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都很忌讳先入为主，不要急着下定论，也许真相还在后面。”

周序拍了拍步微云的头，让她先专心做好眼下的事。

步微云俯身摸了摸坚硬的土块，思索着从哪处更易下手。周序看得心焦，随意选了一处化为半蛇一尾巴抽了下去，砸出一道几厘米的坑。

有了缺口，剩下的便容易动手了。

步微云就着那道坑慢慢往下挖，周序则负责将铲出来的尘土运到旁边的几个牢房。

眼见得挖得差不多了，周序跳下坑，从储物袋里摸出铁锹和步微云一起挖。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倒觉得这些人里最要命的是白昭。”周序的本意是提点一下步微云，却不想步微云一早便得知了白昭身上的异常。见步微云眉目不动，周序心里有了准备，继续道：“你与她有一段姻缘，短则三月，长则数年。”

步微云手一抖，一锹土直接盖在了自己鞋上，她抖掉身上的土，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可是我如今已经没有再续前缘的打算了。”

“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让你再续前缘，你没必要活埋自己。”

步微云沉默地低头铲了一会土，将话题移开：“入境之前，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大凶。”

“你于此道并无天赋，十卦九差，结果大凶，想来此次定能万事……”周序笑了一声，没把步微云沉重的心情放在心上，只随手将手里的铜钱抛起来。铜钱落于掌心，呈现的结果也是大凶，周序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事情失控的凝重。

她入境前给步微云卜了一卦，当时的结果是小吉。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小吉就变成了大凶？

步微云，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周序继续往下说，抬眼又见那人眉目微蹙，心底残余的那点侥幸散了个干净。

她刚想说话，就听周序轻声嘶了一声：“我是松岚帝君的子神，照理来说，你在天音帝君的境里杀死我的人偶不构成弑神条件。”

步微云平静地听完，缓缓眨了眨眼睛，诚恳道：“是或不是，师叔捅我一刀就知道了。反正卦象是大凶，与其被动等死，不如向死而生。”

周序捏着铜钱的手抖了抖，顺着步微云的思路往下走，她竟真的觉得假死脱离天道法则真的是个正确选择。于是，她露出一个微笑：“要不要商量一下合适的死法？”

步微云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白瓷瓶，拔开瓶塞向周序示范用法：“我有一瓶毒药，无色无味，见血封喉，唯一的缺点是死状万分惊骇，劳烦师叔寻个恰当时机放进我的茶盏里。”

“如果想要最大程度利用这次死亡搞事情的话，我建议你死在春娘面前。”

步微云有些不确定地抬头：“春娘？不，我觉得从一开始就没有春娘。”

她丢掉铁铲，用树枝在地上写下几个人的名字，画出几个人的关系网，随后圈住春娘的名字，点了点唯一和春娘有关系的人物。

周序明白了她的意思，懒洋洋道：“春娘这个角色对局势没有任何影响，她依附于楚嵩存在，是完全的附属品。”

“完全的附属关系，容易产生怜爱，更容易产生轻贱。在没有外力干涉的前提下，这种关系很难独立存续下去。”步微云慢吞吞又画了个圈，随后画了个箭头指向冬娘，“但如果春娘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为正主挡剑的人偶，一切异常都说得通了。”

周序啧了一声：“好牵强的理由，你还不如说你是凭感觉猜出来的。”虽然结果对了，但过程几乎完全错误。

“有没有可能我就是根据结果推过程的呢？”步微云将楚嵩的名字也勾了圈，依然画了个箭头指向冬娘，“我第一次见冬娘，便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和楚君非常接近。很奇怪，楚君和冬娘气息相近，冬娘与春娘气息相近，但楚君和春娘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息。”

周序一哽，幽幽道：“我原以为你给齐追找到亲生父母之后，就放弃用气息识人的事情了。”

周序当年教步微云气息识人的时候，没想过有一天步微云会将这种辅助功法练到这种离谱程度。发现步微云能根据别人身上的气息准确判断亲缘关系的时候周序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妙，这种不好的预感在步微云捅破了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风流往事之后达到了顶峰。

简而言之就是，步微云成功让多年好友的父亲除了明面上唯一儿子不是亲生身边所有下属的孩子都是亲生的事情被曝光。

齐追当时只是怀疑父亲在外面有私生子，却不想步微云一查，家族里除了他其他的孩子都是他父亲的亲生子。

步微云别开视线，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缅怀过去，将话题紧急拉回去：“事急从权。比起死在春娘面前，其实我更倾向于选择冬娘，正好借机探查一下她真正的立场。”

周序顿了顿，不明白步微云怎么就和冬娘杠上了，她深呼一口气暗示道：“与其纠结她的立场，你不如纠结一下白昭的立场。”

步微云一头雾水，犹豫片刻后试探道：“此事和少君似乎并无瓜葛。”

很好，就差把饭给人喂到嘴边了，结果那人跟个被温水煮着的青蛙一样。

“你要是脑子不清醒，此处有现成的土，我不介意帮忙活埋。”周序恶狠狠铲了一锹土，将视线从选择性眼盲的师侄身上收回来，冷笑道，“我不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绝对无辜的既得利益者，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只要她牵扯其中全身而退并且获利，她就没法置身事外。”

步微云继续手下的动作，闻言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一棒子打死未免有失偏颇。”

周序捏了捏下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单手撑在铁锹上，若有所思道：“如今这局面，倒叫我想起一桩旧事。”

“愿闻其详。”

“昔年有个剑修，家世显赫天赋颇高，本该前途无量，却不想有次打马出游遇上一个卖身葬夫婿的花娘。剑修一见钟情，只想和花娘长相厮守，奈何家族不允，百般无奈下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倾半身法力制作傀儡，刻木为戏，以血为媒，献祭修为与金丹助其化为半修。剑修依言造出傀儡，冠以早夭幼弟名姓，倾心教导数年。某次夜猎两人同去，最后回来的只有傀儡，且傀儡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强娶了花娘。”

说到此处，周序斜了眼步微云。

步微云手腕上的佛珠被铁铲挂到，丝线绷得很长，终于不堪重负而断裂。佛珠咕噜噜滚了一地，她定了定心神，迅速蹲下去捡佛珠。周序帮忙一起捡，到最后一颗佛珠时，两人同时伸手，指尖触到一起。步微云迅速缩手，莫名觉得头皮发麻：“我好像知道师叔说的是哪桩旧事了。”

“我就是说给你听的，你既已知晓，我便不往下说了。”周序将佛珠递给步微云，坦然承认，“此间事了，带白昭过去看看，她也该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娄子了。”

“就目前而言，事态还可控。”步微云顿了顿，见周序没露出明显的不赞成表情后继续道，“而且祭典之后我得闭关巩固道心。”

周序捏了捏眉心，恨不得将铁锹上的土全扬到步微云的脑袋上，恨铁不成钢道：“你的道心怎么又出问题了？”

步微云捂住脸，不太愿意回想糟糕的往事：“入境时动了些手脚，结果附身到一个修鬼道的巫女身上了。”

佛子说境内有专为境外人准备的容器，是昔年天音帝君托他制作的几只傀儡，完美贴合修仙者体质。但步微云入境后发现自己附身了云姬，准确来说是强行和云姬绑定成为共生关系，她用了些手段才强行和云姬达成协议共处。云姬生前是巫女，死后是鬼修，身上怨气鬼气妖气环绕，附身云姬不久，步微云就发觉自己的道心出现了问题。

周序气个倒仰：“我让你躲着巫女走，结果你专挑巫女附身，你这让我说什么好！”

“原本该附身巫女的人是白昭，但我把银铃给她了。巫族以灵魂强度闻名，白昭的灵魂较普通人更弱，对上云姬几乎没有生机。”步微云本人倒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态度平和道，“所以此种结果已然是最好的结果，出境之后我会闭关数月，宗门事务还请师叔多加费心。”

听到处理宗务，周序刚松开的眉头一下子皱紧：“这话你留着和你跑路的师父讲，你惹出祸他别想置身事外。我可真是上辈子欠你……”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噤了声，欲盖弥彰般伸手掐弄了两下，继续道：“天灾易躲，人祸难防。总之冬娘和白昭目的不明，你定要时刻保持警惕。”

步微云听得一头雾水，但也没有继续追问，只道：“若真有危险，师叔保全自己便好，无需顾虑我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