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间里没有人。

就连之前的常住人口肖，此时此刻也正在外面热闹的集会里坐着。

今天凌晨客人们用过的脏盘子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歪七扭八满满当当堆了一水槽。

李阙之走到水槽边上，挽了袖子，拧开水龙头，拿起皱成一团被随意扔在灶台上的洗碗巾，开始清洗那一大堆的脏盘子。

在心绪烦乱的时候，做一些不用动脑子的事情能缓解心情。

和缓的水流冲过李阙之的手背，洗碗巾一点点把白盘子上的油渍和污迹洗刷干净，李阙之的心也一点点平静。

他当然不会去参加大游行。

不仅仅因为沈故的警告，还因为这是他自己经过反复思考和推演得出的结果。

这个“二代同盟会”也不是他适合的地方。

李阙之垂眸，他把已经洗干净的盘子放到一边，然后又从那一摞脏盘子里面拿起一个，开始清洗。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

洗碗间的笨重铁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有人进来了。

李阙之在氤氲的水汽中回头，看见是肖。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洗碗？不去外面和大家聊天吗？”肖揉着自己的头发走进来。

李阙之注意到他脸上之前被执法员打出的伤口要好些了，在自己面前，肖内向腼腆的性格好像也稍微放得开些了。

一切事物都在朝越来越好的趋势发展，不是吗？

李阙之拿起另一个脏盘子，开始洗刷。

肖走到李阙之边上，想从李阙之手里接过这个活计，李阙之没肯。

盘子稳稳拿在李阙之手里，纹丝不动。李阙之站在水槽的边上，也纹丝不动。

于是肖放弃了他原本的想法，只是静静地站在水槽边上陪着李阙之。

“怎么了？”肖抬起胳膊肘，轻轻碰一下李阙之。

现在肖已经可以主动与李阙之进行简单的肢体接触了。

“嗯？”李阙之半张脸都隐没在水汽里，他应了一声，尾音上扬，似乎并不明白肖的那句“怎么了”针对的具体问题。

“你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肖抿抿唇。

“嗯。”李阙之再应一声，然后便继续沉默地刷盘子。

脏盘子一个一个被洗干净，白灿灿地堆在灶台上一小块已经擦干净的地方。

肖默不作声把已经洗干净的盘子抱起来，收捡进柜子里。

“你怎么不在外面聊天，要进来陪我洗碗？”这次换李阙之问了问题。

李阙之故意调整了自己的语气，把这句话说的很活泼，想要把有些凝重的氛围弄得轻松一些。

“我感觉到了，”肖把盘子放进去，然后合上碗柜的门，“你的心情不太好。”

“这都能感觉到？”李阙之面上带着笑，做了个有点夸张的表情，但是效果却不是很好。

“我的天赋是......”肖转过身，尾椎骨靠着灶台边沿，他抬起左手，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某种类似于超感的能力。”

“所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二代人类，”肖抬头，视线又落回到李阙之的脸上，“并且今天能明显察觉到，你的心情不太好。”

“这么厉害吗？”李阙之洗完了水槽左侧边摞着的盘子，他不打算再洗右边的了，他把洗碗巾拧干，把手擦干净，然后面对着肖站好了。

“不，”肖微微摇头，“是很鸡肋又没什么用的天赋。”

“我不能控制我的‘超感’什么时候发生，也不能自主选择‘超感’作用的对象，还有我想要通过‘超感’看到的东西。”

肖又给李阙之举了个例子，“比如说，第一次见面那天，我虽然感知到你是二代人类，但是我对门外执法员的到来却毫无察觉。”

“你看，是不是很废物？”肖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他勾一勾嘴角，面上的笑容有点落寞。

“不是。”李阙之看着肖，一双幽深的黑眸带着某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笃定。

肖抬眸看着李阙之，眼睫微微闪烁一下。

“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废物’的能力，或者是‘废物’的人。只是有些时候，外界对‘好’与‘坏’的评判标准都太单一了。”

“你很厉害，我觉得这是一项很了不起的能力。”李阙之看着肖，他那双幽深的黑眸令人莫名信服。

肖面上的表情一点点放松下来，他甚至还扬起一点嘴角。

“嗯。”肖轻轻应一声。

他的眼睫垂下去，有点害羞似的，不太敢正眼看着李阙之。

但是随即肖又再次抬眸，“那可以跟我讲讲你心情不好的原因吗？”

这回轮到李阙之在原地微微僵硬。

李阙之抿抿唇，最终还是给出了他的答案。

“......因为大游行。”李阙之道。

肖是一个值得信赖，并且可以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讲真话的朋友。肖是个内向又审慎的人，这意味着他在听到任何事情后，第一反应不是被调动起相应的情绪，而是首先冷静下来对这件事情做出理性的判断与思考。

肖看着李阙之，他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喉结滚动，“......你也这样觉得吗？”

李阙之蓦然抬眼，他的眼锋几乎是有些锐利地转向肖的眼睛。

“什么意思？”李阙之问。

“你也觉得......”肖微微顿了一下，他正在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我们不应该就这么贸然地开展大游行吗？”

李阙之原本靠在水槽边沿，他听到肖这句话，陡然站直了。

“是。”李阙之点头，然后他朝着肖的方向往前走了两步。

肖苦笑一下，这下他总算理解了李阙之周遭笼罩的阴郁情绪的来源了。

“我们还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这场大游行吗？”相同的问题李阙之已经问过切尔西一次了，切尔西给了他一个否定的回答。

现在李阙之又把这个问题拿出来，不死心地问肖。

毕竟肖和他的想法一样，对二代同盟会的了解也比自己更加深刻。说不定肖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呢？

然而肖只是缓缓摇头。

肖感受到李阙之身上刚刚燃起来的某种可以称之为“希望”的热烈气氛一下子又消散了。

“......大家已经为大游行做了太多太多的准备，”肖尝试着开口宽慰李阙之，同时也是劝解自己，“大家也在大游行这件事情上面寄托了太多的期许。”

“你知道的，”肖的笑容有点苦涩，“当个人组成群体之后，你就不能再跟他们讲道理了。现在所有的人都憧憬着大游行，你甚至不能在他们面前提起任何与大游行相关的忧虑，或者是负面的东西。”

哪怕那些东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哪怕那些东西才是理性的、正确的。

狂热的人群就像是已经被激怒的斗牛，他们会蛮横地冲向每一个试图阻挡的人，并用自己的力量将那一层“阻碍”彻底毁灭。

“那你呢？”李阙之看着肖，“你会去参加大游行吗？”

“我......”肖看着李阙之的眼睛，他一时哽住了。

他知道不该去这场大游行。但是他的所有的朋友，甚至所有认识的人，他所归属的那个集体，都在积极地为大游行准备，并且迫不及待地等着大游行的开始。

肖从来都不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在面对执法员冲他脸上挥来的拳头的时候，他不敢阻挡，不敢保护自己，哪怕他知道，那群执法员没有权利对他实施这样的暴行。朱迪站出来阻挡那些执法员了，后来也没有任何的麻烦缠上朱迪。

这个世界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柿子都要捡软的捏，这些道理肖都明白。

但是“明白”与“有勇气去做”却实实在在是两件事情。

他敢不敢脱离他所在的群体？他敢不敢与众人的行动，周遭世俗的期望背道而驰？

肖看着李阙之幽黑的眼睛，觉得自己仿佛在这个瞬间突然得到了某种被称之为“勇气”的东西。

肖深吸一口气，他开口，正准备郑重地回应李阙之。

就在这时候，洗碗间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很响的门板下端与地面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声音。推门而入的人心情显然很急切。

“李！赶快从后门走！”

推门进来的人是朱迪。

她的一头红发在洗碗间蒸腾的烟雾中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来。

肖和李阙之同时往朱迪进来的那个方向转头，他们看到了朱迪面上焦灼的神情，但是两个人都还沉浸刚刚的拿那番交谈之中，暂时还没有回过神。

“嗯？”李阙之有点茫然地看着朱迪。

就这个“嗯”的功夫，朱迪已经大步流星地从洗碗间门口走到了水槽边上。

她一把握住了李阙之的胳膊，大力带着他走向厨房的后门。

“没时间了！”朱迪面上的表情很难看，她的语气因为焦急显得有点凶，配上那头蓬乱的红发，整个人像是一头咆哮的狮子。

“他妈的督察组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出现了！”朱迪拽着李阙之走到后门口，然后她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来，插|进后门门锁的空芯，快速往逆时针方向拧转。

“他们现在正在前厅搜查，前面的人很多，我们可以先拦一阵，你赶紧从后门......”朱迪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后门，然后她看着门口齐刷刷举起的一排激光枪愣在原地。

全副武装的执法员排成整齐的队列，就站在门口。

他们一共站了两排，每一排有八个人，每个人都装备着全套的机械外骨骼，防护盾，以及激光枪武器。

“从什么时候开始，”从那两排列队齐整的执法员后面，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执法员在你们眼里已经成为这么低能的存在了？”

那个人没穿着全套的作战服，但是他肩章上的警徽却比全套的机械外骨骼更加耀眼。

这个笑容阴冷的傲慢的家伙是这支队伍的领头。

“你们居然还指望着在整支执法中队出动的情况下，一个5A级通缉犯能从第十三区的肮脏酒馆的后门逃脱吗？”

他有点夸张地大笑了两声，那笑声里面蕴藏着很讨人厌的优越感。

李阙之皱眉，但是还没等他做出任何举动，下一秒，激光枪的枪口就齐刷刷指向了他。

那个傲慢的肩上戴着警徽的家伙看着李阙之，“你被捕了。”

作者有话要说：无奖竞猜，谁把李阙之卖了。（其实不是很重要哈哈哈哈）

（试图增加一些互动的作者）（狼狈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