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阙之漂浮在黑暗中，全然陌生的失重感，被某种不可名状的物质团团包裹住，那种触感近乎是温柔的。

像是尚在母体中孕育的时段，舒适又安全，让李阙之深陷其中几乎不想动弹。

但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一声一声的，从黑暗的最深处响起，最开始只是很微弱的声量，但是一点点回旋加强，到最后汇聚成很清晰的呼唤。

“李阙之！”

“阙之！”

“李老板！”

“哥哥！”

“李！”

“孩子！”

“喂！小子！”

......

数不清的称呼，数不清的语调。

李阙之鬼使神差地辨别出，那些不同的称呼和不同的音调源自于不同的人。

有很多人都在呼唤他。

叫他干什么呢？

李阙之有一点烦闷地皱起眉。

连让他好好睡一觉都不行吗？

“不行，打起精神来，哥哥。”一个很温柔的少女声在黑暗中响起。

李阙之听着这个声音觉得熟悉，他蓦然转头，一双璨黑色的眼睛凝定，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位。

就在李阙之声音所及之处，那团浓沉的黑暗陡然开始坍缩。

深黑的色块旋转，扭曲，碎裂，从它破裂的间隙中有扎眼的白光迸射。

一瞬间地动山摇，头晕目眩。

李阙之抬起一只手挡在面前，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半刻后李阙之适应眩目的白光，他睁开了眼睛，看见身处那团白光中央的少女。

是刚刚对他讲话的那个人。

是他在441路光巴上梦到过两次的那个人。

李阙之感到自己太阳穴传来针扎一样的刺痛。

他痛苦地哼了一声，然后抱着自己的头蹲到地上。

“打起精神来，哥哥。”少女立于暖白的光晕中央，她看着李阙之，声调柔和，漆黑的眼眸中蕴含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打起精神，哥哥。”少女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语气说是鼓舞或者激励，更像是在命令。

打起精神来，李阙之。

李阙之听到自己心里面某个声音紧跟着响起。

可是为什么？太痛了，真的太痛了，太他妈的痛了。

少女的声音和影像越清晰，李阙之身上的痛楚就越鲜明。

李阙之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冷汗涔涔滚下，湿透了衣襟，他在剧痛的波涛中张开嘴，无声地呻|吟。

李阙之的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与少女相反方向的黑暗。

很疲惫，倦极，累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眼皮也不想掀，仿佛睫羽上坠着千斤的重物。

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是李阙之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不再听少女的话音，如果他能心甘情愿沉湎于黑暗，那么他就将脱离现下所处的这片苦海，获得永恒的漫长的安宁。

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有一个声音在李阙之心底呐喊，声嘶力竭。

闭上眼睛吧，耳朵也不要再听。

坚持太痛苦，磨难没有尽头也没有意义，只有放弃才是征途，才是捷径。

“你不能放弃。”少女的声音再次在李阙之身后响起，她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神明，但是从她樱色嘴唇中吐出的话语却又将李阙之拉回现实的地狱。

“不然他们都会因你而死。”少女轻声叹息，李阙之看到在自己眼前缓缓飘落一根天堂鸟的羽毛。

那是一种近乎神圣的洁白，晃悠悠从纯黑色的背景上飘落，强烈的明暗对比，让整个视野呈现出一种割裂的视觉效果。

天堂鸟的羽毛落地，肉眼不可见的微波在黑暗的底端荡开，仿佛水面上的涟漪。

浓郁的色彩突然在李阙之的视网膜上炸开。

津港夜幕的深蓝色，北极星的寒光......炫紫色的跑车，酒红色的长晚礼服，水晶玻璃高脚杯，高脚杯里晃荡的琥珀色酒浆......阴沉的灰色雾霭，暴雨滴落在肮脏小巷瓷砖地上的颜色......烈火，烧灼扭曲的空气，那个男人望着他的眼睛......

那些过往的、将来的，那些消逝的、未至的人和事，一股脑冲进李阙之的大脑皮层。

记忆的碎片像是泄了闸的洪水一样涌上来，将李阙之吞没。

是一种比痛楚还要无微不至，还要密不透风将他层层包裹住的感受。

李阙之突然感到窒息。

他不能放弃。

因为如果他放弃的话，所有的一切，都将会灰飞烟灭。

李阙之站起来。

他的腿弯酸软，全身都在发着抖，像是打摆子的病人。

他咬紧了牙迎着浓重的黑暗向前走，少女凝望着他的背影，身上的柔和光线一点点淡退。

“一直往前，不要回头。”少女的最后一声轻的仿佛要逸散在空气中。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中，石子缓缓沉底，而湖面上的涟漪最终也归于平静。

李阙之睁开眼睛。

他迎头对上测试员惊诧讶异的面庞。

“突然......恢复了？”三名测试员面面相觑，他们试图从同伴的脸上找到除了惊诧之外的情绪，但是三个人都失败了。

意料之外的发展状况，充分说明了二代人类的机体具有比他们的预料更强的潜力。

“各项临床检验指标......”一个测试员看着监控面板上的数字，他很缓慢地核对过每一项参数，“......都逐渐落入正常的区间范围了。”

另一名测试员走到测试椅边上，他靠近，食指与拇指分别搭在李阙之的上下眼皮上头，然后将李阙之的眼皮扒拉地很开。

他另一只手很灵活地夹着一支探照笔，雪亮的光射|进李阙之的瞳孔，让李阙之有些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

“......已经恢复正常状态了，”那名测试员放开李阙之被强行扒拉开的眼皮，他有点犹疑地下了定论，“我们可以先去下一个房间注射了？”

“如果这边还有什么突发状况的话，自动监控系统会出发警报。”那个测试员补充了一句，以证明自己上述提议的合理性。

然后他们一边讨论着，一边卡住李阙之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嘴，又往里面塞进一副牙套。

李阙之闭上眼睛，没有得到丝毫消减的疼痛很轻易就将那些测试员的交谈声屏蔽在李阙之的意识之外。

他现在已经从心脏骤停的状态恢复过来了，但是这不代表他现在就是没事儿人了。

头晕，恶心，全身肌肉剧烈的酸痛......这些难耐的痛楚依然在李阙之的四肢百骸交替浮现。

这下李阙之开始有些感激约束带和牙套的作用了。

如果不是这些东西在限制着他的行动，李阙之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他可能会像蝎子在狂暴状态时那样，红了眼睛没命地砸墙，直到鲜血淋漓指骨断裂。

或者咬破自己的嘴唇咬断自己的舌头。

只为了用另一种更畅快更尖锐的疼痛，来抵御注射过第二代约束剂之后的这种白蚁噬心般的痛苦。

李阙之仰躺在测试床上胡思乱想、浑浑噩噩。

他璨黑色的眼眸里面浮上一层水膜，那是生理性的泪水，将他一张艳丽到带有侵略性的脸孔柔化了，让李阙之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近乎楚楚可怜的气质。

所以一名测试员在离开44号房间之前，忍不住心里软了一下，多和李阙之说了几句话。

“不要紧的，第二代约束剂具有一定的肌体适应性。第一针会极其难受，但是随着注射的次数增加，后面的机体排异症状就会减弱。”

所以今天的痛苦只是一个开始。

在之后的漫长时日中，李阙之将会以很高的频率反复体验这种无微不至的痛楚。

去死吧。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李阙之努力从耳道的嗡鸣声中分辨出测试员的话语，然后他用力闭上眼睛，拒绝再看任何人。

测试员将反应数据拷贝下来，然后离开房间。

他们走时搅动房间中静谧死寂的空气，在微小的气流波动在李阙之的皮肤上划出痕迹。

李阙之不期然又想起在记忆的罅隙中飘落的那根羽毛。

天堂鸟的羽毛。

真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那是天堂鸟的羽毛？

李阙之浑浑噩噩，在痛楚的浪潮中浮沉。

然后他想起了沈故和沈故的那个吻。

很轻柔，充满怜惜的，一点点的警告和戏谑，还有很多很多的珍重。

多奇怪，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

那样矛盾的一个男人，温柔又恶劣，看不透又摸不清，自己为什么不讨厌？

不讨厌......一点都不。

他像是一个深渊，危险而诱人深入，吸引自己一点点靠近，然后坠落。

算得上是喜欢吧......那种感觉？

李阙之脸色苍白，死死闭着眼睛。

他在濒死的痛苦中一遍遍描画那张脸的轮廓，一遍遍回忆那个吻的温软触感。

然后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挺下去了。

-

津港第二看守所。

又是一场冷雨兜头浇下，天气又寒上了几分，值班的狱警搓着手在昏暗的走廊里面踱步。

走廊两侧的房间里面没有温控装置，湿冷难耐，比走廊里头还要难捱。

时不时有犯人含混不清的呓语和咒骂声响起。

“都他妈的给我闭嘴！”狱警心情很坏地大声训斥，他抽出警棍狠狠抽在护栏上头。

激烈的金属晃荡的声音响起，在昏暗阴沉的走廊当中回荡。

狱警突然开始有点可怜自己。

在这样清冷的天气，这样清寒的凌晨时分，他居然要在看守所里守着一帮子废物渣滓。

什么时候才能升职呢？

狱警把警棍又别回自己后腰，他看着在墙面上晕开的灯光，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然后他听见从走廊的远端传来有规律的脚步声。

很硬朗的声调，每一步踩在坚硬的地面上都激起铿锵的回响。

是谁？狱警有些愕然地转头。

然后他对上一双寒星样的眸子。

“把你们的典狱长叫出来！”沈故淡淡冲狱警扬了扬下颌。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你们想看的英雄救美！

需要一些评论不然就不给你们看英雄救美了！

-

感谢在2023-08-09 17:18:32~2023-08-11 11:0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281604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ing 18瓶；Joseph麦外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