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烽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怀疑成了什么内鬼。而他更想搞清楚这个问题——自己这两天到底去了哪儿。

他还在脑内搜寻着答案，就好像凭空出现了一道电流击中了他的神经，无端地一句话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我去了朋友家，他刚好住在那附近。”

“你还去了其他什么地方吗？”

“没有。”苏寻烽果断回答。

“所以那天任务结束后，你直接去新城的朋友家住了两天，”多洛莉丝问，“期间哪里都没去，是这样吗？”

“没错。”

多洛莉丝深吸一口气，瞄起了桌子上的仪器。从她镜片的反光来看，仪器的那一面附有一块屏幕。

她追问道：“嗯……可以详细说说你在朋友家都做了些什么事吗？”

“末日大砍杀。”

“末日……什么？”多洛莉丝看向他，笑容的弯弧被眉毛夺走了。

“准确来说是《末日大砍杀 2》，”苏寻烽说，“公司新发售的那个游戏，预约送十连抽，您没听说过吗？还挺好玩的，玩家要扮演一个遗迹勇士……”

苏寻烽表面平静地讲述着游戏内容，内心已经飙出了千百个问号：他都在说些什么？他压根没玩过这个游戏啊。

“哇哦，真的是很有趣呢，”多洛莉丝打断了他，“不过亲爱的，让我们继续说回你的这位朋友——”

她将一张智卡推了过来，上面显示了星启的城市地图，所以苏寻烽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要这位“朋友”的住址。

先前那些回答都是下意识从苏寻烽嘴里冒出来的，完全没有经过他大脑的思考。然而这一次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呃……”苏寻烽故意装作不明白。

多洛莉丝用长长的指甲敲了敲智卡，将地图放大至新城区域。

苏寻烽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知道“朋友”的名字，甚至不确定这位“朋友”是否真的存在，又如何能给出地址呢？

那台仪器上方的红灯间歇性地闪烁了起来，苏寻烽这才意识到了仪器和吸盘的作用。这大概率是一台测谎仪，它一定是感知到苏寻烽呼吸和心跳的不平稳了。

“噢！我明白了。”

苏寻烽一脸恍然大悟，随后掩饰性地笑了笑，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个位置——那是他先前通过Tros查找出的自己那张智卡的定位坐标。

多洛莉丝将目光从苏寻烽脸上挪开，又瞥了几眼不再闪灯的测谎仪，将智卡举至面前细瞧起来。

“你朋友，他叫什么名字？”

“小刀，我不知道他的真名，我和他是打游戏认识的网友，他昵称叫‘刀锋跑者’，所以我管他叫小刀。”

苏寻烽不假思索地说着。

“他家的具体门牌号我也想不起来了，毕竟那是我第一次去……”

苏寻烽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然而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都在说些什么。

夸张的笑容再次堆满了多洛莉丝的整张脸，她收起智卡，似乎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谢谢，我们会搞清楚的，”她继续说道，“我们来聊聊你的几个同事怎么样？”

多洛莉丝问了他几个关于延斯和威威的事情，她言语上对二人的伤势表达了同情和惋惜，表情看上去却更像是在幸灾乐祸。

“唔，那么先暂且放下这两个倒霉蛋，来说说……丁珏吧。”

多洛莉丝翻了个白眼，表情像是生吞了一只臭虫。

“你来之前呀，我刚和她聊过，这女孩又蠢又傻，脾气还差，挺不讨喜的——你和她熟吗？”

苏寻烽摇了摇头，答：“不熟，她刚入职没多久，前两天才刚认识她。”

“亲爱的，说说看，她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不对劲的地方？”多洛莉丝问，转眼又盯起了测谎仪的屏幕。

说到丁珏，那她可真是太多“不对劲”了，然而苏寻烽却不由得答了一句：“没有。”

多洛莉丝随后又追问了几个关于丁珏的问题，苏寻烽一概以“不熟”为由搪塞过去了。

“好吧好吧……”

多洛莉丝一只手扶着脑袋，另一只手用长指甲劈里啪啦地敲着测谎仪外壳。

“那么，还有一个叫乔雅的女孩子，你应该很熟悉了吧？我知道你们一起工作了好几年。”

苏寻烽点点头，说：“对，我和她关系还挺好的……”

多洛莉丝来了兴致，她把大眼睛凑得更近了些，示意苏寻烽继续。

“乔雅是我们队里的专职司机，驾驶技术一流，空艇、飞船也都会开，去年参加业余赛车比赛还拿过冠军，”苏寻烽说，“她很乐观，总是有说不完的冷笑话……虽然有时候疯疯癫癫的吧……”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一阵奇怪的酸楚蔓延上了他的心头。

“嗯哼，那么她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呢？”多洛莉丝又问。

苏寻烽正欲否认，只见房间的灯光闪了闪，光影扑朔间，多洛莉丝居然从嘴里吐出几根红褐色的章鱼须。

她开始自顾自地用苏寻烽无法理解的低沉语言讲着什么，全然未顾她嘴里冒出来的东西。

苏寻烽却已经看傻了，因为紧接着又有两根牛角状的东西像春笋出土一般刺穿了她的僵硬发型，探向天花板。她脸上也不知何时覆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斑，极为可怖。

此处的灯光愈发昏暗，奇怪的甜腥味开始在房间内蔓延。

苏寻烽感觉身上各处一阵刺痒，低头一看，只见手腕上原本贴着吸盘的位置，现在黏附着一坨黏糊糊的长条状棕黑色物体。

那物体还在轻轻蠕动，分明是活物无疑。

苏寻烽上手想将它拔下来，然而它的头部却牢牢咬在苏寻烽的皮肤上，异常的疼痛。

苏寻烽试着用力一拍，那物体脱落于他的掌心，借着昏暗的光线，苏寻烽依稀辨认出了它——居然是一条水蛭！

他一阵反胃，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疯狂地拍打起他脑门脖子等各个部位。那些水蛭禁不住他的拍击，纷纷从他身上脱落。

“喂喂，你干什么呀，快住手——”多洛莉丝大喊道，只见她头上的角和嘴里章鱼须已经莫名消失，脸也恢复成了先前惨白的样子，只不过额外带上了几分怒意。

“快给我坐下！我还没有问完话呢——”

多洛莉丝不满地嚷嚷着，突然斜着身子望向苏寻烽身后。

苏寻烽惊魂未定地回过头去，只见身后的门不知何时开了道缝，一名男子探进半个身子。

“抱歉，女士，我找他。”男子指了指苏寻烽，说道。

是王维忠。他见多洛莉丝没有任何表态，硬是推门撞开了苏寻烽的椅子，踏入了房间。

多洛莉丝的眼睛瞪得快比她的镜片还大了，她拉尖了嗓音说道：“你是什么人？”

王维忠先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随后将手搭上苏寻烽的肩，开口道：“我要带他走，他考核已经迟到很久了。”

“哦不不不，还不行，他还不能走，”多洛莉丝发出一声嗤笑，将眼镜摘了下来在手里边盘边说，“我是公司行政部副总监，同时也是赤马先生委派的调查员，我找这位年轻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

王维忠看了看桌子上的摄像机和测谎仪，又瞟了几眼散落一地的吸盘，冷冷地说道：“所以你不是警察。”

多洛莉丝沉默着，她的双手像长腿蜘蛛一般，把眼镜转动得飞快，目光寸步不离王维忠。

“测谎仪都用上了，这是在调查，还是在审讯？”王维忠说，“我知道警方已经在着手此事了，所以要么你能拿出授权文件，要么你就应该把这件事交给他们去管。”

多洛莉丝终于忍不住了，她慢悠悠地戴上眼镜，将大眼睛眯成了一小条细缝。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以为你是谁？哈？和公司有关的事，我不需要什么授权文件，也不需要警方来插手，你给我听清楚了，是赤马先生安排——”

“我不在乎是谁安排的，”王维忠将音量提高了几个度，“我仍然是穹盾安保的一级主管，上面要找我的人办什么事情，也得先经过我，不然就是不合流程！我们走——”

王维忠说着，用力扣住了苏寻烽的肩膀，就将他往门外带。

苏寻烽怔怔地瞥了眼多洛莉丝，摘下脸颊上的吸盘，丢在桌上。而多洛莉丝就坐在那儿铁青着脸看着他们，并未阻拦二人的离去。

待他们沿着走廊走出一段路后，王维忠松开了苏寻烽的肩膀，严肃地问道：“你这两天倒底去哪了？”

苏寻烽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将之前对多洛莉丝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什么时候开始沉迷这种游戏了，还玩起了失联？”王维忠说。

是啊，听着不像他自己不说，他对此事还没有一丁点儿印象。苏寻烽想。

“我们一直在找你，我都以为……”王维忠欲言又止，领着苏寻烽进了电梯。

“以为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苏寻烽问，“那个女的提到了什么事故，还说有内鬼，这些和我有关系吗？”

“所以你完全不知道？”王维忠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寻烽一眼。

苏寻烽坚定地摇了摇头。

王维忠叹了口气，按下电梯按钮，沉声道：“我带你去找月月，她会处理好的。”

王维忠躲闪着苏寻烽的目光，但是苏寻烽能从他的脸上看到那沉下的一片阴霾。

二人乘坐电梯来到了大楼中层，叶宏胜正有说有笑地和他的那伙同伴从不远处一处房门走出，而他们身后的杜月月却只身一人，正低垂着头坐在门边的长凳上。

也不知是不是王维忠的缘故，叶宏胜迅速收敛起了笑容，只是从苏寻烽身边经过时稍稍瞥了他一眼，便带着那伙人匆匆离去了。

杜月月见二人到来，立马起身。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金色铭章仍戴得好好的，她的长发却没有好好打理，而是随意地垂在肩后。

她朝苏寻烽抛来一个微笑，然而就像淡妆无法掩盖她憔悴的面容，笑容也同样无法掩饰她眉宇间的悲伤。

“你终于出现了，你压根不知道这两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她轻声说着，居然给了苏寻烽一个拥抱。

这让苏寻烽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连连道歉。

“没错，没错，”杜月月松开苏寻烽，表情复杂地说道，“你是应该好好和我，和我们其他人都道歉，我们还以为你也——”

“月月，”王维忠说，“他还不知道。”

杜月月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看着苏寻烽说：“我想也是，他如果知道的话，也不会消失这么久。”

苏寻烽正想问些什么，然而他却看见杜月月的眼眶和鼻子瞬间红了。

“我不想一次又一次重温这件事，更不想让这件事从我嘴里说出口，但是，我没得选。”

她稍稍仰起了头，试图承托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我们队伍没有司机了，小烽，我们再也听不到她的冷笑话了，”她颤抖地说着，“乔雅……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