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意义不明、阴魂不散的数字几乎将苏寻烽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他慌慌张张地对丁珏编了个理由，便匆匆逃离了训练靶场。

“叮，一层，大厅。”

“……加入我们，守护未来！”

他迈出电梯，大厅半空中飘浮着一对荧荧闪烁的男女虚影，他们穿着公司炫酷的最新款作战服，正伴随着动感音乐和华丽光效在空气中展示着各种花里胡哨的动作。

苏寻烽走向大厅中央的前台接待处，这里圆环状的桌子包围者一根直通天花板的银色圆柱。圆柱表面布满插槽，数个在圆柱表面上下移动的机械臂从柱体中抽出或插入智卡，来往于坐在圆环桌后的几名工作人员之间。

苏寻烽想起了什么，他走近其中一名女性工作人员，说道：“你好，我要登记调岗考核。”

女子将耳后侧与柱体连接的数据接线接紧，她扶了扶宽厚的眼镜，从屏幕后抬起头来，说：“不好意思，没能识别出你的身份信息。”

“哦，对，”苏寻烽戳了戳自己的耳朵，“我的 ITE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说着，苏寻烽将自己的智卡递给了她。

“稍等。”女子从苏寻烽手中接过智卡，递至肩后。

一只机械臂从柱体上降下，从女子手中取走了苏寻烽的智卡，将其插入到柱体之中。

“嗯…… T9001队队员苏寻烽，您的队长登记的是团队考核，”女子低头看着屏幕说道，“考核的具体项目，以及未来调岗意向都将优先遵从队长的安排，确认无误的话请在此处扫描您的身份信息。”

苏寻烽凑上前，扫描了生物信息。

机械臂将他的智卡从那根巨型柱体中抽出，递回给了这位女士。

“还有，”女士瞄了一眼苏寻烽，补充道，“由于是团队考核，所以请不要迟到或无故缺席，祝您和您的队友考核顺利。”

“好的，”苏寻烽瞄了一眼女子胸前的名牌，朝她敷衍地点点头，“谢谢，琳恩女士。”

此处繁杂的声光令他愈发不适，他从琳恩手中接回智卡，加快步伐离开了这里。

他迈出公司侧门，目之所及，高楼林立，光华流转。

远处，一座男子的雕像屹立在拱状的高厦之间，其微倾着头，注视着自己双手捧持着的一颗红褐色的星球。整座雕像填充了苏寻烽目之所能及的大半个赭色天空，宛若天神在看守着一座通往穹宇之外的天门。

纵使巨像和大厦盘踞于此，夜幕却难以包覆此处：雕像表面流转的萤火，大厦外壁全息投影铺就而成的大面积广告，高架桥和轻轨线上的灯带，穿梭于楼宇间的空艇和无人机……它们正放射出无数浮华的光芒，令此处甚比昼日还要明亮。

苏寻烽绕到大楼后方，经过几个不认识的靠着墙抽烟的公司同事，稍稍走远了些，在墙沿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还没能闭目养神一会，口袋里的智卡轻轻震动了几下。他掏出智卡，一则信息显示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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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苏寻烽先生，您好！

您于昨日对【姓名格式错误】申请的紧急医疗救助服务已完成。救助目标已于沧蓝区星芒医疗中心完成义体修复手术，当前情况稳定且良好，但仍需后续医疗支持。

【点击此处】查询服务单详情（包括手术信息、额外收费项目等）；

【点击此处】预约探望时间或了解住院地址详情。

我们感谢您的信任，愿您健康无忧常相伴。

星穹紧急医疗援助服务

二零九三年二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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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寻烽点开信息页面提供的链接，查询了一下老杨的住院号，在预约探视一栏填上了自己的信息。

身后飘来的烟味，脚边雨水口的酸腐味，混杂着轻轨线以及高架桥车流交相呼鸣的噪音，一阵阵刺扎着苏寻烽的神经。

他喝完最后一口丁珏给他的咖啡，揉了揉太阳穴，将老杨的情况发送给延斯，又附上一条消息：“我在公司后门，你们训练什么时候结束？”

他发完消息，视线在通讯列表下方的“云檄”上停住了。

他点开聊天框，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回复。他犹豫着敲下几个字，又将它们尽数删光。

他将屏幕切回到主界面，整个人愣住了：屏幕角落邮箱的图标不断闪动着，上方的未读消息数量显示：“7987”。

这是他收取苏云檄录像日志的邮箱。

苏寻烽的呼吸难以平稳，好奇心在驱使着他的手指去触碰那个图标。然而屏幕上一股由恐惧铸成的无形的障壁更胜一筹，攫取了他的勇气。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无力感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他熄灭屏幕，将智卡塞回了口袋里。

他揣起胳膊，倾下身来，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了双臂中间，这一小片黑暗成为了他的避风港。

他刺痛的鼻腔稍稍舒服了些，车流和轻轨呼啸刺耳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起来，变得像是狂风夜窗户悲鸣的呜呜声。

那串奇怪的数字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在他眼前的黑暗中跃动着，又变化成难以名状的可怖模样，用苍哑粗糙的机械声不断朝他咒读着那个名字：云檄，云檄，云檄……

“小烽？”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苏寻烽猛地抬起上身，四周的光芒直扑他的面门。

“睡着了？”熟悉的声音说道。

苏寻烽揉了揉眼睛，一个高大的人形轮廓在他眼前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延斯？”苏寻烽的眼睛火辣辣地疼，“几点了？”

天空现在已经彻底涤褪去色彩，显得黑沉沉的，像几块可怜的支离破碎的塑料片贴附在那些刺眼的全息广告和灯带之上。

“好消息，天还没亮呢，”延斯笑着朝苏寻烽递来一条能量棒，“坏消息是，我们说好的约饭计划泡汤了。”

“啊？又要加班？”苏寻烽接过能量棒，揉了揉僵硬的肩关节。

“是啊，他妈该死的紧急任务。”

延斯追骂了几句脏话，指了指他身侧的两个黑色提包。

“你没有回我消息，我就帮你把东西都拿来了。”

“谢谢，我……我太累了。”苏寻烽说。

他刚刚好像做了一个不怎么美好的梦，不过他已经一点细节都记不起来了。

“我说，你今天状态不太好，要不找老忠请个假？”延斯问。

“呃，没事，反正我明后天双休，”苏寻烽摇了摇头，“再说了，老忠会同意我请假，我的钱包和房租账单可不同意。”

苏寻烽撕开能量棒包装，叼着它往公司大楼内走去。延斯挠了挠头，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刚进入大厅，一个外形奇特的人影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在苏寻烽脑门上方挥舞着大剑，随后又夸张地迸射出数道流光，直直地往天花板飞去，和半空中一团混乱的全息影像融合在一起。

“噔噔，噔噔，《末日大砍杀》超能续作！失落的遗迹勇士，威武登场……”

苏寻烽无视了这一场华丽的游戏广告，和延斯步入电梯。

“叮，负一层，地下车库。”

电梯门打开，一人在外头一辆黑色厢型车的尾部站着，朝他们招着手。

那是一名苍白偏瘦的年轻男性，其下身牛仔裤的破洞里隐隐透露出内部另一条加厚保暖裤，而他上身却非常不搭地套着一件怪异的黑色紧身皮衣。男子先行从车尾部上了车，又探出半个身子喊道：“跑起来跑起来！”

“可以啊威威，”延斯跟着苏寻烽小跑几步钻进了车里，对着那名男子调侃道，“你这是哪一路时尚穿搭啊？跟哪个大明星学的？”

“你懂啥呀，”威威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一屁股坐在车厢一侧的金属椅上，“来来，给你长长见识。”

说罢，威威轻触手腕，数股淡淡的流线型的光束开始在那蛇皮般细密的纹理间蜿蜒流转。看来这件衣服的材质并非皮质，而是由一种连接紧密的特殊纤维布构成。

“刚弄到手的最新测试Ⅶ型作战服，第77版，瞧瞧这个科技……静电约束防弹，防护性能是前一代的六倍，附带微型激光——”

延斯的眼睛亮了起来，朝威威探出了手。

“诶诶别来碰瓷！里面内置了反应性 AI，小心等会给你身上穿个窟窿。”

威威的表情就差把嫌弃二字写脸上了，他往后侧一弹，躲开了延斯。

“ AI？少唬人了，现在哪还有那种玩意儿。”延斯不屑的嗤声道。

“那你的裤子呢？”苏寻烽说。

他把目光从威威牛仔裤膝盖处的破洞上移开，俯下身子拉开自己包上的拉链，从里面挖出一套松松垮垮，就像是从洗衣店里偷的还没干透的衣服。

威威干笑了几声，回答道：“别提了，听说总部搞作战服那部门有一半都去赤城还有塞勒涅湾出差去了，下装的申请从年前就卡着。还让我过两天就归还上装，没门！我决定，到时候我就偷偷留着，他们要是问我，我就咬死说我早就放他们桌上了——”

“好了，炫耀够了没——你们都准备好没有？再拖拉，等会儿可别怪我油门踩得猛啊。”

随着一阵引擎启动的电流声，一个扎着双丸子头的女性从车厢前中央的小方窗探出了头。

“乔雅，就我们四个人吗？杜老大呢？”苏寻烽朝那名女子点了点头。

乔雅的手掌扣在小窗沿上，抬起一根手指朝上比划着说：“说是这个点跟老忠有个会要开，估计是赶不上了。”

延斯费劲地套上和苏寻烽的同款作战服，他这套明显偏紧了些。

他咬着牙说：“我刚问过她了，她说会议厅目前只有他们俩，也不知道是不是弄错地点和时间了，还在找人确认呢——”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延斯话音刚落，一名女子拎着包跳进了车厢，朝车内的人打了个招呼。

苏寻烽愣住了，这位女子，居然是丁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