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离开了弗朗兹的“午觉室”，临走前弗朗兹还将那盒剩下的甜饼和一瓶酒硬塞给了苏寻烽。“朋友，下次再来。”弗朗兹如此说着，脸上挂着酒窝。

小刀匆匆领着苏寻烽穿过狭窄的走廊，时不时对几个碰面的向他打招呼的帮众敷衍赔笑。

“你刚怎么说来着？”他搬开一大捆假腿，带苏寻烽进入一处楼梯口，阴阳怪气道，“‘我会照价赔偿’，看不出来嘛，你还是个财大气粗的阔少！”

苏寻烽踏上楼梯，借着暗光看着那张白纸上的数字，感觉像生吞了一只□□。

他体内的“那批货”价值一百五十多万钛金，就以他的收入而言，他几乎要流浪街头，不吃不喝整整十年才能凑出这笔钱。

“是啊，我天天吃火山烤肉，有空再开私人飞船去月亮上蹦个极什么的，”苏寻烽也没好气地说，“还是多亏你看得起我，给我用这么上等的——我看看，TO-X316心肌引擎、纳米牵引钉、铼合金骨骼……说真的，你真觉得偷拿了这些东西不会被发现？”

“你有没有搞错啊老兄，”楼道里回荡起小刀抓狂的声音，他忙压下嗓门，“要不是你到处嚷嚷你和我认识，还特地跑到这儿来，这一切就是……就是天衣无缝！”

小刀挥舞着双手，左手那只机械手掌仍在不受控地颤抖着。

“你以为我想来这儿吗？”苏寻烽愠怒道，“康兰脑子里没准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我又不可能叫SDEMA来救他。”

“也许，”小刀侧过身来，“也许，你就不该擅自行动，”他手指戳了戳苏寻烽胸前的空气，“我们有让你去找康兰吗？没有吧？嗯？”

苏寻烽放慢了步子。

“等会儿，你知道他真名叫康兰？”

小刀就像脖子生锈似的缓缓点了点头，他抿着嘴，昏暗的顶灯在他略显窘样的脸上覆上一层模糊的影。

“嘶，其实……他最开始的名字叫做柯林，柯林·塞尔维洛，”小刀似乎有些为难，低声说道，“他是凯尔的亲哥哥。”

“什么？怎么可能？”苏寻烽瞪大了眼睛，“等等等等，我想起来了，丁珏最早好像是提到过，凯尔有个意外去世的兄长——他居然还活着？”

小刀连忙朝苏寻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谨慎地通过楼梯转角的缝隙瞄了几眼上下楼层。

“这事儿复杂得很，没多少人知道，这儿不方便细说。这样吧，既然康兰都在这儿了，不如我们去见见他，没准还能从他脑子里挖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小刀拔腿就走，苏寻烽虽满心不解，但也只好默默跟上对方。

二人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小刀微俯下身子，将眼睛凑近门边的验证器，说：“这几层是我们做手术的地方，先提醒你一句，不少人第一次来会吐。”

门后的通道尽头是一个小型的厅堂，厅堂正中央有一个缓慢旋转的粗环，一坨血红色物体悬浮于内部。

这坨物体由数十个不规则的、充盈着液体的泡膜构成，一眼看上去像是肺和心脏的结合体，那股淡淡的臭鱼味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周围的墙面内嵌着矩形方格，每个格子中间都摆着形态不一的肉质或机械物体，被顶部的霓虹光条覆上诡异的粉色光泽。

“这是什——”苏寻烽感到一阵反胃。

他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方格，还以为那是一团被拧过的水煮鸡。

仔细一瞧，那分明是一只迷你猪崽——或两只猪崽，猪的左右两边都只有屁股、尾巴和腿，就像是肉做的方凳。

“别慌，这种东西是不可能成活的，不过老左头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恶趣味还是坚持给做成了标本，”小刀说，“往这走。”

苏寻烽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格子里的东西，跟着小刀走进一边的走廊。

这里每扇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顶部闪着红色指示灯，令人不安的金属刮擦声偶尔会混着几阵□□从门后传出。

他注意到，这里来往的白拳组成员都穿着白大褂，不少人眼睛的部位嵌着一个附有屏幕的方盒子，和左边替换掉左耳的的金属圆形装置连接在一起。

小刀推开走廊尽头的门，房间的窗户被涂成了不透光的黑色，墙面挂满了屏幕和塑料布，而康兰就静静地躺在房间的那一端。

屋内的一名女性立刻从某台仪器上撑起身子，朝小刀打了声招呼：“天啊，你终于来了，好几天没看见你……”

女子有些瘦小，那件不合身的白大褂看上去就像是桌布一般披在她身上。

尽管她的面部被她所佩戴的像迷你电视机一般的机械装置遮挡，但苏寻烽仍然能感觉到对方在注视自己。

“啧，小悠，别扫描他，这可不合规矩。”小刀笑着说。

“噢，对不起对不起……这位是？”

“就是他一起送康兰过来的，他是我朋友，同时还是咱们的大客户，这不，”小刀把苏寻烽的背拍得咣咣响，“刚和咱老大做了笔一百多万的交易。”

小悠轻轻“啊”了一下，轻轻鞠了个躬，似乎在为先前的失礼懊悔。

“他状况怎么样了？”小刀转而看向康兰。

“目前稳定下来了，但是还有一些不小的问题。”小悠答，领二人上前。

苏寻烽隔着一面显示着动态信息的全息玻璃屏观察起康兰。

对方被一层淡红色的粘液覆盖着，剖开的皮肤下方露出不自然的肌肉和骨骼，宛若一只被拆解的巨型牛蛙。

他身上几处往外接着线路，连接着一些复杂的仪器。

小悠指了指全息屏上的内容说道：“一级和三级中枢过载，烧掉了全部外源电路，连带着一小部分自体神经细胞死亡，比上次还严重，真是奇了怪……”

小刀沉思片刻。

“注射一剂他克莫司和三毫升MNS激素，”他指点起周围另外两名白拳组成员，“这里，给他装个新的微电脑，用纳米线缝合，保护液和冷却液比例五比一……”

趁他们在忙活，苏寻烽偷偷看了眼屏幕上的数据，康兰的义体化程度居然已经高达百分之八十二。

那还算是人类吗，或者说是□□化的机器人？苏寻烽不禁思索。

“忙完了？”一段时间之后，苏寻烽看向朝他走来的小刀，说道，“康兰的——”苏寻烽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还正常吗？”

“至少他现在说话没问题，”小刀回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白拳组成员，“他们在整理数据，来吧，趁这个机会，我们直接去问问他。”

小刀领着苏寻烽穿过一扇小门，来到全息屏后方。

此时的康兰全身都被一层有着网状纹理的半透明薄膜包覆着，他的皮肤也被完整缝合，不细看甚至很难看得清那些手术的痕迹。

“你感觉如何？”小刀问。

康兰微微扭过头，看着靠近的二人，吃力地开口道：“说真的，还算不错……谢了。”他有些不敢看苏寻烽，但仍对他道了谢。

苏寻烽凑近了些，直截了当地问：“你还记得当时在酒店，你袭击我之后，看到了什么吗？比如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词、数字什么的？”

康兰看向天花板，表情痛苦地摇了摇头。

“你是不想回答，还是不记得了？”苏寻烽追问，“我可是不计前嫌救了你，你再好好想想？”

泪水在康兰眼眶里打转，他胸腹部的薄膜开始起伏。

“我满脑子都是他，”他的声音颤抖着，“可怜的凯尔……他的样子，他的声音……”

苏寻烽愣了愣，他又想追问，却被小刀一把拦住了。

“算了算了，他现在状况实在不好，我们还是先放过他吧，”小刀向苏寻烽悄声耳语道，“而且他的激动情绪会影响到监控数据，他们很快就会注意到，”他轻轻朝外面的白拳组成员晃了下脑袋，“我们最好先出去。”

小刀朝那几人打了声招呼，带着苏寻烽离开了手术室，进入电梯。由于一路有其他帮派成员在，二人只好保持缄默。

二人离开这座不起眼的写字楼，外头的一家便利店和几家苍蝇小馆成了帮派极好的伪装。

此时已临近午夜，天空依旧飘着细碎的雨雾，挟着冷气穿过空荡的街道直往人脖子里钻。

“二十年前，瑟维洛的造车厂当时发生了一起悲剧，一场不明原因的爆炸事故，”小刀把衣服裹紧了些，环顾四周，轻声道，“瑟维洛对外声称无人生还，包括当时在场视察的康兰。显然，瑟维洛撒了谎。”

“他们雪藏了他，”苏寻烽说，“为什么？他可是瑟尔维洛夫妇的亲儿子啊。”

“谁知道呢，那么久远的事了。我偷偷翻过康兰的记录，他自那场事故中受了重伤以来，在帮里秘密陆陆续续做了近乎全身的义体手术，登记的假名就叫康兰。”

“白拳组毕竟和正规医院不同，这儿做的手术不要求实名，不会将档案上传到义体管控所的管理系统，所以你就算变成三头六臂，甚至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前段时间，他做了个面部置换手术，换了一张脸——他弟弟，凯尔的脸。”

看着苏寻烽一脸复杂的表情，小刀摊了摊手，接着说道：“我也参与了那场手术，所以我出于好奇，调查过他。不过你最好别问我他有什么目的！帮里只要能收到足够的钱，从不多管闲事，所以，我，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小刀咽了咽口水，眼神莫名飘忽起来。

苏寻烽此刻并不想继续追问，只是他不明白，康兰为什么要这么做，真正的凯尔又在哪儿呢？

“咳咳，还是我们的事情要紧，”小刀立马转言道，“丁珏应该和你说过了吧，在上个星期那起事故之后，我们就没能再收到任何消息，也没监控到任何可疑的信息流。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

“那我们要怎么做？”

“最危险的地方才有可能挖掘出最丰厚的宝藏，”小刀硬挤出一丝笑容，“说起来吓人——我们在计划入侵沧蓝区星穹总部大厦，明天你如果有时间，我们三人找个安全的地方碰个头，到时候再好好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