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荀路生去了柳家老宅，去见身体尚且安泰的柳老太爷和赵老夫人，也是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这两位年轻时候也是能只手遮半边天的人，罗菲洛嘉成立比荀纬要早很多年，在荀路生的父亲荀叶青尚且年少的时候，罗菲就是整个行业的龙头企业，可想而知当时贵为天之骄女的柳茗韵有多受人追捧。

柳宅比荀宅要大很多，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极其夸张地建了一座非常古朴的中式园林。

荀路生穿过门庭前的照壁和竹林，到达会客厅。柳老太爷撑着拐杖闭目坐在左侧太师椅上，右侧的主位反而空了出来。

“外祖父安好。”荀路生上前问好。

柳老太爷睁眼，却已然不复当年的凛然神色，反而带着几分老态龙钟的样子。

“坐吧。”大权卸下的老太爷如今说话很少带着青壮年时那种压迫感了，更何况面前站着的还是荀纬的当家人。

荀路生没坐那个空着的位置，依旧身形挺拔地站着。他问道：“外祖母呢，身体可好？”

“都好。”柳老太爷见自己的外孙不落座，只叹了口气，没多计较。

自从在柳茗韵再婚这件事情上他们柳家选择了站在柳茗韵的立场上，并没顾及荀家的名声，婚后不过半年甚至让吴世萍住进了荀家大宅，几乎让失踪的荀叶青颜面全无。自此之后，荀路生便很少再回柳宅。

既然柳老太爷和老夫人选择了柳茗韵，那荀路生就只能独自护着荀家，护着他父亲留下的产业。

“你轻易不登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柳老太爷开门见山。

荀路生敛神，静了几秒钟才道：“这次来事关罗菲。上一轮荀纬的收购计划中，罗菲也在收购行列，是您授意的吗？”

老太爷眉毛微动，心下一惊，张口就要言语，但临说出口时，又强行改了说辞，“不是。现如今罗菲并没有大股东，你母亲现在手里的股份应该是最多的，你问过你母亲的意思没有？”

“问过，母亲不知道此事。”

老太爷坦诚道：“我们现在持有的股份不足5%，而且已经卸任许多年，没那么大的影响力。”意思是这个问题问错人了。

荀路生却道：“孙儿知道。”

“那今日……”柳老太爷正在思索之际，突然想到一处，随即问道：“是不是罗菲出事了？”

还不等荀路生回答，后堂就急匆匆走过来一个人，身形矮小，面容焦急。

“韵儿还没从老家回来吗？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她身体受不受得住……路生，你赶紧把你母亲接回来吧，她离不了吴世萍的。”

短短一句话，柳茗韵在二老心中的地位便一目了然，尽管这个女儿已经出嫁几十年了，但依然在柳家是掌上明珠的待遇。

荀路生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上前把外祖母扶住，搀扶至那把空着的太师椅上坐着，重新站定才问道：“外祖父知道母亲的病吗？”

一语既出，赵老夫人险些没坐稳，手里攥着的一串佛珠也应声而落。

“看来外祖母知道。”荀路生又转头看向面色依然稳得住的老太爷，“那外祖父呢？”

老太爷顿了半晌，复才叹气道：“你今天既然过来了，就说明吴世萍终归还是露出狐狸尾巴来了，我们确实在两年前就知道了茗韵患病的事，但那个时候没有别的法子，不然茗韵不可能安安稳稳度过这两年。”

话毕，老太爷拄着拐杖站起身，向着荀路生站的方向微微躬身，几瞬息之后方才直起身道：“是我们柳家对不住叶青，如果真的要和吴世萍清算昔年旧账，我们愿意替茗韵承担后果，但希望看在她是你母亲的份儿上，让她安稳后半生。”

荀路生本以为面前的两位血亲长辈，就算促成了吴世萍进入荀家，总归在荀叶青失踪这件事上没有插手。但柳老太爷的这番话却让荀路生打消了这个念头。

“父亲在何处？”像是有怒气，又像是失望至极的波澜不惊。

老太爷依旧站着，闻见这话却是无奈摇头，“我们当时也曾问过吴世萍，但他并未吐露半点儿与叶青相关的信息。如今你既然已经知晓，我们愿意配合调查。”赵老夫人也跟着站起身来，显然是和老太爷同一想法。

“孙儿暂时没有公开的意思，但希望外祖父能把你们手上的股份全都转到母亲名下，并且在以后罗菲需要您出面的时候，适时出面。”荀路生像一个正在和合作伙伴谈生意的商人。

“这是自然。”

荀路生接着道：“至于我父亲失踪的相关事实，您二老知道多少说多少便是，孙儿不会过多为难。”

赵老夫人张口欲言，却被老太爷一个眼神制止了。

“在您促成吴世萍进入荀家开始，荀家便和柳家断开了所谓亲情的纽带，今天等孙儿离开这里，下次见面也许就不会以后辈的姿态了。”

这句话一出，老太爷却是哑然，明明面前站着的是柳家的亲外孙，还如此年轻有为，现如今却连叫得亲热些都不成了。终归是他们自己选择了保住柳茗韵，抛弃了荀家。

一直到荀路生跨出大门，赵老夫人都没能问出心底最关切的话。

“母亲永远都是我的母亲，还请二老放心。”

谈话结束，二老得到了外孙的保证，荀路生拿到了罗菲不多的股权，以及父亲失踪的些许真相。

互有得利，但交谈双方的心情都算不得明朗。

刚跨进车里，荀路生扫到驾驶座的程建业，问道：“和乔最近回家晚吗？”

程建业刚在太阳穴上抹了清凉油，这会儿眼角正熏得慌，闻言忙不迭答话：“确实比之前回家晚了些，他还说这两天可能不回家睡了呢，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忙的，就连在您身边都少有不回家的时候……”程建业意识到自己多嘴了，随即消了话音。

荀路生却是一愣，转而拿出手机，拨通蓝景的手机。

自从梁医生给过那样的医嘱之后，荀路生几乎隔两三天就会去双溪苑吃个晚饭，哄着某位似乎反童了的人士睡觉，当人形抱枕。

自然这样的日子还不赖，以至于某位总裁已经有三四天没回过肖柏昭的消息了。除去工作忙这个借口，他确实更愿意和双溪苑的病患煲电话粥。

以前只是作为床伴的蓝景在荀路生面前像个附属品，额外的话不会多说，多余的事也绝对不会做。

但现在的蓝景却是个有思想，会用心经营生活的人。荀总裁很喜欢和他互动，能非常有效地缓解他工作一整日的疲劳，甚至让他养成了抱着人睡觉的习惯。

“荀总……先生，今天也加班吗？”蓝锦不知道荀路生这种为自己公司加班的行为到底能不能算得上加班。

荀路生：“没有，今天去看了外公外婆。你今天做什么了？”

蓝锦在摆弄自己面前的积木，程和乔买来让他解闷的。他如实道：“乔哥给我买的积木，只拼了个地基，我得趁着过年前把它拼完，到时候给先生看看我的杰作。”

也许是荀路生平时和他说话的态度太温柔，蓝锦确实提不起应对大人物该有的谨慎和严肃，慢慢的也变得随和起来，两人之间的话题也越来越多。

“种子呢，怎么处置的？”上回荀路生说的礼物，是一包山竹的种子。

说起这个，蓝锦明显眼睛亮了几分。他以前只有植树节的时候种过柏树松树的经历，第一次拿到山竹的种子，不知所措了好半天，才拉着宣姨翻箱倒柜地找工具，然后又让程和乔去找小区物业，折腾了好几天，却还没为种子找到能落地生根的地方。

他嘟着嘴说道：“小区太高档了也不好，不然找个种树的地方都找不到，亏得我和宣姨看了那么多养山竹的视频。物业还说小区里的绿化都是规划好的，不是住户私有的，不能随便就种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种子……”

显然“乱七八糟”这个词触怒了某人。

客厅里的茶几大部分时候都放在落地窗那边，沙发前的一大片空地都铺着地毯。蓝锦这会儿就趴在地毯上，手机开着公放，两只手还在零件框里翻找。

荀路生听着手机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眼角眉梢都放松不少。

“想吃山竹了吗？”

蓝锦笑着回答：“嗯，但连着吃了几天之后就被孙哥给禁了，这会儿说到山竹就又馋了。”说完他还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气氛正好之时，急促且粗暴的敲门声却打断了两人之间短暂的静谧。

蓝锦张口欲说话，却是连忙先把手机扩音器关上，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敲门声没得到回应，反而愈发大力拍动起来。蓝锦把手机放到耳边，小声道：“有人在敲门。”

荀路生眉头微皱，“别出声。”

敲门声大约持续了两三分钟，就连在厨房的宣姨都被吸引了出来，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宣姨一脸担忧，蓝锦却很想看看敲门的到底是谁。

“这怎么又有人敲门？也不说话，老这么做怪吓人的。”宣姨走到大门那儿，凑近猫眼确认门口没人，才转身和蓝锦说话。

蓝锦对着宣姨指了指电话，“我和荀总还在打电话呢……先生，还在听吗？”

荀路生：“在听，和乔出门了吗？”

蓝锦：“嗯，我让他去酒吧查玉芝兰了，要是不早点儿挖出那个给药的人，我每天都睡不踏实。”

荀路生却说道：“晚上我抱着你睡就能睡踏实了。”

蓝锦睁大眼睛手上忘了动作，半晌之后才模糊地“嗯”了一声。

等电话挂断，蓝锦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红的脸颊，放下手机长长呼出一口气。两辈子头一回体验到被人一两句话就撩得面红耳赤的感觉。

虽然有点儿招架不住，但心里却有几分窃喜。

“小景，先生最近来得很勤呀。”宣姨笑得一脸八卦味道，“这样才对嘛，像之前那个样子，哪里像搭伙过日子，就得经常在一处才是。”

蓝锦脸上的温度一直下不去，想到宣姨话里话外的意思，心里竟然甜丝丝的。

果然优秀的人，总能轻而易举撩到人。

作者有话要说：被陌生人哐哐砸门，问是谁又不出声，这种事儿真的能把人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