温煦，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桌上还剩下一个馒头和一杯豆浆，陈敬看了眼豆奶的包装，问道，“是不是在那家早餐店买的？”陈敬说了他和简默一起吃过的那家店名。

汪猷亮稀奇道，“你怎么知道？”

“在那里吃过。”

汪猷亮更稀奇了，“你在那儿吃过？”他还以为有钱人的早餐都是私厨的法式餐点，看不上这些平价早餐，不可能出没在街巷市井呢。

陈敬以为汪猷亮不信，又补充了一句，“嗯，和朋友一起吃过，味道还不错。”

“哦……那你还真是雅俗共赏。”

陈敬插进豆浆的吸管，疑惑地挑眉，“嗯？”

汪猷亮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是值夜班嘛，闲下来就刷刷手机，昨天是季家和谢家的联姻啊，头条都爆了，我刷了好多资讯，碰巧在照片上看到你了……”

陈敬顿了顿，“给我看看。”

汪猷亮一边翻手机，一边回忆着，“好像是和澹台柘一起被拍到的……”

听到“澹台柘”，陈敬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想起了一些澹台柘很不妙的话。果然，在那种场合和澹台柘挨在一起，就一定会成为媒体的靶子。

汪猷亮把手机递过来，“喏，就这个。”

陈敬没戴眼镜，稍微垂下头，才看得清楚些。照片里，澹台柘替陈敬理领带，笑得有些揶揄。陈敬只是一个挺直的背影，露出了小半张侧脸，眉头是舒展开来的，也带着微微的笑。

陈敬轻笑一声，他还以为澹台柘嘴贫的时候，他都在无奈地皱眉，这么一看，好像还挺开心的。

陈敬翻了翻那篇花边八卦，其他的照片都是澹台柘还有新郎新娘的红毯照，一家小报社写的，说的是有知情人士爆料，澹台柘和季家千金曾有旧情，此次婚礼上，澹台柘豪掷千金，却早早离场。

通篇写的像豪门言情小说，陈敬看得很快，底下的评论里没几个人相信这篇八卦，多是针对澹台柘的调侃和骂声。

陈敬把手机推回给汪猷亮，对八卦不置可否，只是说，“谢谢，再讲讲猫吧。”

汪猷亮就算再好奇，也不敢舞到正主面前。和陈敬认识这么些年，他很清楚，陈敬过得相当低调。除了初见时，陈敬打扮得像个叛逆中二的不良少年，平时，他一直算是个好相处的人，钱多事少。不过，虽然陈敬没什么有钱人的架子，他也不能踩人家的底线。

汪猷亮清了清嗓子，“嗯，我联系了几家常联系的救助站，目前已经有两家拒绝了，冬天么，冻在路边的猫也多，人手不够，剩下的还没回复，不过……希望也不大。”

汪猷亮又叹了口气，“在宠物店展示的猫，一般都是养得油光水亮的，才好吸引人，这下也不好麻烦宠物店了。少了一只耳朵的猫，挂在领养网站上，也很难会有人愿意。”

有些好心的宠物店主也加入了救助组织，如果救护站忙不过来，偶尔也会接些流浪猫到店里过渡，不过都是有偿的。

陈敬很慢很慢地吃着馒头，汪猷亮过意不过去，又说道，“如果把救助的责任都揽在身上，日子会很难过的。不用自责，也不用愧疚，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陈敬又喝了口豆浆，终于开口道，“昨晚的费用是多少？我先结个账吧。”

“好，那我等会带你去徐姐那儿算一下。”

吃完早饭后，陈敬又去看了一眼猫。

猫的头上缠着绷带，已经止过血，但绷带浸出了些脓水，看起来很可怜。后腿也缠上了夹板和绷带，一动不动的。猫躺在床上，还在沉睡。

在手术台上，它度过了很煎熬的一个晚上。

隔着玻璃，陈敬长久地看着那只猫。陈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很淡地说，“先在医院治疗好吧，然后，我会把猫接到我家。”

汪猷亮愣了一下，“你要收养它？”印象里，陈敬救助过那么多猫，却从来没有收留过任何一只，现在，他准备抱回去一只病猫？

“嗯。养猫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麻烦你和我讲讲吧，谢谢。”

汪猷亮半天说不出话来。陈敬啊，真是……善良到骨子里了。真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太过柔软，会很容易被伤害的。不过，陈敬之后会成长为很坚韧的大人吧？善良，也有保护善良的硬壳，成为不会被现实倾轧的人。

陈敬见汪猷亮半天没动静，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嗯？”

汪猷亮回过神，很感慨地应下来，“这算什么麻烦？我很乐意的！”

结了昨晚的账，陈敬手里垫着一沓发票，翻阅汪猷亮送给他的一本养猫指南。走到大厅时，陈敬看到了背着猫包的简默。

简默穿着浅色的针织毛衣和长裤，手臂上搭着一件长披风外套，陈敬还是昨天的装束，起了褶皱的白色衬衫、西服长裤和皮鞋。

简默刚刚挂好了号，很惊讶地走过来，“陈敬？你怎么在这里？”

简默身上散发着熟悉的香气，是温柔清淡的洗衣液味。浅色的毛衣衬得简默很和煦，整个人暖融融的，因为背着猫包，还多了一点亲近的家居感。

躺了一晚上的冷椅，陈敬身上都是消毒水的味儿，混着昨晚没散干净的酒味，乍一看像是宿醉过。就这么凑巧地碰上了，真是不够体面。陈敬无奈地笑了笑，“你呢？”

简默走上前，抖开外套，给陈敬搭上。他笑着问，“怎么只穿了一件衬衫，不冷吗？”陈敬穿好后，简默才继续道，“我今天带七月来做体检和驱虫。”

两人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等排队叫号。简默取下猫包，放在腿上。是太空舱猫包，七月隔着鼓出的透明壳子，睁着圆滚滚的蓝绿眼睛看陈敬，小声地喵了一下。

简默笑道，“七月还记得你呢。要不要下次再来我家，陪陪七月？”

陈敬还沉浸在情绪里，勉强地笑了一下，“嗯，好啊。”

简默看到陈敬眼底的乌青，担心道，“怎么了？”

陈敬裹紧了简默的外套，终于缓过劲来。他摇摇头，只轻描淡写地说，“我也要养一只猫了。”

简默安静地看着陈敬，欲言又止。陈敬手中还攥着一沓账单，猜也能猜到，这只猫应该情况不太妙。

陈敬笑了笑，“不恭喜我一下吗？终于要有一只自己的猫了。”

“是啊，是要恭喜你。你给它取好名字了吗？”

“还没有，我想想……”陈敬和七月对视了一会，说道，“要不，就叫奇迹吧。”陈敬又笑了一声，“会不会有点土？但是，我真的很想这样叫它。”

“好啊，那就叫奇迹。名字都寄托着主人的爱，奇迹，不就是最美好的愿望吗？”

排号已经轮到了七月，简默又背起猫包，陈敬也起了身。简默替陈敬拢了拢外套，“快回去休息吧，你看起来很疲惫。外套你可以改天再还我，路上注意安全。”

陈敬低头看着简默修长的手指，“嗯”了一声，“谢谢，那我先走了。”

见到简默后，积攒了整宿的坏情绪都一扫而空了，无论是被酒精、闪光灯和八卦消息充斥的声色犬马，还是对现实的无助与无能为力，都被那抹温暖的浅色身影覆盖了。

简默刚走了几步，陈敬又喊住了他，“简默。”

简默回了头，“嗯？”七月也探着头看陈敬，一人一猫都看着自己，陈敬忍不住笑了一下。

“下个周末是跨年。你……想不想和我一起？”

穿着西装的小少爷在朝自己伸出橄榄枝呢。简默垂下头，轻笑出声。他温柔地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