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微云冷眼看着被赶回来的季鹤仙在屋里团团转，冷不丁开口：“你对给白昭送花这件事似乎颇有执念。”

季鹤仙顿了顿，嬉皮笑脸道：“都是为了咱俩的将来。”

步微云闻言挑了挑眉，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她敲了敲手中的棋子，随后很自然地问季鹤仙：“我上辈子教白昭下过棋吗？”

季鹤仙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慢慢应了一声，又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步微云点点头，很自然地解释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她现在下棋的风格和我说不上来的相似。”

季鹤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昨天晚上也去见帝君了？”

步微云摇摇头：“你去送花的时候，来了个小僧。你说得对，白昭比我想象中有意思多了。”她捻了棋子一粒粒放回陶瓮，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两句。

“所以你要亲自去吗？”

“你想一起去吗？”

闻言，季鹤仙露出一个微笑：“天音帝君的境只有两种人能进去，一种是他的后人，一种是他的引渡人。我两样都不占，除了在外面思念你什么都做不了。”

——

尽管白微不愿意让白昭和步微云单独相处，但事已至此她除了再三警告步微云别打白昭主意外没有任何办法。

步微云好脾气地点头应了，白昭却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白微颇有一种管得住狼管不住主动送上门肉的挫败感。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打步微云出现就一直盯着看的白昭，长呼出一口气，开始介绍此行目的。

“天音寺的佛子，一般由天音松岚两位帝君的凡间化身轮流担任，两百年一换。为了不扰乱凡间秩序，帝君的凡间化身一般有四百年的寿命，前一百年成长修炼，中间两百年担任佛子，后一百年则是预防突发情况。”

“楚嵩……”

突然听见外祖的名字，还是以这种毫无尊重的语气，步微云咳嗽一声，指了指头顶聚集的乌云：“麻烦称一句南嵩君。”

望着头顶翻滚的阴云，白微真情实感地表达了歉意，继续道：“南嵩君和慕思尘都是天音帝君的凡间化身。如今的佛子，是松岚帝君的凡间化身，担任佛子之位三百余年。天音寺急着迎回慕思尘，主要原因还是佛子大限将至。”

“南嵩君，银迢台前前任大祭司，楚氏少君，百岁时被指定为天音寺的佛子。在继任佛子之前，他遇上了一个盲歌女，一见倾心，在现任佛子的默许下还俗。为平楚氏宗族之怒，他自废修为带着妻女脱离楚氏。后有人上门寻仇误杀了盲女，南嵩君随之殉情，怨气难消，影响了帝君化身的转世修行。所以你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入天音帝君的境消除南嵩君的怨气，好让慕思尘顺利继任佛子。”

白昭道：“伤害他的人不都被天雷劈死了吗？”

白微摇了摇头：“替罪羊罢了。所有人都觉得只要这个无关紧要的盲女不在了，佛子就能回来，但谁都没想过南嵩君会这般决绝。”

白昭突然想到自己让慕思尘剪头发的场景，有一种入境就会被劈死的预感。步微云见她面露不安，不由微笑：“很简单，完成境主的愿望就能出来。不必紧张，天音帝君不是难相与的人。就算消除不了怨气，也不会滥杀无辜的。”

白微冷哼了一声：“你是他的后人，他自然对你颇为照顾。阿姐是慕思尘的引渡人，怕不是一进去就会被南嵩君的怨气给吞了。”

步微云没有与她争辩，只为难地看了白昭一眼，诚恳道：“少君莫怕，我会保护少君的。”

白微挡在白昭面前，对步微云这种蛊惑人心的手段表示不齿：“花言巧语。”

招数低劣，但胜在有用。

白昭握住步微云的手，感动道：“麻烦大人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恰到好处的“真情流露”。

第一世入境的人是步微云和白微。当时天音寺广招有缘人，白微去了，然后就被选上了。入境对步微云的影响尚未可知，但白微自出境后就坚定地照着殉道的道路一去不复返了。白昭不知道她们在里面到底遇到了什么，之前旁敲侧击问过步微云，但步微云说她跟白微好像并没有入同一个境像，她并没有在幻境里见到白微。

所以第二世，白昭主动去评选这个有缘人。佛子说这个有缘人是天音后人，最后一堆天音后人里选中了步微云。第二世只有步微云一人入境，她出境后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坚定地朝着入魔的道路一去不复返了。

离谱且合理。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第三世这个时候白昭特意拉着白微去闭关，硬生生拖过了这段时间才回来，回来之后发现这一世的有缘人又是步微云。从此步微云朝着无情道杀道侣的道路一去不复返，白昭原本还暗自奇怪步微云怎么好像完全没受到影响，后来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说来惭愧，白昭是在第三世的时候才知道入境这件事背后佛子换代的真相。那一世，她早早和步微云结为了道侣，所以步微云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没避着她。她告诉白昭，天音寺的浑水少趟为好。

白昭当时没相信，第四世在天音寺被天雷劈死的时候，她相信了。

现在是第五世，与其被动受敌，不如主动出击。活了这么些年，岂能被幻境左右。

结合从前几世怨种道侣那里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白昭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却没想到，她是在青楼睁的眼。

万香阁，著名青楼，以才貌双全的解语花而闻名。

白昭前世跟步微云来这里抓过一次妖。捉完妖后，步微云被一群各有千秋的美人团团围住，有趁人多偷偷拽她袖子的，有非要出钱请她画符辟邪的，还有免费请她上楼一叙的。步微云不像是来除妖的，倒像是来被找乐子的。步微云画了几张，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咬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符纸往旁边一扬，趁着人群混乱才悄悄出了门。

此次之后，步微云再也没去过万香阁。

白昭之所以记得这般清楚，是因为步微云光顾着躲避姑娘们无处不在的手，把她落在里面了。她被姑娘们团团围住，只觉得自己目之所及皆是白花花的皮肤，实在不好意思伸手推人，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好道侣把她一个人丢在了温柔乡里。

此刻白昭看着一屋子睡得东倒西歪的美人，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摸了摸口袋确定自己除了一身锦服一无所有的时候，含泪从二楼一跃而下。

好在这具身体灵力颇高，白昭还未落地，身体便根据肌肉记忆自动调整了姿势稳稳落地。为掩人耳目，白昭特意绕远路从青楼后面过。说来奇怪，青楼背面只有一扇小小的紧闭的窗。白昭正想离开，忽然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她抬头去看，屋檐上居然趴了只慵懒漂亮的白猫。那猫斜睨她一眼，懒懒地移开了视线，随后又朝着木窗叫了一声。

“吱呀”一声，木质的窗户缓缓打开，窗口探出个紫纱遮目的美人。衣衫半解，露出圆润的肩头和漂亮的锁骨。云鬓微斜，簪了朵粉白的蔷薇。那花羞答答躲在如云的发间，半开未开，煞是动人。白昭的目光顺着衣服划到落在美人宽大的袖子上。浅紫色半透明的袖口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蔷薇花，用银线勾了边，越发显得肤白如玉。那人站在楼里，热闹喧嚣完全沦为她的背景，看上去风情万种又疏离清冷。看清她面容的时候，白昭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步微云。

穿这么清凉出现在了青楼里，白昭再迟钝也知道了步微云拿到的身份。白昭目瞪口呆地又看了几眼，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衣衫半解的美人和连脖子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步微云联系在一起。

前世道侣，一个住青楼，一个逛青楼。

“客官，要花吗？”

没等白昭整理好心情，步微云就露出一个微笑。她托了下巴，唇角微勾，轻轻扫了白昭一眼，没等她回答便稍一挥手，袖中落下朵开得正好的蔷薇。那花飘飘摇摇，最后精准地落在白昭的手里。

犹豫半天，白昭还是诚实地伸出了手。蔷薇枝干上的小刺已经被人细心处理过了，微卷的花瓣迎风舒展开，露出淡黄的花蕊。晚风微凉吹得花瓣微微颤动，在戏楼浓重的脂粉味中，她闻到了步微云身上清冽的雪松香。

步微云托着下巴，微垂着头，似乎在等什么人，白昭莫名有一种步微云在等她开口说话的错觉，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步微云不说话，白昭也不着急，直勾勾地盯着步微云轻薄的衣服看。她看了好一会，还是觉得颇为不妥，刚打算开口，白猫跳进窗口，步微云便笑着掩了窗。

步微云表现得就像不认识她一样，让她饱了眼福后就将她弃之一旁。

不对。

步微云在青楼里面，她是不是该上去保护一下步微云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