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微云没有说谎，白昭却宁愿她说谎，而不是现在被迫接受浮萍般的纵容。她垂下眼帘，若无其事地移开话题：“大人为什么拒绝了冬娘的要求？”

步微云捏了捏眉心，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想出去，可凶兽的礼物哪是那么好拿的。对妖类而言，这种赠予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契约，接受者会成为妖的供奉者。万一她放了一抹神魂在我身上，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她出了境，那我会成为天下的罪人。”

白昭这才意识到冬娘那句每一天别有用意，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犹豫道：“境里的东西应该不能带出去吧。”

步微云从袖子里倒出一把细碎的龙鳞，摊开放在桌子上，晶莹剔透的龙鳞很快就吸引了奋笔疾书的生姜。纸人放下毛笔，冲到龙鳞堆里翻来覆去打滚。步微云伸出手指随意点了点纸人的脑袋，目光却落在白昭身上：“规则确实是这么说的。”

白昭和步微云相处得久了，很快便明白了步微云的意思：“所以通过一些特殊手段境中之物是可以带出去的。”

通过一些特殊手段确实可以把境中之物带出去，步微云沉默了一会，想到银迢台禁术中的换物。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通过换物就可以实现境中之物和现实之物的置换。但这个法术之所以成为禁术，是因为创造出这个法术的长老因为施展这个法术而被反噬一夜失去所有寿元和修为。为了打消白昭的想法，步微云含蓄道：“带出什么东西，就要归还一个同等甚至更高价值的东西，以少君如今的修为，最好还是早些放弃为好。”

这话的本意是规劝白昭不要打什么歪主意，但落到白昭耳中就自动翻译成了通过特殊手段就能把境中之物带出去。

白昭心下一动，想到不久之后即将问世的那只大妖。大妖道行高深又生性好斗，与九头龙旧日颇有些恩怨，没准可以借九头龙的力量除掉它。以毒攻毒以杀止杀虽然是个馊到不能再馊的主意，但白昭却觉得有几分可行。

“连九头龙都可以吗？”

步微云眯了眯眼睛，透过白昭的表情确认她不是开玩笑后，严肃地提醒她：“破坏帝君封印私放上古凶神，哪怕是无心之失，也该遗臭万年。”

有一瞬间存了借力打力念头的白昭：“……”

反应过来后，白昭心里咯噔一下。她看着似笑非笑的步微云，脑子里却在回放楚嵩那句“阳奉阴违的孩子会被雷劈”。

帝君在上，她可以对天发誓，她绝对什么都没有说，真的是步微云自己猜出来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经死了。但如果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分析，它永远死不了。

肉身已经毁坏，但神魂却被封印在了境里。所以境出了问题之后，天音寺才会几次三番找人入境。

步微云看着白昭的表情几经变化，再次提醒她这件事的严重性：“修道渡己，慈悲渡人。我相信少君有自己的思量，可再大的劫难，也不该拿苍生的性命去赌。”

白昭当然知道不该赌，但和没有身体的九头龙相比，活生生能吃人的大妖要更危险。她垂下眼帘，慢吞吞道：“大人知道大妖即将现世的事情吧。”

步微云蹙眉，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她表情复杂地看着白昭：“少君是打算养蛊吗？”

白昭的想法是先用九头龙消耗掉大妖的战斗能力，到时候不管谁留下来都会是强弩之末。可她又转念一想，发现事情很大程度上不会按照她想的趋势发展。两只邪祟缠斗，胜者会直接吞噬掉败者，所以根本不存在一方濒死一方重伤的情况。所以到时候，他们面对的很有可能是被筛选出来的吞噬掉对手实力更上一层楼的胜者。

“两只不可控的东西放在一起，最好的结果是养蛊，可倘若他们达成了共识呢？”步微云托着下巴，顺着白昭的思路继续往下走，淡定地假设，“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天大的恩怨都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先联手解决掉共同的敌人，再去斗个你死我活，或者直接分庭抗礼维持短暂的和平。”

“胆子再放大一些，人修的神魂强度怎么能和大妖相提并论。冬娘活了这么些年总知道些夺舍方法，直接夺舍大能占领仙门……”

步微云还未说完，白昭举起手，示意自己已经意识到刚刚想法的天真。步微云弯了弯眼睛，如她所愿换了个话题：“少君无需担心，此方规则下，她没法夺舍或者附身你我的。”

白昭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步微云继续道：“但这座楼里所有的事情，冬娘都会知道。”

白昭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寒意慢慢爬上背脊。冬娘能知道楼里所有事情的话，那岂不是早就知道步微云想要她的云髓骨。所以这才是她这么轻易就把东西交出来的原因吗？她挖了一个明坑，故意等着步微云去跳。

想到这里，白昭表情痛苦地望向步微云，步微云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淡定：“好歹是上古凶神，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就迁怒于人。”

差点被冬娘吃掉的白昭很难苟同。

“为求稳妥，我还是再等几天，如果少君实在害怕，可以先行一步。”

白昭十动然拒：“我岂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步微云露出一个微笑：“自愿之事，自然算不得忘恩负义。”

白昭不说话，怕步微云又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让她自作多情。于是她趴在桌子上，看那两个抄书的纸人，还是没法相信它们一个是花妖一个是画皮鬼。但步微云的目光依然在她身上，白昭每次抬头，都能看到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大人有话直说，不用一直看我。”

“史料记载，帝君诛杀九头龙时一并销毁了云髓骨，但现在云髓骨和九头龙都出现在这里，我怀疑它们原本就是境外之物。”步微云随意拨了拨龙鳞，就推给了白昭，“借花献佛，若是以后伞破了也好修补。”

白昭随手捻起一块鳞片，步微云倒出来的时候她就认出这是九头龙身上的龙鳞。说来也奇怪，九头龙那样的庞然大物身上的鳞片居然细碎如鱼鳞。正因为这种特点，白昭才能一眼认出。

怪不得步微云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是她有正面刚的实力。白昭不由得放下心来，转向步微云，真心实意地表达了赞美：“大人果然修为高深。”

“若真如此，我何苦一直待在这里。”步微云叹了口气，“这是春娘拿给我的。”

白昭回想起眼盲柔弱的春娘，忍不住啧了一声：“春娘居然这么厉害。”

步微云道：“不是她厉害，是境主厉害。我昨天见到境主的时候，他正好打完架回来，手里拖着一条正在滴血的龙尾巴。”

白昭有点惋惜昨夜离开得太早，错过了这场好戏。她皱了皱眉，突然发现了一处不对：“境主不是上不了二楼吗？”

“生姜说，是冬娘主动下楼挑衅了一楼和春娘共饮的境主。具体发生了什么尚未可知，我只知道昨天下午能出房间能下楼的冬娘今天出不了那个房间了。可能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一个上不了二楼，一个不能下二楼。”

看来是冬娘主动作死，白昭抽了抽嘴角：“好歹是上古凶兽，怎么连人类修士都打不过？”

步微云一边看生姜气急败坏，一边尽心尽力地给白昭转述这些话：“不是单方面的殴打，而是两败俱伤。冬娘丢了尾巴，境主差点被咬断脖子。”

“境主是人修不假，冬娘也不是旧日的冬娘。安分守己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又长出一条尾巴，鳞片还没有长齐却又被人砍了。”说到此处，步微云意味深长地看了白昭一眼，直看得白昭背后发麻，才继续道，“在她眼里，你我皆是上等的药材，偶尔晃悠一两次也许还能克制住，次数多了，保不齐哪次就没忍住。”

白昭再一次痛恨起自己大还丹的体质，深觉自己处境危险：“有这种顾虑的人只有我一个，冬娘已经明确说了不会吃大人。”

步微云沉默了一会儿，咬牙切齿道：“我宁愿她抱着想吃人的心态和我相处。”

不得不说，步微云是有点桃花运在身上的，虽然这些桃花运可能都点错了地方并导致步微云身边总是环绕着各种各样的变态。但好在步微云修的是无情道，谁都不愿意用性命去赌一个相爱的可能，怕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自己不亲近步微云，也防止其他人亲近步微云，竭尽全力去维持一个和睦的假象，从而维持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

所以当初打破这个平衡的白昭自然成了众矢之的。第一世白昭不知内情，甚至还奇怪为什么样样拔尖的步微云会找不到道侣。直到步微云突然飞升，那群人撕开假面，她才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想到那些糟心的往事，白昭下意识地捏紧了龙鳞，在抬眸看向步微云的时候眼里有一丝恍惚。她摇摇头，嘴唇轻微地向下撇了撇：“大人可真讨人喜欢。”

步微云的声音很冷漠，似乎对九头龙深恶痛绝：“讨龙喜欢大可不必。”

步微云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么一句话，除非她还接触过其他的龙族。

白昭看着步微云，心里浮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一瞬间，她就打定了主意，带了些轻微的试探去问步微云：“大人接触过其他的龙吗？”

步微云也不瞒她，实话实说：“有条和我长得一样的龙自称是我的第二任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