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锦一会儿看看宣姨，一会儿又去偷瞄荀总裁，总觉得这番话的真实目的并不是这个。

“来小景，吃几块山药，这个助消化的。”宣姨今天做好饭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满脸慈爱地看着蓝锦和荀路生吃，像个操心自家孩子身体的母亲。这个对眼睛好，那个补充维生素，虽然这些话宣姨没说出口，但蓝锦都切实感受到了。

荀路生放下碗筷，用餐巾擦了擦唇角，又扫了一眼小口嘬汤的蓝锦，才转而对宣姨道：“宣姨，以后蓝景的食谱都先按照你的想法来，不要惯着他，生的冷的、辛辣刺激的，餐桌上都不能有……”

话到半途，收到蓝锦的眼神反抗，荀总裁却当做没看见兀自说了下去，“明天会有专门的按摩师上门，到时候宣姨你再和他沟通具体的食谱。”

“你——”荀路生视线移到蓝景脸上，声音依旧温和，如果忽略内容，单论声音，命令的意味一丝一毫都不沾边儿。

“听宣姨的话，少出门。”荀路生用完晚餐，抬步走向客厅，眼神略过那杯水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手指却径直拿起文件袋，准备回自己的住处。

蓝锦的注意力前一秒还在“听话”两个字上，下一秒就被文件袋给夺去。

他不是什么豁达心宽的乐观主义，从小不知父母家人何在，又带着一身病痛，除了笑着面对别无他法，能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的宽恕，何况他在这种宽恕下活了二十五年。真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他明明可以就此解脱，却不知道触发了什么因缘际会的弦，被拉入了这个世界，命途多舛的蓝景身体内。一个同样背负着凄婉命运的人，似乎所有的好运都体现在他身死之后，也许都是那个未曾见过的孩子带给他的，蓝锦看书的时候曾经有过这样的感慨。

玉芝兰不仅仅长期在他的水杯里下药，甚至把一份相当于“背景资料”的东西提供给了背后的人，让蓝景成为实验品的那一刻起，就被列入了那份名单之中。

一旦实验对象有了新的症状，或者说实验成功了，蓝景就会成为一件高价商品，任人宰卖。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那份不知道掌握在谁手里的实验名单。

那是蓝景真实的后半生，从一个牢笼里出来，再辗转到另一个拥有特殊嗜好的人手中，所以就连蓝景自己都不知道身体里那小小的宫体到底是哪一位上层人士让它真正发挥了功能。

那团小小的浮在液体里的东西，头部占了一大半的体积，微微蜷缩着，好像还在啃手指。偶尔因为液体环境的浮动而伸展手脚，接着又保持那个姿势，长久地与包裹它的液体共呼吸。

蓝锦又做梦了，截止到目前为止的场景虽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心底却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泛起柔软与新奇，因为他在见证一个生命慢慢蜕变的过程。

只是梦的后半段却不再静谧安详，而是铺天盖地的血腥气。

透明且似有灵性的液体一点一点变成深红的凝块儿，而那团小东西却还溺在其中，只是平静的呼吸逐渐被痛苦和挣扎取代，进而演变成无法逃离的惊恐，和覆盖在源源不断的赤红之下的绝望和不甘。

没有微微起伏的心跳，满满血污揭开的，只有死神的召唤，和无边痛苦所带来的生命的终止。

蓝锦被灰败的死气包裹，向上抬起脖颈拼命呼吸，但眼睛却始终无法睁开，他想逃离那能溺死人的血腥气，想抓住也许存在的生机，他不想不明不白地二次死去。

有谁可以帮他，只需要拉他一把，他就能从噩梦中苏醒，全然不同的现实就会剪碎那些曾经的噩梦，让他体会重生的欣喜。

“呃啊……荀路生！”

热汗淋漓，大梦初醒，他大喊着荀路生的名字把自己拽出了深潭。氧气迅速抵达肺叶，缺氧的真实感慢慢减退，蓝锦终于醒了过来。

他跌跌撞撞跑去卫生间洗脸，却在抬起头的瞬间看见镜子里的脸，不是蓝锦，而是蓝景。

但也许从今以后，蓝锦就是蓝景了。

一上午都魂不守舍的蓝锦头脑混乱，被噩梦催生的急切的想要改变既定轨迹的心情充盈在他整颗心脏，随着跳动，“噗通噗通”，一下一下敲击耳膜，刺激大脑皮层。

敲门声响起，蓝锦以为是宣姨，门口接话的却是男人的声音，他警惕心大作，连问好几个问题，甚至还和荀路生确认了一遍才把人放进屋内。

“您好蓝少，我是荀总安排来给您按摩的孙涛，您叫我小孙就行，我也是您的营养师，会和宣姨一起制定您的食膳，平时要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请您一定要及时说出来，我会和梁医生一起调理您的身体……”

尽管这位叫做孙涛的按摩师说了很多，但在蓝锦听来似乎就三个字，坐月子，不知道总结得贴不贴切。身体里突然多了一个宫体的感觉，蓝锦还没怎么适应。

“我比你小几岁，我叫你孙哥吧，你和宣姨一样叫我小景就行。”蓝锦伸手表示友好，“按摩每天都要进行吗？”

孙涛把手在衬衣上来回擦了擦才伸手回握，他回答道：“每天早饭后和晚饭后，每次大概半小时，可以缓解您脊椎腰盘的压力，让您晚上睡觉舒服一些。”

现在正好是早饭后一小时，蓝锦听从安排，乖乖趴到沙发上，虽然昨晚腰没怎么作怪，但噩梦纠缠了他一晚上，所以整个上午他都很困。

但今天屋里有陌生人，他就强撑着眼皮没彻底睡过去，在感受到灼热的手掌贴在自己腰上时……

不对，好像隔着一层轻纱，但热度依然丝毫不减地传入他的皮肤之下，蓝锦的眼皮更重了。

孙涛的手掌似乎在揉搓一尊泥像，从最开始的一团没有形状的泥土，一点一点加上身躯，再细细捻搓，添上眉眼衣带。

半小时之后，一尊栩栩如生的佛像就出炉了，蓝锦的意识也彻底沉入深渊，没能够欣赏到他后腰处的一尊如此完美的佛像。

荀总裁开了一早上的会，眉眼有些疲态，他伸手端起桌上的浓咖啡，喝下去一小口之后又含了一口在口腔内，等苦涩蔓延至整个喉道鼻腔，他才将咖啡咽下去。

今天是一副偏蓝色的眼镜，和西服很搭。

乔名的破绽很多，Randy最近几天的调查重点也在这上面，一切都很顺畅，吴世萍的计划并不会有实施的那一天。

但荀路生的视线却停留在收购罗菲的提案之上，他也侧面询问过自己的母亲，问他是否知道罗菲要并入荀纬的事，柳茗韵说她已经很多年没参加过罗菲的股东会议了。

尽管柳茗韵现在只持有罗菲15%的股份，但如果清算起来的话，柳茗韵依然是罗菲集团持股最高的实际董事长，但柳茗韵并不参理罗菲高层决策，导致罗菲的实际CEO为轮选制。

如今当值的是拥有股权超过10%的文灿白。

荀路生打电话给Randy：“文灿白的股权超过10%的缘由去查一下，还有我母亲那部分股份的转移公示，都查一下。”

Randy说话像个学会了人类情感的智能机器人：“好的荀总。荀安阳先生在楼下，您现在有空吗？”

荀路生瞥了一眼对面墙上的挂钟，道：“叫他直接上来见我。”

Randy这会儿又像个复读机：“好的。关于蓝景先生的调查结果已经发到您的邮箱，您查收一下。”

荀路生突兀地说了句，“把留底删除干净。还有，找一个安静的，能屏蔽外界信息的地方，一周之内报给我。”

Randy的第三句“好的”，简洁清楚，完全没有一句题外话。

关于蓝景的邮件内容会很长，他现在还没时间看，得等晚上忙完工作之后再说。

不出十分钟，办公室门被敲响，在得到他的首肯之后，门外走进来一个同样穿着西服西裤的男性。

眉眼稍显稚气，唇角却似不甘平凡一样，微微向上抬起，是一种不太好招惹的面相。

“策划部我待不下去了……”话一出口，又带上了几分不忿与傲慢，“那都是一群掉钱眼儿里的人，对公司没有半点儿真心，全都应该开除，拿那么高的工资不做事……”

荀路生撩起眼皮，睫毛都好像在发出质问，“说重点。”

荀安阳趁着荀总裁低头的瞬间瞪了他同母异父的大哥一眼，但仅仅也就一眼而已，多余的胆量他还没练出来。他磨磨蹭蹭道：“这回是我输了，策划部不适合我，我想换个部门。下回我肯定能做出成绩，让你们好好看看我的能力——”

“所以你觉得自己适合哪个部门？”

这位荀家二少爷，虽然没怎么在媒体面前出现过，但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也没人会不给他这个荀家二少的面子，只要不太出格，他就能在圈子里像螃蟹一样横着走。

但偏偏荀安阳并没有拿到二世祖的戏码，只是偶尔有些纨绔子弟的恶习，而且他的脑子里三成装着柳茗韵，他的亲生母亲，两成装着玩世不恭，剩下一半的脑子，全都装着怎么干翻……咳咳，推倒自己的好大哥，把荀纬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

并且这份心思一直都摆在明面上，并没有瞒着荀路生。

但很可惜，荀二少心眼儿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只知道“商业”这两个字怎么写却玩儿不转具体内涵的脑子，导致荀安阳在荀纬折腾了近三年都没折腾出什么大的浪花，反而给荀纬的员工们提供了长盛不衰的饭后八卦素材。

“呃市场部，对就是市场部！策划部整天对着电脑改方案，跟我八字完全不匹配，我应该早点儿跳出来才对。”荀安阳其实是在坐电梯来CEO办公室的时候偶然瞥见了市场部的牌子。

荀路生打开面前的一份草拟合同，关于乔名收购的。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宣发部也许更适合你。”

荀安阳一愣，没明白荀总裁的意思。

荀路生拿起抽屉里的钢笔，旋开笔盖，在合同顶部写下两个顺滑的字——通过。

“公司宣发部会重新整合，人员流动比较大，适合你。”荀路生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故意别有深意地看了呆愣愣的人一眼。

要不是荀安阳和柳茗韵的亲子鉴定报告他看过两回，他确实不会相信自己有个如此这般的弟弟。

不仅把公司的几个部门都搞得狼藉一片，还被几个部门经理写联合信控告了诸多捣乱行为，荀路生几乎每一个月就要分出一天来处理荀安阳捅出的篓子。

奈何柳茗韵袒护。

荀安阳咂嘴用他并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思索了几分钟，随后一口答应下来，“我去，我现在就去策划部收拾东西。”

荀路生以为可以清净了，却看见走到门口的人缩手缩脚地趴在门边，摆出一副生怕挨打的表情问“宣发部在几楼啊”，他一个想刀人的眼神把人赶出办公室，周围的空气彻底安静了。

好歹没在外面去给荀家丢人现眼就好。荀总裁现在这副温文尔雅，不急不躁的心态有一部分功劳就是荀安阳的。

“谦叔，我晚上会过去，你提前和母亲说一声。”荀路生趁着午休时间给荀家别墅去了一个电话，今天晚上他要和柳茗韵谈一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二少：大哥，你是不是在内涵我头脑简单不像荀家人？

荀总裁保持微笑：没有。

二少：是吗？OS：果然大哥的涵养就是好，我得好好向大哥学习。

荀总裁淡淡道：我是在明说。

二少一脸受伤表情，心里还在唱：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