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启鸣站在沈故身后，目瞪口呆。

不是！不是，托马斯是在遛着沈故玩吗？

他难道没看出来沈故对这个李阙之有多上心？

那双眼睛里面都快要冒火了！托马斯现在怎么突然有心情开玩笑？

雷启鸣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脚后跟往后磨蹭了半步，但是又保持在随时可以跃起的状态。

想看看这两个人到底要闹到怎么收场，但是又担心真的会闹得收不了场。

“嗯？”沈故很讶异地挑一下眉，他微微向托马斯的方向前倾，很压迫的态势，周身隐有风雷滚动。

“嗯。”托马斯站的笔直，像是一株劲风之中岿然不倒的松，寸步不退。

沈故没忍住笑出了声，但是气氛却随着沈故的笑声越绷越紧。

“逊德先生在逗我玩？”

“并没有。”托马斯看着沈故，他的眸色坚毅如铁。

“很抱歉我在不了解具体情况的时候，就贸然向沈老板许诺。”

“我知道44号受试者对您来说很重要，可是他对我也很重要。”

“啊！”沈故紧绷的动作一点点松下来，他舔舔下嘴唇，拉长声线，很玩味的神情看着托马斯。

“那里面躺着的，”沈故指一指玻璃幕墙里头的李阙之，明明是漫不经心插科打诨一样的动作，但是却是无比笃定的语气，“是我老婆。”

“他又是你什么人？”沈故看着托马斯笑。

雷启鸣站在两个人安全距离外看着，眼珠子都惊得要掉下来。

沈故是开玩笑的还是来真的？

托马斯干什么又非要把人留下来？

这儿他妈有一百来号临床试验的二代人类，把李阙之当人情放给沈故不好吗？

“他是我找了十九年才找到的X染色体特化变异者。”托马斯看着沈故，显然刚才沈故的那句“他是我老婆”并没有打动他分毫。

“老婆很容易就能再找，但是X染色体特化变异者，错过了这一个，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托马斯最后一个字堪堪滚落，然后他就被沈故攥着衣领大力抵到了玻璃幕墙上。

他的肩胛骨和后脑勺一道狠狠撞上去，托马斯疼得皱眉，但是面上神情却没有丝毫松动。

“你再说一遍？”沈故逼上去，凑在托马斯颈侧笑得优雅，但是那双眼睛却狠的要杀人。

安全警报刚刚被触动，距离最近的安保人员正在赶过来，然而他们距离托马斯还有半条走廊的距离。

托马斯从善如流改了口。

“我说对不起。”

“但是我不能把44号交给你，让你把他带走。”

“他不叫44号！”

一记很重的寸拳打在托马斯的腹部，托马斯痛的躬身，胃部反酸，很强烈的反胃感，口腔里泛出咸腥味儿来。

沈故拽住他的领子，强行把他从因为疼痛而躬身的状态扳正。

“他有自己的名字！”沈故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冷。

“是的，”托马斯点头，他很勉强地扯出一个笑来，“并且他的名字将会被载入史册！”

那种似乎在谈论殉道者的语气激怒了沈故。

他条件反射就要再给托马斯一拳，但是逊德公司的安保已经赶到了。

激光枪，机械外骨骼，全套的脑机设备，战力甚至比督察组的那帮执法员还要高。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枪口已经齐刷刷对准了沈故。

托马斯闷声咳嗽着抬手，示意安保人员先不要轻举妄动。

形式霎时逆转，沈故不是那种一意孤行、以卵击石的笨蛋，他松开托马斯的衣领，往后推开两步，拉出一段安全距离。

“我很抱歉，但是你不能带走他。”托马斯整一整衣领。

就算在这个时刻，沈故也不得不承认，托马斯不愧是逊德的当家人，他身上自有一种气度。

但是托马斯的气度与胆识，与沈故的目的犯冲了。

“非常抱歉！”托马斯看着沈故，他在道歉，不是虚情假意的道歉，他那么郑重地看着沈故，眸色几乎是诚恳的。

那一圈指着沈故的激光枪枪口也黑洞洞地郑重而诚恳。

沈故深吸一口气。

他看着托马斯，两个男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了一阵。

沈故带不走李阙之。

原来归根结底，他也不是那种心想就能事成的人。

他原本都快要以为，自己就是那种能为所欲为的人了。

沈故忘了，这个世界上他妈的就没有谁能心想事成。

雷启鸣在安保的包围圈之外，他推开举着枪的安保，挤进包围圈里面，心急如焚去拽沈故的袖子。

他在听到托马斯的那句“X染色体特化变异者”的时候，就知道今天他们无论如何，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带不走李阙之了。

沈故可能不知道什么是“X染色体特化变异者”，但是雷启鸣却太清楚了。

这是他们多少人多少年来的执念......

托马斯他妈的根本就不可能放手！

“沈故，沈故你听我说......”雷启鸣挡到枪口与沈故中间，他看着沈故，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心急火燎向下滚，“......我们今天......”

“老雷，”沈故一手揽了雷启鸣的肩膀，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把雷启鸣重新扒拉到自己身后去，“我知道，我们该走了！”

雷启鸣面上的表情微微愣怔住。

“今天多谢逊德先生带我们参观实验室。”沈故浅笑着向托马斯伸出右手。

他像是一个真正的绅士，在表达自己溢于言表的感激之情。

这下子就连托马斯也微微怔了一下。

他没料到沈故变脸居然能变得比自己还要快。

但是托马斯的生理反应要快于脑机。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握住了沈故的手，面上是很友好和煦的笑容。

“沈老板客气了！”

“是您客气了！”沈故面上的笑谦和得体，他微微垂眸，视线余光扫过冷光粼粼的玻璃幕墙。

“刚才那番略微有点失态了，还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沈故说完抬头，他眼中是温和无害的笑波。

“之后我会亲自再来向逊德先生赔罪的！”

沈故把“赔罪”这两个字咬得极重。

他们都知道这个“赔罪”究竟是什么意思。

托马斯看着沈故，他抽回与沈故相握的手。

“随时恭候！”托马斯面上的笑容淡淡。

沈故最后看了一眼玻璃幕墙后面的李阙之。

苍白而纤弱，森黑色的眼睫毛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而颤动。

检视面板上的几条彩色曲线波动规律，像是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了。

像是......经过漫长的痛苦，已经习惯了痛苦本身。

之前和李阙之相处的一帧帧在沈故脑海中闪回。

这一次沈故觉察出自己难以抑制的懊恼与心疼。

真该死啊。

再等我一会儿。

沈故在心里轻声道。

然后他转身离开，安保们在托马斯的授意下收起了枪，沈故与他们错身而过，目中无人，神色沉默而寂寥。

雷启鸣紧紧跟在沈故的身后，他一颗心咚咚狂跳，喉间干涩地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对不起沈故。

明明说好要帮忙的，但是事到如今沈故的“老婆”（虽然到底是不是真的“老婆”还不真切），却被托马斯就这么截住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雷启鸣拽着沈故的袖子，难以启齿并语无伦次。

“老沈，这次真、真的对不住！”

“你这是什么话？”沈故笑一笑，面上的神情却很落寞疲倦。

“你说了帮我找到他，你果真也帮我找到了他。”

“谢谢你，老雷。”沈故回握了雷启鸣的手，很诚恳道。

“我带不走人是我自己没本事。”沈故笑了一下，那笑里头自嘲的意味十足，看的雷启鸣心里一刺。

“老沈！”雷启鸣看着沈故，有点急。

“这不是你的问题！”

“你是很厉害没错，但是你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能做到！”

雷启鸣扳着沈故的肩膀，强迫沈故与他对视。

“嗯。”沈故面上依然是淡淡的笑，那是一层坚固的伪装，从他有记忆开始，这副面具就一直戴在沈故的脸上。

“是啊，我连我最想做的事情都做不到。”沈故笑，很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微微垂眸，眼中流露出某种疼痛。

“老沈！”雷启鸣很严厉地看着沈故。

“你能不能不要钻牛角尖？”

“我没有啊，”沈故抬眸，很认真的神色，“我从来不钻牛角尖。”

“我只是有点难过。”沈故沉默了半晌，然后轻轻补了一句。

“不是有点难过，是挺难过的。”又过了两秒钟，沈故对之前的说法做出了更正。

沈故其实是个理性人。

虽然他看上去过分随性，也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但是他是个讲逻辑、讲利益最大化的人。

就比如说今天凌晨的时候他能砸了津港看守所的值班室，而在刚刚被十几把激光枪指着的时候，他选择了与托马斯握手言和。

在他生命中看似张狂行事、随心所欲的前三十年，他其实一直都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只有李阙之是个意外。

李阙之对沈故有一种神秘莫测却不可抗拒的强大阻力。

让他违背自己原有的行事准则与行为逻辑。

但是沈故还是他妈的很想带走李阙之。

让他不必再那样苍白孱弱地躺在实验室中，或者满身是伤地出现在臭水沟当中。

为什么呢？这种突然生发的保护欲和疼惜？

是喜欢吗？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这么快吗？

电梯到达地面层，“叮”一声轻响。

沈故还在蹙着眉想他那些混混沌沌的心事和感情。

“老沈！能有办法的！”雷启鸣用力搂一下沈故的肩膀，带着沈故往出走。

“唔。”沈故应一声，他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调动了脑机，在想有什么办法能把李阙之从垄断第七区半边天的逊德实验室里面带出来。

“老沈。”雷启鸣深吸一口气，他扣住沈故的肩膀，让他转头看着自己。

“我说过的会帮你把他救出来，我有办法，你信我，老沈。”

“会不会很为难？”

沈故知道雷启鸣被夹在中间有多么的难做人。

“会。”雷启鸣应答，他松开了搭在沈故肩膀上的手。

雷启鸣转身看逊德实验楼外的天空。

天空被高楼切割成一块一块不规则的几何状图形。

“但是不只是为了你。”雷启鸣轻声，他脸上的神色悠远。

沈故面色复杂，他抬手，轻轻碰一下雷启鸣的肩膀。

“无论如何，谢谢你，老雷！”

“我欠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