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实在是多虑了！”陈杉失笑，他藏在金丝眼镜后头温柔的眼睛里，闪烁着恰到好处的讶异。

“我并不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陈杉有点受伤地捂着心口。

“你最好是！”沈故的声音和眼神都很冷，他最后盯了陈杉一眼，然后整一整自己的西装外套，转身打算离开了。

陈杉并没有急着去融入他的“上流社会”，他很绅士地向沈故微微鞠了一躬，面带微笑目送着他离开。

“沈故？”沈默快步走上来，跟住沈故。

他在和陈杉擦肩而过的时候，视线在陈杉的脸上微微凝定了一下。

这个沈默不认识，但是他身上那种温文尔雅的奸猾让人莫名其妙有些不舒服。

“你要去哪儿？”沈默抬手攥住沈故的胳膊。

“周璇叫你回去，他们在讨论逊德实验室最近的科研成果，她希望你能去听听看......”

沈故蓦然回头，他现在急着去找李阙之。

“她希望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沈默看着他哥一脑门子官司，喉头说出一半的话哽住。

“我还有事情，现在，很急。”沈故舔一下下嘴唇，他看着沈默，用沈默很熟悉的那种，每当需要他帮忙背锅的时的那种有点无赖又夹杂着恳求的眼神。

“你不是也在那儿听这吗？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分别？”

还在安委会的时候，沈故就不把那群人的常规会议放在心上，更何况现在他已经不是安委会的一份子了，而且还急着去见李阙之。

“这次涉及到股权的分配......”沈默最后一次说服他固执倔强不听劝的哥。

“周璇的面子那么大，她一个人站在那儿的分量还不够？”沈故还没等他说完，就冷嗤着怼了回去。

这下沈默彻底不做声了。

“小默，”沈故放软声音，他有点愧疚地倾身上前，抱住沈默，用力拍一拍沈默的后背，“你最好了！”

沈故的音色低沉悦耳，一双幽深的眼眸里盛满了细碎星光和深情。

沈默再一次败退。

“去吧。”沈默也拍一下沈故的后背，然后用力将他往宴会厅出口的方向推出去。

沈故大步往外走，然后很风流地冲沈默做了个飞吻的姿势。

有亲弟弟给自己兜底，不用看周璇的臭脸，不用和安委会的那帮子家伙虚与委蛇，马上就能见到想见的人，沈故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笑意。

整个人意兴飞扬地往外走。

不过沈故不久之后就会后悔，自己没有参与这一次有关“逊德实验室最新科研成果”的讨论。

如果他早点知道这件事情的详细情形，李阙之大概就不会约束剂成|瘾了。

沈默略微诧异于是什么事情能让沈故这么开心，但是看到沈故这么开心，他也就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了。

他默默目送着沈故走出宴会厅，转个身往回走，不料身边那个白西装的男人突然凑上来，笑眯眯地看着他，“请问可以带上我和你一起吗？”

-

逊德实验室三号大楼，第十七层，左转第三间会议室。

托马斯·逊德坐在会议桌的最远端，他修长的手指上正转着一支笔，一双深棕色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投影幕。

祝薇站在会议室最前端，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东方女子，很温润柔和的黑色眼眸，柔滑的黑色长发，束成低马尾。

那是一张很亲和典雅的面孔，看不太出年龄。

事实上托马斯经常因为难以通过面容辨别东方人种的年龄而感到头疼。

他还记得十六年前，祝薇和自己认识的第三周。

他捧着一整束的香水百合在实验室外头等着祝薇结束实验。

等到祝薇脱下实验服，披上长风衣走出来，托马斯将馥郁的香水百合捧到祝薇面前。

“我可以追求你吗？”

祝薇很讶异地看他一眼，没有伸手去接百合花，而是忍俊不禁。

那笑也是温和的，没有一点嘲弄或者是奚落的成分。

“对不起，但是可能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已经有孩子了。”

祝薇刚刚结束了全部的汇报，此刻正静默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托马斯的反馈。

她不骄不躁，不疾不徐，站在浅色调的极简风会议室中央，好像一朵真正的盛开在空谷中的幽兰。

“谢谢你的汇报，约束剂的前期理化性质分析非常到位，第一期临床试验的数据也很详实，但是我仍然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强调我们不能进行第二期临床试验。”

托马斯微微坐直一点，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会因为自己心中对祝薇的好感，而在他的生物医学事业上有半分的妥协。

“我并没有说我们不能进行第二期临床试验，”祝薇的反驳如同她本人一样温和，“我只是说，第一期基于体外培养细胞组织的临床试验，已经表明了我们目前的约束剂作用效果具有极高的不稳定性，所以在进行人体试验之前，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回过头去，从药物分子构建和理化性质分析开始，重新优化一下我们的药物。”

托马斯沉默地听完了祝薇冗长的解释，他觉得自从认识祝薇开始，他的耐性就越来越好了。也许是受了这个温和优雅的东方女人的影响。

托马斯食指在暗色调的桌面上点一点，他冲着祝薇点了点头。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第七号公约修正案》马上就要颁布了，而我们还没有通过第二代约束剂的临床检验，你不觉得这件事情非常的不合理吗？”

“我觉得用明显有缺陷、并且会造成严重后遗症的药品进行人体临床试验，是更不合理的一件事情。”祝薇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态度却坚决。

托马斯看一眼落地窗，太阳已经落下去了，蔼蔼暮色铺了满天，依稀有几片艳红色的云絮。

祝薇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

温和，但固执。

一旦涉及到立场问题，就永远不会让步分毫。

“你说得对，”托马斯认输一样地举起双手，“那么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吧。”

“只不过进程要加快一些，从头优化药物结构分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托马斯深棕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祝薇，“就算有脑机辅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祝薇是自然人，是少有的跻身学界高层，生活优裕也不打算安装脑机的精英分子。

“我会的！”祝薇朝托马斯点点头，然后她把自己汇报用到的资料收拾好，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托马斯知道她是继续进行试验去了。

而除了祝薇之外的所有与会人员，此刻都安安静静继续坐在会议室里头。

托马斯的视线从玻璃门后那道纤秀的白色背影收回来，他深棕色眼眸中的丝缕柔情淡退了，转而换成一种冷酷的铁血杀伐的劲头。

“临床试验的受试人员找到了吗？”托马斯食指叩叩桌面。

“找到了，”会议桌上有人回答，“津港第二看守所里面的二代，一共一百六十九人，已经全部转运到实验室了，现在已经在三楼分配好了试验间，随时可以开始临床试验。”

托马斯满意地点头，“那就开始试验吧，今天晚上就开始。”

“给你们两个星期的时间，我要全部的实验数据，还有完整的二期临床试验结果报告。”托马斯推开椅子站起来。

围绕着长会议桌响起此起彼伏的“明白！”，“是！”，“好！”。

托马斯也打算离开了，在整理自己衬衫领口的时候，托马斯眼角余光扫到会议桌角落的一个人。

那个人好像是故意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样，已经散会了也不急着离开，缩着脖子，两只手放在会议桌底下玩着手机。

不过作为逊德实验室的二把手，存在感这个东西显然不是他想降低就能降低的。

“雷！”托马斯高声叫了他的名字，雷启鸣手里哆嗦一下，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屏幕上的消消乐界面蹦出一个“通关失败”的哭脸，雷启鸣脸上僵硬着笑，迎着托马斯的目光站起来。

“Thomas.”雷启鸣硬着头皮和托马斯打了个招呼。

“这次的改良版约束剂项目，可没见你怎么出力啊？”托马斯走过去，他揽住雷启鸣的肩膀，然后拍拍他的脊背。

强烈的压迫感兜头罩下来。

“开会摸鱼摆烂，连做项目也摸鱼摆烂？”

“摸鱼”和“摆烂”这两个词托马斯还是跟雷启鸣学会的。

雷启鸣嘿嘿笑着装傻，“不是有小薇在嘛！她可比我厉害多了！”

托马斯看着雷启鸣，那双深棕色眼睛莫名锐利。

“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自由主义者，看不得二代人权被剥夺，也不支持未经审批的临床试验。”

“但是这一次真的很关键。”

“不要和小薇说任何有关临床试验的事情。”

雷启鸣感觉自己的喉咙口有点干，很生涩地咽了一下口水。

他拗不过托马斯专注又强烈的目光，那是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神采。

“......行。”雷启鸣最终还是点了头。

“那你去帮她一起做前期的结构优化吧！”托马斯拍拍雷启鸣的肩膀。

“我记得当时你们两个人的结构化学成绩好的不相上下来着！”

-

李阙之他们被带到了一幢高楼。

非常简洁的室内陈设和装潢，浅灰作为主色调，黑白作为辅色，一种冷淡尖锐的科技感扑面而来。

他们先被集体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被依次带进一个房间。

衣服是纯白色的，短袖上衣和宽松的长裤。布料是某种合成材料，质地非常凉滑，在空调开的很低的房间里，薄薄的布料擦着肌肤，甚至会有很冷的感受。

房间里摆着各种各样的仪器，所有人依序从各个仪器前头通过，让各色的冷光从自己的头顶一直扫到脚底。

然后他们挨个从房间里面走出去，领到自己的临床号码牌。

“44号。”李阙之走出房间，对上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死是死。李阙之有点嘲弄地扬了扬嘴角。

这个编号还真是贴切。

作者有话要说：超——喜欢祝薇！

草虽然但是还是忍不住吐槽各种生化实验，看起来没干什么事儿但是做一下午真的就累半死。

离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