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香阁外面游荡了半个时辰之后，白昭被一个酷似慕思尘的修士捡到了。

那人站在阴影处，默不作声看了好一会，等到白昭快要打开那扇窗子时才出声：“如此行径，于礼不合。”

白昭爬了很长时间才摸到窗户边缘，冷不丁听见有人说话，吓得一哆嗦。她回头看了看，看到阴影里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见他只是出言提醒没有实际动作后继续砸窗子，顺带嘲讽道：“都爬姑娘窗子了，我还管什么礼节？”

白昭本来打算从大门再回去，可她沿万香阁走了一圈，始终找不到正门的位置。她走，楼阁跟着她转；她走得越快，楼阁转得越快。她突然意识到醒来的时候不该做贼心虚跳楼，而是应该老老实实待在楼里等境主要求的出现。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只能把目光放在那扇窗户上。

那人沉默了一会，继续道：“为什么不从前门进去非要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呢？”

白昭手上还沾着刚刚爬墙时蹭到的灰，她伸手擦了擦额边的汗，不搭理他，继续捣鼓那扇窗子。也不知道步微云怎么关的窗户，她捣鼓半天愣是没推开。

那人又道：“楼里有邪祟，两只，一只画皮鬼，一只厉鬼。房间里还有没散尽的血腥味，现在，那只画皮鬼就躲在窗户后面看着你。”

有画皮鬼，有血腥味。

步微云刚刚就在这个房间。

白昭怔了怔，心底缓缓浮起一个猜测。附身在普通歌女身上的步微云，能打得过画皮鬼吗？不对，步微云是天音的后人，总不可能在帝君的境里被画皮鬼杀了吧……

那人顿了顿，似乎没想到白昭听到有画皮鬼不逃跑反而开始砸窗户，他又看了一会儿，疑惑道：“你在流泪，里面有你重要的人吗？”

白昭没有和陌生人推心置腹的习惯，她只觉得后面喋喋不休的那个人异常聒噪。想到步微云出事的可能，她非但没有半分得偿所愿的快感，反而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种隐秘的酸涩感。说来奇怪，她进来之前总想着对步微云下手，可当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的时候，心里那种压抑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重。一种突然升起来的没有回头路的悔恨缓缓淹没了她，她想找人倾诉，却突然发现这一切她根本无人可说。

她恨步微云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第三世步微云在白昭最爱她的时候狠狠给了她一剑，连尸骨都不愿意给她收。一次又一次的往生，最后支撑她继续下去的只有无谓的希望和彻骨的恨。

只有恨吗？

白昭垂了眸子，想到第四世那个爱上她为她而死的步微云，不能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

在白昭推开窗户之前，那人再次开口：“别动，厉鬼现在也出现在了窗户后边。楼上贴了符纸，它们暂时出不来。不要开窗！”

白昭停住了动作，透过半透明的油纸，她看到里面一闪而过的黑影。在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后，她听见那人稍显急切的声音：“这窗户有古怪，你快下来，我带你从大门进去。”

白昭沉默着沿原路爬下来，刚站定就看到一双云纹的靴子停在了她面前。她抬起头，来人掀了幕篱，露出一双清亮的双凤眼。他的五官和慕思尘有八分相似，气质则是一模一样。清艳如步微云，妍丽如南宫蔓，白昭见过各种各样的美人，只在慕思尘和眼前人身上感受到这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明明五官并不出挑，但就莫名让人觉得他是一众美人里最好看的那一个。

他向白昭展示银迢台弟子的玉牌，自我介绍道：“我是银迢台弟子楚嵩。”

白昭睁大了双眼，连比划带哭地告诉楚嵩他的外孙女可能有危险。白昭自以为说了一堆，话落到楚嵩耳里却自动消音。楚嵩僵着张脸沉默着听她哭着比划了半天，只能偶尔听见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词汇。等白昭说完了，他含蓄道：“不要着急，慢慢说。”

白昭意识到不对，她没有再做尝试，而是换了种说法：“我道侣现在可能和那两个邪祟共处一室，麻烦前辈助我救人。”

楚嵩摇摇头，为难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我上不了二楼。你如果能把邪祟引到一楼，我倒是可以帮衬一二。”他转过身，示意白昭跟上。

这次，白昭很顺利就找到了大门。

在她推门进去之前，楚嵩突然道：“你身上的银铃从何而来？”

白昭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她和步微云的关系，只能顺着情急之下的说辞继续道：“是我道侣拿给我的。”

楚嵩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原来如此，她一定很爱你。”

她一定很爱你。

白昭张了张口，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反驳。步微云对她好是真，不爱她也是真。可能对步微云而言，比起所谓的前世爱人，她更像是个需要时时刻刻保护的累赘。但白昭总不能当着楚嵩的面说，步微云把保命的法器给她，只是因为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所以她尴尬地笑了笑：“也许吧。”

楚嵩笑了笑：“作为我带你进去的报酬，帮我找出那只画皮鬼吧，这就是我的心愿。”

——

白昭刚打开门，就被一个丰满的女人抱了个满怀。白昭刚艰难地将头从一片雪白中抬起来，就对上了一张梨花带雨的美人面。那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柳叶眉，杏仁眼，温婉柔和，我见犹怜。看起来纤弱秀气，实则比白昭高了一个头。

被美人强壮臂弯牢牢抱住的白昭：“……”

有一种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最窒息的是，白昭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猫叫。她抬头看去，步微云斜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垂眸看向这边。那只眼熟的白猫就趴在步微云身边，偶尔伸爪子抓一抓步微云扇子上迎风飘荡的雪青色穗子。见白昭看过来，步微云笑眯眯地拢了扇子，漫不经心地冲她比口型：“最难消受美人恩。”

白昭此刻颇有一种一腔真心喂了狗的微妙感。

女人试图将白昭的头摁回去，哭哭啼啼道：“奴家只是去换身衣服，娘子就不告而别，教奴家好等。”白昭拼命挣扎，大呼使不得。

步微云没骨头似的靠在栏杆上，见白昭实在喊得凄惨，才懒洋洋地叫停：“秋娘，你再抱下去，客官都要被你闷死了。”

那个叫秋娘的女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白昭。她依依不舍地望着白昭，情意绵绵道：“娘子前段时间总说想试点新鲜东西，正巧我新得了几件有趣的小玩意，娘子今天点我作陪吧。”

白昭默默后退，眼巴巴看着步微云，声音打颤：“不了，今天身体不适，我还是去看看微云。”

听到步微云的名字，秋娘面色难看了些，但还是强打笑意：“娘子身体不适，我去给娘子请个郎中，云姬又不会看病。”说话间，秋娘含情脉脉地望着白昭，眼里水光潋滟，显得楚楚可怜。

但白昭不仅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而且怀疑秋娘这张楚楚可怜的美人面下藏了个杀人不眨眼的邪祟。见秋娘又要过来抱她，白昭灵敏地避开她，拼命往步微云所在的位置跑。

步微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哄着猫，笑盈盈地看着一秒变脸的秋娘。在白昭试图扑过来给她一个拥抱的时候，步微云将白猫抱起塞到白昭怀里，意有所指道：“一身的廉价脂粉味，进我房间之前记得先洗个澡。”

同居邀请。

但她们这种关系睡一起会不会不太合适？

白昭眨巴眨巴眼，犹豫着要不要拒绝。还未回话，底下的秋娘就咬牙切齿道：“你别太过分了，云姬。”

步微云垂眸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道：“我一直如此过分。”她转过身，打量了白昭一圈，认真道：“多洗几遍，我不希望在房间里闻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如果方便，连猫一起洗了。”

她眯了眼睛，细白的指尖慢慢从白猫的脖颈处划过，意有所指道：“这猫在外面待久了，就容易沾上主人不喜欢的味道。洗得掉倒还好，若是洗不掉，不如送人来得好。”

虽然没有证据，但总觉得步微云在暗示些什么。步微云的动作温柔又不失力道，白猫没有什么反应，白昭倒是看得面红耳赤，总觉得步微云真正想点的不是白猫而是她。

秋娘眯着眼睛看向步微云，一字一顿道：“这是我看中的客人，抢生意不带这么抢的。”

步微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真诚道：“我这个人从来都不讲道理。”她转向白昭，指了指自己，慢悠悠道：“娘子觉得我更贴心，我又有什么办法。”

白昭抱着猫不敢搭话。

秋娘阴着脸，厉声道：“坏了楼里的规矩，你就不怕……”她突然噤了声，似乎在顾及着什么，骂骂咧咧两句就一直盯着步微云看。

步微云轻声啧了一声，勾住白昭的脖子把人往怀里带，一双妩媚的桃花眼熠熠生辉，流淌着惑人的光泽。她捏了捏白昭的脸，抬眼望了秋娘一眼，拉长了声音笑盈盈道：“这单生意我今天还非抢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