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疯了，珀修斯一定是疯了。
奚岚奋力抓住门框，而珀修斯正用双手按住他的腰肢往后扯，他的后肢虚空一蹬。
“嗷！”
就不能再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奚岚死死攥住当下唯一的救命稻草。
珀修斯不敢太用力拉扯奚岚，躬身向前拨开他抓在门边的爪子，“昨天说好了的。”
谁跟你说好了！
奚岚冤屈没地方说，昨晚珀修斯根本就没给他重新表现的机会！他一用完晚餐，洗漱完，就被强势塞进窝里了，大早上刚用完早餐，珀修斯就迫不及待地想把他送回去。
谁想跟那群没启灵智的蠢兽呆一块儿风餐露宿？
反正他不想。
眼瞅着爪子被慢慢掰开，奚岚瞪圆了眼，瞬息间，他被珀修斯揣在怀里，一下子失去了活力，他像是认了命，没有继续挣扎。
珀修斯手压在他脑袋上，毛茸茸的，很暖和很舒服，指节分明的手带着留恋，颇为不舍地揉了又揉。
奚岚面无表情拍开珀修斯的手，捂住脑袋，不给对方碰。
那一拍的力道不算轻。
珀修斯垂眸看红了一小块的手背，抿紧唇，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奚岚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拒绝他。
以前对方生气最多也只是象征性地挣扎几下，现在却是真的生气了。
奚岚抱着脑袋，独自生闷气。
他从来没有过被人那么嫌弃的一天，歇都不带歇地送他走，况且对方连嫌弃的理由都不给他一个。
难道他会赖着不走吗？
他们九尾狐最有眼力见了。
珀修斯居住的地方离莫塔森林近，他向军部请了半天的假，足够送奚岚回到莫塔森林入口。
风雪依旧大得过分，一夜过去了，今天温度却与前几天出现了断层式跌落，完全不符合珀修斯所说的“天气不冷”。
珀修斯无意识地圈紧奚岚，手臂贴着对方柔软的皮毛与腹部，这种环境暮冬星的异兽尚且难以生存，更别说小至还没异兽巴掌大的奚岚。
异兽生存艰难时，为了存活会捕捉同类。
他会成为异兽的食物。
珀修斯再一次无比清晰了解这一结果。
奚岚感受到腹部的臂弯在收紧，是会勒死他的力道，他爪子撑在珀修斯的手臂上，唤醒珀修斯飞到天外的思绪。
“抱歉。”
珀修斯揉他被勒痛的地方。
奚岚发出闷气声，挥开他的手，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自己揉。
他抗拒他的触碰。
珀修斯一时间有些茫然，他早早就允诺过会送奚岚回去，哪怕现在出于各种思量，他现在也是在履行承诺，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
心底的难受，他归结于不舍。
莫塔森林属于珀修斯的工作范围，他主要负责清剿异兽，具有出入莫塔森林的自由权。
莫塔森林就在眼前，奚岚急躁得想抓点东西缓解心里充斥的烦闷，但他没有，他的爪子握了再握。
他急了，爪子轻拍在珀修斯的手臂上，“嗷嗷嗷！嗷嗷！”
我走了就不回来了！
你可得想清楚了！
珀修斯似是听懂了他的话，两手举起他，他们面对面，他抿着唇，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叮嘱：“躲着点里面的异兽。”
语罢，他将奚岚放在雪地上。
莫塔森林本就没有什么虫来，厚积的雪比奚岚还高，他的毛色本就同雪无异，现在丢在雪地上，陷入雪中，奇迹般的融合为一体，教虫辨不清。
或许下一次他就不能在茫茫雪地中第一眼看见他。
珀修斯轻轻推了奚岚一把，他看对方额间摇曳的火苗，看对方剔透的红眸，眼底仿佛有某种东西在迸发，他忍不住撇开头，低声催促：“快走吧。”
奚岚咬紧牙，好，你可别后悔！
他扭头跑进雪压压一片的莫塔森林。
他开出一条蜿蜒的路线，不断向莫塔森林里延伸，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珀修斯的视线范围，路道通向不见尽头，树与树紧密相接，雪压下而遮天蔽日，在这白日里只留下加深延绵的暗色。
珀修斯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然而事实却是心被刨空了一块，但那条蜿蜒的小道终有一日会被雪再次掩盖，所有的痕迹都会再次消失。
——他们总擅长自我安慰。
珀修斯只是再看最后一眼，眼里晦涩的深色，他再也没机会看见，辨明。
“嗨，珀修斯。”
赫尔推开门，露出颗脑袋：“下班了，还不走？”
原本赫尔是准备蹭同事飞行器回家的，但路过珀修斯的办公室发现灯还没有灭，于是寻着地方找了过来，飞行器蹭珀修斯的也是蹭。
珀修斯单手撑着脑袋，眼皮微敛，他正在处理因上午请假而没处理完的事务，“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行，等你处理完，我们一起回去。”
赫尔大腿一迈，径自找地方坐下来等珀修斯。
珀修斯应了声：“好。”
他们能成为朋友是个意外，莫名其妙玩在一块儿。
如果硬要说他们俩有什么地方相似，大概是抠吧，但具体展开的话，他们抠的地方还是不一样的。
赫尔攒钱是为了找个好雄主，所以至今没有买飞行器。
而珀修斯只是节俭到抠的地步，说白了，他对生活没什么要求，穷能过，富也能过，加上性子懒，有点爱财，所以选了前者。
珀修斯处理事务一向快，赫尔低头看半小时光脑，他就完成一上午堆积的工作量了。实际上暮冬星也没那么多事务要处理，但架不住治安部的琐事多，一平摊下来，每个虫手上至少都有几十份文件看。
赫尔捶胸顿足，语气酸涩道：“我要有你这速度，哪会愁每天文件看不完！”
珀修斯披上外套，严严实实遮住风会蹿进的每个入口缝隙，“要秘诀啊？你多去治安部磨练磨练。”
赫尔闻言直打个冷颤，他虽然从小在暮冬星长大，没少见家家户户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吵闹闹，但看热闹是一回事，处理起来是另一回事。
事实证明，他更适合看热闹。
“算了吧，”赫尔跟在珀修斯身后离开办公大楼，上次的去了趟差点没把他磨死，他现在想起来那段经历心都颤得很，“那些事情还是交给治安部的虫吧，星币不好赚，下次你可别推荐我去了，我宁愿去抓异兽。”
“知道了。”
珀修斯揣好手，纷飞的雪糊眼，地上还残存下班时其他虫留下的脚印，他低头沿着那些脚印走，心不在焉的。
赫尔忽然凑到他身边，“诶，你家那宠物……”
他顿了顿：“干嘛要送别的虫？你不养得挺开心的吗？”
这件事是发生在昨夜，珀修斯撑伞站在家门口却迟迟没进去，而是拿出光脑询问赫尔认识的有没有想养宠物的虫。
但信息刚发完，他就后悔了。
不是后悔送给别的虫，而是想到奚岚身份特殊，傻狗不太会隐藏自己的身份，万一暴露了，那户虫民又有研究院的渠道，或许会对几十万的赏金动心，转而把傻狗送进研究院。
研究院在私底下会进行异兽贩卖，买卖异兽在帝国并不是被命令禁止的事情，研究院的异兽大部分是靠研究院底下的部队去捕捉，只是近几年异兽开始组团不易捕捉，研究院不得已向外开拓了几条买卖线，但这些线仅限于贵族。
而贵族一般靠收别的虫捕捉到的异兽，转而贩卖给研究院，他们倒也不是图赚钱，而是想和研究院攀个关系。
闻悉，珀修斯停了下，军靴在被踩扁了的雪上碾了碾，眉眼是一贯的清冷，他避而不谈第一个问题：“哪开心了？”
他天天提心吊胆的，生怕哪一天一不注意就死在对方手里，然后全星系都知道他是被异兽咬死的。
那可真丢虫！
再者，养出了感情才最麻烦。
“吃得多，爱闹脾气，动不动就抓我的鞋柜……比雄虫还难伺候。”
这些事实上都称不上缺点，雄虫吃得金贵，脾气暴躁，鞭打雌虫，那可都比奚岚要做得过分。
显然，赫尔也认识到这一点，神色古怪，“……好吧。”
冷风穿梭在指尖，珀修斯不可抑制地缩了下，聚集在心间上的乌云压得他的心闷闷的，“今天我把他送回莫塔森林了，不知道现在他找到窝住了没。”
赫尔讶然，他见惯了珀修斯没心没肺的样子，现下这副担忧的面孔奇异地陌生，他更不明白，既然那么担心，为什么还要送回去？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珀修斯憋了好久，才回答：“他现在还有生存的能力，还不是店里面那些被困在笼子里，只能等待投喂的宠物。”
在他失去生存能力之前，送他回归自然。
赫尔对比奚岚和莫塔森林异兽的身形，心里一阵感慨，摸了摸鼻尖：“你当初捡到它的时候，它不是都快冻死饿死了吗，这样看，他那生存能力真的太糟糕了，我都怕森林里那些异兽一脚下去，它就没了，既然你喜欢还舍不得，大不了你养他一辈子呗。”
珀修斯被他的某句话触动了，“他可能会像异兽一样攻击我。”
赫尔伸手勾住珀修斯的脖颈，笑道：“中将啊，你怎么既希望它像宠物一样乖顺，又担心它和宠物一样被圈养，失去生存的能力，你什么时候那么多愁善感了？”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珀修斯挣脱他的手，眉心皱得紧紧的。
对方被困在小小的房子里，像宠物一样等待他的投喂，从刚开始的呲牙咧嘴，到现在的脾气大却好哄，对方真的还具备最初的生存能力吗？
与此同时，珀修斯的光脑亮了。
他低头看了眼，抹了把风吹僵的脸，波涛汹涌的内心在一瞬间得到平息，排山倒海的情绪不复存在。
信息来源于行动派的帕森。
——明天塔塔餐厅，早上十点，A级雄虫，包你满意。
珀修斯回复过去，光脑一熄，他突然觉得除了活着，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