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气氛似乎陷入某种僵持。

灵均动作没变，他依旧在等一个答案，脸上的笑容肆意又张扬，像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

他的眼眸中是一片绚丽光彩，阿诺布尔嘴角渐渐勾起，浅棕色眼眸里也盛下一场璀璨，搭上手，“好。”

他的心里只剩一个想法，什么宴会，什么卡比奥，什么卡佩家族，什么塞利尔皇室，都滚去见虫神吧。

他们远不及眼前耀眼又恣意的灵均。

这一次他选择灵均，也选择自己。

灵均亲吻他的指尖，眼眸犹如弯月，“今晚我一定会让您满意。”

阿诺布尔忍住没有抽回手，加重语气道：“今晚我们一定会玩得开心。”

他想破除灵均话语中滋生的暧昧，却无效，反而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息更为勾虫。

灵均愉快地“嗯哼”一声。

阿诺布尔取消自动驾驶，设定飞行器往最近的停摆点走。

晚风迎面而来，鼓动他们的发梢，光与影的斑驳掉落在他们身上，又被他们丢在身后。

阿诺布尔被灵均拉着在拥挤的街道中穿梭，掠过一个又一个虫民，他们华丽的衣装格格不入，像一片墨色里混入两点显眼的白。

他们得到了自由与释放，共同奔赴另一场盛大的红尘宴会，无关于名利场，仅与他们有关。

在千万个场景变换的瞬间，阿诺布尔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自由，他回握紧灵均的手。

灵均在带他逃，逃往自由。

曼达星的娱乐设施不多，除了声色场所，灵均领着阿诺布尔玩了个够。玩乐过程中，灵均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阿诺布尔却好像释放了天性，在与军械有关的娱乐局，统领全场。

成为全场最闪耀的那只虫。

在一所主要服务于未成年虫崽的游戏厅里，阿诺布尔在其中显得格外高大，在模拟机甲格斗的双battle中的一两局凸显实力后，他所在的那一小块地方很快就被重重包围，不断有虫跑过去跟他对战，但都被阿诺布尔击败。

阿诺布尔秉着不欺负未成年虫崽的心情，偶尔接下对面的攻击，让他们不至于精神过于紧绷，最后他狠狠地打了回去。

金色的桂冠是他的。

幸好没有虫崽子哭诉被阿诺布尔一只大虫欺负，不然画面很难收场，不少虫崽骨子里有慕强的心理，被击败后又不服输地想再来一局，打回去。

而正捧着小蛋糕在吃的灵均一不留神被挤到圈外，他只得从他们爆发出的欢呼喝彩声中得知阿诺布尔的战况。

无一例外，阿诺布尔打得虫崽子们垂头丧气。

在一众处于正在发育中的学生面前，灵均有身高优势，他虽然看不清打斗的场面，但能看见同样突出的白发脑袋。

灵均能想象到阿诺布尔此时脸上认真的表情，屏幕前的机甲在他手中发出锐利的攻势，每一次胜利的喝彩中，兴许还有他在军校中夺下桂冠的影子。

阿诺布尔几乎把在场超过一半的学生打败，一场场单方面酣畅淋漓的模拟格斗结束，他才回过味来，发现灵均不见了。

于是他拒绝邀请，拨开围观的虫崽，见到了倚在一旁正跃跃欲试再买块蛋糕的灵均，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语气不悦提醒道：“你今天中午吃过蛋糕了。”

灵均缩回手，镇定自若：“我就看看。”

他自认为证据被他消灭的很干净，被阿诺布尔半信半疑的目光注视，灵均按住他的肩膀，一脸委屈：“你怎么能不信我？”

阿诺布尔见他的嘴角还有未擦拭干净的奶油痕迹，“……”

时间过去数秒，在灵均委屈表情即将要装不住了的时候，阿诺布尔才败下阵来，极为勉为其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信。”

下周的蛋糕，扣掉。

几分钟后，阿诺布尔坐在长椅上捧着罐装饮料，小口小口地喝，他一下仰望星星点缀的天空，一下看往身后寻找什么。

果汁还带着略涩的余味，他很喜欢，只是嗜甜的灵均无能接受，转而买了另一款同厂家生产的超甜果汁。

“我回来了。”

在阿诺布尔的心心念念下，灵均终于拎着一堆吃的回来，他坐下，陪同阿诺布尔一同看星空。

阿诺布尔猛地饮下一大口果汁，苦涩味缠绕舌头，他玩得很开心，却也很失落。

他记得指尖的颤动，身躯里澎湃的血液，可他只能以游戏的方式触碰机甲。

静谧夜晚，一场无声息的追逐自由行为悄然告罄。

灵均病倒了。

尤里兴高采烈将这个消息告诉阿诺布尔。

阿诺布尔默不作声，不动声色加快速度将餐盘里的早餐用完。

他掩下内心的焦急，将脑海里有关昨日的记忆都搜刮一遍，怎么病了？难道是昨晚吹了风？

军雌强大坚韧，除了战场、雄虫以及贵族没有任何虫能够伤害到他们。可阿诺布尔清楚，不能拿军雌的那套衡量灵均。

因为灵均哪怕眼睛痊愈，摘下白绸，病容依旧未消退，比雄虫还很脆弱。

“一大早，负责照顾他的亚雌去给他送早餐，他还没醒，亚雌过去想喊醒他，却发现他连虫带被都跟冰雕似的，”尤里喋喋不休地将听闻的消息转述给阿诺布尔，“亚雌都快吓死了，马上跑去找阁下。可阁下当时正和新欢在一块，被打扰之后差点发脾气。”

他停顿了下，努了努嘴，不开心道：“阁下听见亚雌说他生病后，撇下娇滴滴的新欢，亲自去拎随行医生给他看病。”

末了，尤里吐槽道：“怎么跟亚雌一样弱不禁风。”

没听到想要的消息，阿诺布尔只得佯装随口一问：“什么病？”

阿诺布尔头一次附和他的八卦言行，这可把尤里高兴坏了，以为自己终于融化了名为阿诺布尔的冰，“没查出来。可奇怪了，医生不管用什么医用仪器都没查出来，他到现在都还没醒。”

他揣测：“……难道是地下城售出了一种检测不出的药？新型药？”

“遭了，”尤里陡然一激灵，“昨晚您跟他一同去赴宴，阁下不会怀疑是您做的吧？”

什么病因都没查出来，卡比奥发了好大一通火，连最近受宠的那位新欢去安慰他都被牵连，要是……

尤里敛住吃瓜的神情，小声问：“公爵，不是您吧？”

“不是。”

阿诺布尔取出丝帕擦嘴，浅棕色瞳仁里没什么情绪，语气也一样。

尤里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下，“不是就好。”

他固然想处理掉灵均，但不能是他们动手。昨日他还以为卡比奥没有邀请灵均参加宴会，怀疑对方失了宠，可今日卡比奥的表现却不想他所揣测那样。

尤里敢确定，灵均在卡比奥心中地位很特殊，星舰上的任何虫都无法超越，哪怕后来又收新的虫。

他弄明白后，却又困惑，对方凭什么呢？

灵均无比的烦，神力难以压制天罚留下的印记，经脉像灌入岩浆，每一寸滚热流动都让他难耐，而躯壳冰冷如同冬日刺骨的水。他一边忍受各种不适，一边还要听卡比奥发疯。

但忍受到某个极点，他昏沉的意识已经听不清卡比奥在说什么了。因而，他索性放任自己陷入昏沉。

“是你做的？还是塞利尔皇室？”

卡比奥阴狠的目光仿佛要将阿诺布尔生吞活剥，额头的青筋暴起，他正酝酿着一场怒火与暴戾纠缠的风暴，被卷入其中的所有虫都难以避免。

阿诺布尔视线最先落在灵均身上，而后才收回，看向满面怒容的卡比奥，“不是。”

他迫切需要将卡比奥赶走，于是不惧地对上卡比奥怒火跃动的眼眸，“希望阁下能将这一切查清楚。”

“要你说？”卡比奥冷声道：“如果一旦让我发现其中有你，有塞利尔皇室的手脚，卡佩家族绝不善了。”

阿诺布尔眼皮都懒得抬，“祝您一切顺利。”

见状，卡比奥怒摔门而走。

新城里有些名气的医生都被卡比奥派虫绑来星舰上，而这些包括随行在内的医生都被卡比奥勒令在另一间房研究医疗方案，现在房间只剩他们，短时间内不会有虫打扰。

躺在床上的灵均，呼吸微弱，愈白的肌肤愈衬唇色的丽，但他安静躺在床上无端令人慌张。

阿诺布尔见灵均过分发白的肌肤，蓦地心脏沉重坠入水中，连水花都没有，只是一沉再沉。

明明昨天还活蹦乱跳。

他遽然握住对方的手，果然如尤里所说跟冰雕似的。

阿诺布尔握得更紧，俨然不在乎这能传递的刺骨寒凉。

“你，什么时候醒啊？”

声音是阿诺布尔没想到的沙哑，喉咙里有东西在堵，一阵难受。

来的路上他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向虫神祈祷过数次只是简单的感冒，但实际上情况并不容乐观。

阿诺布尔眼睁睁看着从灵均衣领口攀生出来雪花状偏浅蓝色的纹路，短短数秒，就占据了灵均半张脸颊。

漂亮又诡异，像是在汲取灵均的生机。

阿诺布尔无端的心慌，伸手去碰浅蓝色印记，动作轻柔拂过。

……擦不掉。

他不信邪，稍稍加了些力道，却还是擦不掉。

指腹下，灵均的脸已然有些红，他颤然收回手，指尖的凉意透过肌肤流入他的心。

阿诺布尔捧起他的双手，神情迷茫地帮他暖热，垂下的睫毛挡不住他喷涌而出的情绪。他以为他的心神稳定，实际上在来到门口的时候就分崩离析了。

他惊惧灵均会离开。

而他在见到对方后，这种恐惧再也压不住，从心底漫出，成了阴沉沉的乌云而积压在他的头上。

灵均睁眼后便对上一双浅棕色郁沉又有些红的眸，对视一会儿后，他迅速扫一圈发现没有其他虫后，骤然坐起身张开双臂，笑问：“嗨，宝贝，要抱一下吗？”

没有得到回应，灵均又说：“我想要你抱一抱我。”

往日装出的委屈，今日却沾了破碎感，阿诺布尔抿紧唇，这次他毫不犹豫地抱了对方依旧冰冷的躯体，抑制不住的情绪导致声音一颤再颤：“你最好一直想要我抱。”

灵均顺着他的话说：“好啊好啊，最喜欢你抱我了。”

半晌后，刚才起身的那一下后，灵均身上就没了什么力气，现下只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目光无奈地凝望天花板。

头一次觉得没有神力压制，天罚是件极为麻烦事。

阿诺布尔安慰他：“你别担心，针对你的病，医生在制定医疗方案了。”

“？”

灵均偏头看他，目光晦涩复杂：“我这是出生就带的病，治不好，也不致死。”

“病发后，睡一觉就好了。”

语调何其云淡风轻，谈及的病却把所有虫都吓一跳，连医生都将其列为疑难杂症攻克那一栏。

阿诺布尔却坚持：“万一能治呢？”

灵均：“好，治。”

阿诺布尔伸手碰了碰他还未消的蓝色印记，“这是什么？”

阿诺布尔碰的位置靠近后脖颈，灵均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虫纹，笑答：“病发的时候会长。”

“病好了就没了？”

阿诺布尔问。

灵均：“对。”

卡比奥听闻灵均醒后，派虫喊医生为他做了个全身检查。而卡比奥还在彻查背后对他动手的虫，一时间，星舰上虫心惶惶。

阿诺布尔没有转告卡比奥灵均的病是天生的，这是他阴暗的私心。

阿诺布尔喂完灵均饭，装作无意地提了句卡比奥在他病后做出的举动。

灵均却是笑了，故作高深地说：“他不是喜欢我，他喜欢的是自己。”

他给了比上次还具体清晰的答案：“简单来说，卡比奥是把我当做自由的他，当做假如没有卡佩家族，没有塞利尔皇室，自由如风的他。”

“而我只是让他把这种嫉妒变为羡慕，他至始至终喜欢都只是他自己，你可以理解为，他对我好，其实是他对他幻想中的自己好。”

约莫是突然领会到其中的复杂，阿诺布尔又有一瞬间的无言，“他……恨卡佩家族，因为自由，因为联姻，因为抛弃？”

灵均勾唇，声音极其轻：“恨很简单，恨就是恨，哪怕……”

理由很荒诞，甚至无理由。

阿诺布尔压下眼底的翻涌，握拳道：“我也恨塞利尔皇室。”

这是他头一次直言表示恨，灵魂又亮了一度，在灵均眼里他宛如人体亮晶晶的宝石。

独一无二，漂亮的珍藏。

灵均望着他细养的漂亮灵魂，涌上心间的那股气顿时全无。

夜色降临，阿诺布尔告诉灵均，他要去看一看医生那边是否商量完，制定出了方案。

灵均察觉到阿诺布尔对他这场来势汹汹的“病”的十分重视，不好在说什么，只是挥手，“等你回来。”

阿诺布尔点头：“好。”

阿诺布尔走后，上一秒还精神的灵均，下一秒就开始精神不济，闭闭合合的眼皮昭示着骨骼里灼烧般的痛无法使他保持清醒。

内里烧得再剧烈，也无法破坏外层的冰冷。

灵均觉得自己实打实地成了“内热外冷”的代表人。

抵挡不住经脉里岩浆四处的流窜，灵均再次陷入混沌，意识朦胧时，他总觉得闻到一股怪味，耳边充斥着闷轰声……还有尖叫呼救声？

他猛地从混沌中挣脱，入眼房间已是破烂不堪，残存轰炸的痕迹，房门连带对面的房间都消失了，一个大洞足以让他看清星舰外的情况，残壁断垣，火光冲天……与他记忆中的人间炼狱无二。

一堆混杂声中，他依稀听清“烈焰军团”“希光军团”……

阿诺布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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