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拉住沈故的袖子。
沈故脚步硬生生地刹住，然后他转身。
等他再回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得体的笑容。
他看见周璇站在人群对面觑着他，眉头隐隐有皱起的趋势。
“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沈故抿唇微笑。
“哦？是，我还有印象！”沃尔特看着沈故，一脸若有所思，“当时的进展应该一切都挺顺利的吧？为什么后来不继续做下去了呢？”
“互联式脑机网络，这可是一个......可能会改变未来的项目啊！”沃尔特毫不吝惜他的赞叹。
“因为我做不下去了，”沈故摇一摇头，面上的笑若无其事，“我想不出来后续的工程计划了。”
众人的视线都凝聚到沈故的脸上，就连沃尔特的眼神都变得诧异。
“我产生这个想法是在安装脑机之前，”沈故抬手，伸出食指，轻轻点一下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在安装脑机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后续的思路了。”
“这怎么会呢？”有人忍不住出声，“按理来说，脑机无论是从算力还是其它角度，都比人脑，要强上很多啊？”
沈故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啊，要不然你去问问脑机看？”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不过沈故毫不在意就是了。
毕竟他在他们眼里早就是个疯子了不是吗？
“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沈故冲着沃尔特挑挑眉。
“毕竟在场的众位，”沈故的视线在众人身上环视过一圈，“......好像都是安委会的成员吧？”
“作为被开除，被终生剥夺会籍的前成员，我大概，也不太好继续参与大家的谈话了。”沈故扬一扬自己手中的橙蓝调鸡尾酒特调，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潇洒地走开了。
沈默在心里轻轻“嘶”一声，抽了口冷气。
沃尔特早已经切换了话题，他们开始谈论生物医药方面的事情。
“逊德实验室的研发进程已经结束了，现在就只差一期临床试验......”
在沈故这一粒耗子屎抽身离开之后，第一区高层精英中的精英所组成的这一锅浓汤，又恢复了本来鲜美安宁的样貌。
沈故手里握着空杯子离开的时候，因为“第四代脑机”而多少有点心事重重。
第四代脑机。
来源于他很多年前的灵光一闪。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纯粹的自然人。
自然受孕，自然生产，太阳穴上头没有被钻孔，没有安装那种小巧玲珑又算力惊人的脑机。
自然受孕，自然生产，这就是周璇讨厌他的最根本的原因。
周璇认为他只是一个错误，一个违背了科学与进步的严重的错误。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与先进的科学技术相悖的脑子，孕育出了“第四代脑机”这样的天才的想法。
这个想法最后终结于沈故安装上脑机的那一刻。
要是自己当时没有......沈故正想着，冷不丁被一个人撞上了。
那人手里也拿着酒杯，里头的深色葡萄酒漾出来，泼了他一前襟。
“非常抱歉！您没有事吧？！”撞了沈故的那个人没顾上擦自己身上的酒渍，先转过身来向沈故道歉。
沈故认出来，对方是弗洛伊德家的小少爷，伊恩·弗洛伊德。
“没事，”对方的态度好，沈故就一点儿脾气也没有，“该是我向你道歉，我刚刚在想事情，没有看路。”
有侍者快步上来，用特制的清洁剂替伊恩擦干净上衣前襟，然后再将大理石地板重新擦拭地光洁透亮，纤尘不染。
伊恩·弗洛伊德冲沈故浅浅的笑了一下，沈故注意到他的脸色并不太好看，那双原本清润无邪的湛蓝色眼眸中，有掩藏不住的忧愁。
“你又往哪里去了？”另一个男人快步走过来，他皱着眉，眼里压着怒气，一把攥了伊恩的胳膊。
“父亲一直在找你呢！”那是伊恩·弗洛伊德的大哥，埃蒙德·弗洛伊德。
伊恩冲沈故微微点一下头，他被埃蒙德拽着，朝之前沈故刚刚离开的那丛人去了。
沈故冲伊恩回了一个无奈的笑，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只是这小子的处境比自己还要再凄惨一点。沈故忍不住想到。
自己好歹还有能力自立门户，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而那小子，啧，就只能被弗洛伊德家族推着往前走。
“您好，宴会厅外面有一位先生想见您！”沈故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小差，身边冷不丁就凑上来一名侍者。
“嗯？”沈故回头看侍者。
这时候会有谁想来见他？
第一区的讨厌鬼们不是都在宴会厅里面吗？
“这里是那位先生的名片！”侍者很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双手捧上一张烫金的名片。
沈故眼尖，看见名片上银光熠熠的两个字。
陈杉。
沈故眉头皱起来。
“麻烦您带一下路。”
侍者轻轻应一声，带着沈故穿过熙攘人群往外头走。
陈杉一身白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站在宴会厅外头抽烟。
细长又精致的香烟，夹在陈杉很漂亮优美的食指与中指间，他深深吸一口，然后把烟雾深深地咽下去，在肺里滚过一圈，再慢慢地吐出来。
再然后他透过烟雾看到了沈故。
陈杉微微眯眼，笑了，让后向着沈故招招手，熟稔地像一个老朋友。
其实沈故和陈杉压根不熟。
之前还在乾坤圈的时候，沈故曾经给陈桦看过一张署名为“Shawn”的私人信笺，不过那是沈故随手捏的，不是陈杉发送给他的。
陈家与他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
他们是统治阶层金字塔尖的精英，是规则的制定者，是法律，是说一不二的强权。
而陈家，不过是他们吃肉，只能跟着喝一口汤的所谓“大老板”罢了。
“沈老板，”陈杉冲沈故伸出手，是一个表示友好的握手的姿势，“幸会啊！”
沈故在陈杉面前站定，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是沈老板是谁，沈老板是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硬生生没去握陈杉的手。
“幸会啊。”沈故淡淡点头，毫不客气地将陈杉从头到脚都打量过一通，一张臭脸上没有一星半点“幸会”的意思。
陈杉忍不住笑了，指间香烟垂下来，细细的烟灰飘了满地。
“有什么事吗？这么老远跑来？”沈故双臂环抱，有点不耐烦地扬一扬下颌。
“听说今天的晚宴上汇聚了第一区的各界名流，慕名前来，想要瞻仰一下。”陈杉垂眸，很谦逊温顺的模样。
“哦？那不巧，”沈故没什么耐性的，“今晚上宴会厅被安委会包场了，没有邀请函进不去。”
“但是沈老板一定有邀请函。”陈杉看着沈故，很好脾气的。
“我有邀请函，和你有半毛钱的关系？”沈故被陈杉逗笑了。
“沈老板可以带着我一起进去啊！”陈杉笑得很斯文诚恳，“沈老板带我进宴会厅，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投桃报李，不再追究那个二代杀了我陈家人的事情，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沈老板觉得怎么样？”陈杉云淡风轻便敲定了交易的内容，他等着沈故答复，胸有成竹的。
沈故面上的笑意淡退下去。
带陈杉进宴会厅，于他确实是举手之劳。
但是陈家是从渣滓地里面，一步一个脚印，刀尖上头舔着血一点一点爬起来的。
沈故他们这种出身的人看不起陈家，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身上有一股常人难以匹敌的狠辣与韧性。
前段时间就听说陈玉琼故去了，现在陈家换做了陈杉当家。
这是一个蝮蛇般阴狠，鬣狗般贪婪的男人。
沈故知道陈杉心里在盘算着更多的事情。
他想凭借自己这块跳板，跻身权利的最高层。
把这一摊浑水搅得更乱。争名夺利。民不聊生。
“怎么？沈老板不乐意吗？”
“本来还以为，那个二代对你来说很重要呢！现在看来，似乎也不过如......”
“成交。”沈故蓦然出声打断了陈杉。
只是带着陈杉走进这个圈子而已，至于后面的事情，也不一定就能如陈杉的愿。
自己何必杞人忧天呢？
李阙之的事情才是当务之急不是么？
李阙之啊......沈故听着自己顿了一拍的心跳，忍不住轻轻叹一声。
已经有多久没见了？
以前从来不知道想念的滋味。
“陈老板请吧！”沈故微微侧身，冲陈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陈杉很欣悦的模样，眼眸里又带点恰到好处的讶异。
“看来沈老板对那个二代，还真是很上心啊！”
沈故并不理会，他对着门口的侍者做了个手势，然后带着陈杉走进宴会厅。
金碧辉煌、流光溢彩、衣香鬓影，一时之间尽数扑面而来。
上流社会。
自己终于迈进来一只脚了呢！
陈杉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笑。
“记住你说的话，”沈故压低了声音，蓦然凑近陈杉的后脖颈，“把你的手收回去！”
“要是他有半点闪失，我会杀了陈家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沈老板现在还是一个矛盾综合体hhhhh
笃信自由平等又看不起陈家人
这么别扭也是很牛了h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