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奚言深吸一口气。
他既然能对秦舒韫使用忘心术，就能对褚兰深使用。
所谓忘心术，即忘记今日所发生的的一切事情。
只要褚兰深忘记今天的事情，那么他之前所有的掩饰，就不算前功尽弃。
他走到褚兰深面前，眼神游离不定。
褚兰深眨着眼，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好像在等他主动开口。
庄奚言没有直视那双黑眸。
这样被人盯着使用忘心术的感觉很奇怪，至少他之前都是趁人家不清醒的时候用。
“阿深，你先闭上眼睛。”庄奚言柔声哄着。
褚兰深深深看他一眼，听话地闭上眼睛。
动作毫不迟疑。
这简直顺利到让庄奚言意外，心里更是矛盾，又怕迟则生变，只能速战速决。
他嘴里默念术语，一团蓝光乍现，指尖慢慢靠近褚兰深的额间。
快要触碰到时，一只手猛然抓住他的手腕，他心头一惊，面上再难维持镇定。
褚兰深缓缓问道：“她会忘记我们今天来过，是吗？”
庄奚言怔住。
褚兰深居然猜中了。
从始至终，褚兰深都没有露出一丝大惊小怪的表情，神态就像饮茶赏花一样自然轻松，如果自己扯谎，他说不定能一眼看穿。
庄奚言沉默半晌，答：“是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褚兰深睁开桃花眼，笑着说：“哥哥真厉害，莫不是神明下凡，救苦救难？”
“你……”他的反应让庄奚言意外，“你不怕我吗？”
“不怕。”没有惊讶也没有害怕，褚兰深的态度犹如平日。
庄奚言莫名放下心来，紧绷的情绪被瞬间瓦解。
他一直不想让凡人知道自己会法术，一是觉得凡人对他必有所求，会惹麻烦，如此一来不如干脆不让他们知道；二是他还是想做个普通凡人，这有些自我欺骗的意味。
总而言之，他是个长生不老的人，若想好好度过余生，就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太多，这也是他归隐山林的原因。
现在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即便是他信任的褚兰深，他也有些慌乱。
只是褚兰深的反应，让他的这份慌乱慢慢消失。
褚兰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好奇道：“这一招叫什么？”
庄奚言回过神：“忘心术，可以让她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他看到自己的手还被褚兰深抓着，脸上微红，慢慢抽了回来。
褚兰深撇嘴，又问：“刚才是指多久？”
庄奚言：“大约一天，至多三天。”
褚兰深：“三天挺长的。那秦小姐会有什么感觉？”
庄奚言：“大概是没有感觉的，只是记忆空白，想不起来今天发生过什么事清。”
褚兰深“噢”了一声，忽然靠近一步，低声问道：“但是你为什么要摸秦小姐的额头？”
“不是摸。”庄奚言很无奈，“我不精此术，不与人直接触碰的话，就无法施展此术。”
褚兰深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古籍查看一番，语气轻快道：“上面的血迹也没了，真厉害，这样就不会穿帮了。若哥哥想帮忙解决此事，我们可以从董观延身上下手。”
庄奚言看他若无其事谈论此事，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道：“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褚兰深指了指衣橱，“我们刚才咻的一下飞到这里，这一招叫什么？”
庄奚言：“移行术，当你心中想去哪里的时候，它就会瞬间带你移动到哪里去，当然，距离不能太远。”
“这里是姑娘家的闺房，哥哥为什么想来这儿？”褚兰深摸着下巴，状似不解道，“你之前来过？”
“瞎说，姑娘家的闺房我怎好来的。”庄奚言两颊微红，解释道，“移行术有很多限制，其中一个就是当你心里没有明确地点时，它就会带你到离得最近最安全的地方。至于会去到哪里，不是我能控制的，移行术我用得少，这次是个意外。”
褚兰深笑道：“听上去哥哥平常很少使用法术呢。”
庄奚言没有否认。
褚兰深就像个好奇的小孩，一脸纯真无邪，眨着又黑又亮的眼睛，追着庄奚言问许多问题。
庄奚言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些，这是他的秘密，一直被他埋在内心深处，保护得很好，就算无意中被人知晓了，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要抹掉记忆，杜绝一切隐患，正如他刚才想对褚兰深做的。
可正因为如此，现在有个人能听他说这些，让他又紧张又忐忑，又隐隐觉得胸腔中喷发出一种畅快之意，恨不得将所有能说的都说出来，憋了两百年的话，在此刻终于可以诉说一二。
只是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他相信褚兰深心里早有猜测，是他一直不肯承认，现在又当着褚兰深的面施展法术，多少有些可笑。
他刚才还想施忘心术，褚兰深会不会生他的气？
褚兰深似乎看穿他的想法，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哥哥，我们交换愿望吧。”
庄奚言略带迷茫的眼神看他：“什么愿望？”
“你会法术这件事，大概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一些麻烦，而这些麻烦，往往来自人。”褚兰深捏着下巴道，“我答应你不告诉别人你会法术，不过，你也要答应我，绝对不可以对我使用忘心术，尤其趁我睡觉的时候。”
他伸出小拇指，眼神真挚望着他。
“什么……”庄奚言愣住了，目光下滑到到他的小拇指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褚兰深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因为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所以我不要忘记任何一天，哪怕一刻也不行。”
褚兰深俯身靠近，抚摸庄奚言的眉眼，缓慢而认真说道：“我要记住和哥哥在一起的每一天，一辈子都不要忘记。”
庄奚言的心仿佛被狠狠撞击了，那种奇怪而酥麻的感觉又上来了，他不确定自己的脸还好吗，会不会很烫。
谁能告诉他，他到底怎么了……
他低喃道：“听上去不太公平。”
褚兰深似不满似委屈道：“这可是我平生做过最公平的愿望交换。”
庄奚言指出漏洞：“如果我对你使用忘心术，就不用担心你会告诉别人，所以你这个愿望交换，不成立。”
“这不一样。以后你在我面前，不必掩饰会法术这种事，心里少个秘密，你会轻松许多，必要之时，我会帮你掩饰，不会让其他人发现。”褚兰深把《通灵卜算论》塞回庄奚言怀里，扬起自信的笑容，“而且，就算没有今日之事，总有一天我也会发现，难道你打算每天都对我使用忘心术？”
他的敏锐，庄奚言早就察觉，他说的都是事实。
就算没有今日，也有明日后日，总有一天，总有意外；而且如他所说，心里少个秘密，的确负担会轻很多。
不过，一个有很多很多秘密的人，再多一个不算什么。
褚兰深摇晃他的胳膊：“好不好嘛，哥哥？”
他真诚的眼眸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睫毛轻颤，好像害怕他会说出拒绝的话。
庄奚言迟疑了一下，还是心软了。
“好吧，我答应你。”
他用小拇指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两人做下约定。
“哥哥对我真好~”褚兰深晃了晃他的小拇指，开心之余一把抱住庄奚言的肩膀，又很自然地放开，露出满足的笑容，“那我们离开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像刚才那样？”
“只能那样了。”庄奚言无奈又好笑，伸手搂住褚兰深的腰。
“避邻，速离。”
等二人回到山上，已是正午。
庄奚言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
声音不大，但褚兰深耳朵尖，立马问道：“饿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饭去。”
“都好。”庄奚言心下也是奇怪。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肚子再怎么饿也不会叫，抗一抗便过去了，现在有人做饭，一日三餐没落下，反而经不住饿，只要晚一会儿没吃饭，肚子必然“咕噜噜”响个没完。
褚兰深在做饭方面似乎挺有天赋，明明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现在一天比一天做得好吃，而且越来越合他口味，几乎每天都是他爱吃的菜。
“阿深，你做饭的手艺真好，说句不好意思的话，我都有些离不开你了。”
褚兰深但笑不语。
董观延正在房里看书，听到外面的动静，立马丢下书跑出来。
“你们去过秦府了？东西还回去了？她……说什么了？”
“去了，还了，没说什么。”褚兰深一边走向灶房，一边面不改色道，“还想知道什么？”
“噢……我看你们今天回来挺早的，我以为要下午才回来呢。”董观延小声道，“那我带神鹿大人去觅食，我今天还没带它去。”
董观延垂头丧气地走到鹿棚。
他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恩人，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
“走吧神鹿大人……”董观延拍拍阿察的屁股，“你在吃什么？木盒子？这你也吃？真是的，快吐出来。”
木盒？
庄奚言跟过去扒开阿察的嘴巴，里面那个黑色的小木盒，不正是他昨日带回来的小木盒吗，上面沾满了阿察的口水，看上去亮晶晶的，太阳一照会反光，甚至口水从嘴边流下来。
董观延忍不住“咦”了一声，尾音拉得很长。
“又跑我房里乱吃东西，傻鹿。”庄奚言两手挤了挤阿察鼓囊囊的脸颊，小木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赤红种滚落出来。
“这是什么，种子？”董观延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