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回头在背包里翻找着什么，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字塔状的物体，摆在了柜台上。

苏寻烽认出了这玩意儿——一个全息投影相框，他刚巧在几日前给老杨送了个一模一样的作为生日礼物。

金字塔尖端放射出了一缕缕光丝，在上方构建出了一名蓄须微胖男子的立体形象。

“他是？”苏寻烽问。他一边喝了一口橙色饮料——尝起来像是搅打了橙子蛋糕的汽油。

“子弹，”小刀说，“我们的，呃，叔叔。”

“他原先在赤城工作，”丁珏说，“和你弟一样，参与了星穹的某个机密项目，而他已经失联许久了。”

赤城是火星上最大的殖民地，整座城市都属于星穹——属于赤马。

从子弹的立体形象上看，少说也有三十来岁。

他身穿星穹制服，身形比丁珏和小刀加起来都要高大壮硕得多。

同样，苏寻烽也很难将子弹与他们二人以亲戚的关系相关联。

“在网络上发布出来的相关内容很快就会彻底消失，所谓欲盖弥彰，因此我们怀疑星穹在极力隐瞒着什么重大的事情。”小刀说。

“为了查明子弹的情况，我入职了穹盾安保——它向来大量招新，不会事无巨细地盘查个人来历，方便我入侵星穹的内部系统，”丁珏说，“也许我黑入内网留下了某些痕迹，被星穹察觉到了，所以他们才开始怀疑公司有什么内鬼。”

苏寻烽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股怒意袭上心头。

“这么说我们被星穹袭击，是因为你？”他猛地站起身。

丁珏微低着头，没有否认。

她用手指轻轻抹去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说道：“我很抱歉。”

“道歉有什么用，你知道吗，你间接害死了乔雅！”

弹琴的老妇人中断了演奏，回头探看着他们三人。苏寻烽感觉自己的耳朵烫得要命，他咬牙克制住了更为粗鲁的举动，扭头就要走。

“兄弟，你冷静一点。”小刀用机械手掌紧紧拽住了他。

“松手！我不会帮你们的，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们欠我的，”苏寻烽压低着嗓子吼道，“至少对于我，你们还能偿还，可是乔雅呢？”

丁珏转过身来，短暂地躲闪着苏寻烽的目光，最终毅然注视着他。

“没关系……你有什么不满，愤怒，都可以发泄，”丁珏说，“但是我是真心请求你，与我们合作。”

苏寻烽有了一霎的心软——对方的表情还是那么的平静，但是她的眼睛——深邃的眸子中透出疚愧和期许，像被雨水浸润的墨翠。

“对于乔雅姐，我……我真的很抱歉，我没能救下她，”她轻声说，“但是我们至少还有机会找到你的弟弟，还有子弹，和其他无故失踪的人们。”

丁珏叹了口气，回头从杯中取出一块冰块置于手心。

“苏寻烽，我希望你明白，就算被杀害的不是乔雅姐，也有可能是你，是我，是其他任何一个试图发掘真相的人，”她将冰块揉成了碎渣，“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乔雅姐就不会是最后的受害者。”

小刀连忙附和道：“星穹为了掩盖真相，可是无差别攻击了你们三个人，他们才是凶手！”

苏寻烽眉头紧锁，怔怔地被小刀搀回了座椅上。

也许他们说的没错，是星穹做贼心虚，在拼命试图掩饰着什么，甚至不惜通过杀害自己的员工来灭口。

苏寻烽如此想着，又问丁珏：“可是他们不是审问过你吗？你是怎么……”

“我们提前伪造了一些证据，帮她暂时脱离了嫌疑，”小刀说，“就像你一样，本来他们会被引去某个我们安排好的地点，找安排好的人，证实你确实在那儿打了两天的电子游戏。”

“为什么偏偏要找我，”苏寻烽说，“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得上忙。”

“7987，”丁珏说，“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天问过你这串数字的意思。”

苏寻烽几乎是下意识地一颤。这串鬼魅般的数字曾经困扰他许久，然而他这才意识到，已经有许久没有再见到它了。

“我还指望着你告诉我呢。”苏寻烽说。

“除了数字以外，目前为止我们还确定好几个词，”丁珏说，“星穹，空间站，SOS……也许还有其他关键词没有传达，或者是被我们遗漏。”

“看上去似乎是表达有人在星穹的空间站上遇到麻烦了，”苏寻烽说，“7987是什么意思，坐标吗?”

丁珏表示，她对此查遍了穹盾的内部系统，但是一无所获。

“数字和词都是在你周围的电子产品上出现的，显然，它们传达的目标对象是你。再联想到你弟弟——”

“他在试图联系我，”苏寻烽的心揪成一团，他早就有此预感，“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出现之前的讯息了，他不会已经……”

小刀掏出那枚封存智卡残骸的亚克力板。

“放心，他也许是通过你的智卡和ITE来定位你的，”小刀说，“我们会尝试修好它，也许这样能收到更多的讯息。”

苏寻烽注视着不成形的智卡零部件，手心隐约出了汗，隐隐意识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丁珏，你还记得凯尔吗，他当时突然攻击我，还不停说着那串数字。”

苏寻烽皱起了眉来。

“另外我认识的一个老人，上周四因为义眼故障进了医院，如果只是我弟试图联系我，那他们俩的情况又要如何解释。”

当然，还有那晚空行坞的异象——全息影像构成了诡异的风暴，那些空艇都仿佛成了飘摇于风暴之中的船。

苏寻烽阐述了内心的顾虑，他看了看丁珏和小刀，他们二人面面相觑，没能对此给出答案。

“好吧，为了我弟，我会尽可能帮助你们。”苏寻烽说。

这下好了，他先是前几天打晕了富家公子哥凯尔，这下又要和全世界最富有最强大的公司暗中作对，而且他明面上还得为这个公司工作！

苏寻烽正苦恼地想着，没一会儿，酒保大川凑近小刀，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星穹派来的人在分散搜查这片区域，”小刀回过头来，“你们俩最好还是早点离开为好，免得被他们发现了。”

丁珏站起身，对苏寻烽说：“你的智卡残骸我们还不能还给你，所以你可以先用那张我们留给你的智卡。”

苏寻烽打了个楞，他想起了那张崭新的智卡显示的让他待在家里的留言——但他完全没有在意。

酒保打开了酒柜后的暗门，小刀同苏寻烽和丁珏告别，示意他们二人先一步离开。

苏寻烽跟着丁珏钻进暗道，这里充斥着老化的橡胶传送皮带的难闻气味，似乎原先是飞船的货物运输通道。

丁珏推开暗道尽头的小门，连接着门的是个挖了洞的集装箱。集装箱内积了层雨水，堆散两边的各式杂物散发着霉腐味。

“你们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吧？那天晚上，我见识过你的能力，你能破解汉诺威的安防锁，还带着我从星穹手里逃了出来……”

苏寻烽看着丁珏的背影说，又说道：“还有小刀，如此年轻又出色的义体医生，居然在新城跟着白拳组混……”

苏寻烽一直愠意缠身，他经历了这么多破事，而对方声称“有求于他”，却总是让他觉得像个什么都不懂，也不该懂的小屁孩。

“首先，就像你不信任我们一样，我们也不能确定你会全心全意帮助我们，谁知道你会不会明天就把我们出卖给星穹呢。”

丁珏熄灭手电，扯开集装箱的门闩，往外推出一道缝。

“另外，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容易脱身。你想想，如果你当时要是早早知晓了这一切，还能从多洛莉丝的眼皮子底下安稳脱身么？”

对于丁珏的反问，苏寻烽迟疑着，没有应声，他内心的答案却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来到积木楼群的另一端，一座巨大的、沙丘般的垃圾场与此相毗邻。

那些人类造物堆成了新城的破败史，化为增殖的疮痍，贪婪地朝着天空生长。

二人顺着一架垂直钢梯下到地面，一架昏黄的灯从破烂堆里生长出来，在黑暗中辟出一座孤岛。

丁珏缓缓停下脚步，摘下卫衣灰色兜帽，回头看着苏寻烽——她在微笑。

她笑得真好看。苏寻烽想。他之前从来没见丁珏笑过，不知为何，他联想到了柠檬味的冰淇淋。

“当然了，我并不觉得你会出卖我们。”丁珏说。

苏寻烽能感受到她的真诚，就好像他能读懂她的心。

“那天晚上，你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坚持要去救你的队友，虽然有些……愚蠢，但是我知道，你信得过。”

她伸出手。

“很高兴能和你合作，苏寻烽。”

苏寻烽愣愣地和丁珏握了握手——她的手冰冷，但有力。

她似乎吝啬于表达情绪，很快便缩回胳膊，并将自己的脸重新藏在了兜帽下面。

她向苏寻烽道别，回身踏入那座昏黄的孤岛。

卫衣上的黄蜂图案扑闪着翅膀，穿过废弃的空艇零件和建筑废料，消遁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