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庄二人一进屋,就看到满屋子的卜算用具,桌上还铺着一副画像,庄奚言走过去一看,上面画的是一名仙风道骨的白发老者,正在桌前挥笔落墨。
庄奚言随口问道:“这是?”
董观延正埋头在《通灵卜算论》里,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回:“采玄相师啊。”
庄奚言盯了半天,不确定地问:“听闻采玄相师英年早逝,年仅二十二?”
“所有画像都是这样的,又没人见过真人,见过的也早就进棺材了,谁也不知道怎么画,再说了,越老越显厉害……”董观延挠挠脑袋,面露苦恼,“这‘思祸至祸,思福至福’我懂,但这‘祸近福远,舍近求远’是什么意思啊?祸近福远……是说我等不到福就先死了吗……”
庄奚言沉吟半晌:“我猜,采玄相师留下这句话的意思是,你的好日子在后头,不必过于依赖卜算。”
董观延豁然开朗,喜道:“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就说采玄相师不可能诅咒我!”
褚兰深拎起那副画像端详:“还真有人随身携带画像,之前怎么不见你拿出来挂着?”
董观延抢过来护住,悄悄不满:“你小心点啊,这幅画我珍藏很久了,一直不舍得拿出来,就怕有人不小心碰坏。我看你最近住奚言房里,我才敢拿出来透透气的。”
他的话正中褚兰深下怀,他眼眸亮了亮,语气假装可惜:“哦?看样子你不欢迎我回来住。”
“你回来也住不了。”董观延指了指角落里的竹榻,有些不好意思,“那个……竹榻不小心被我睡塌了,差点没把我屁股穿出一个窟窿,所以这两天我都是睡在你床上。”
“那真是太不巧了,那我只能继续……”某人声音里的雀跃快藏不住了。
“无碍,以后你们可以一人一间……”庄奚言停顿片刻,“我是说,我明日去砍几根竹子回来,干脆做个新的,更结实,不然睡着睡着塌了,这太危险了。”
他语气冷静又温和,信步走过去,两手抬起竹榻,仔细观察它的构造。
褚兰深反应了一下,慢慢收回笑容,半晌,又无事般笑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庄奚言温声道,“这个不难,我一个人就行。对了观延,今天是中秋佳节,若霞镇的夜市很热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董观延本想拒绝,庄奚言及时说:“一直钻研在书里会转不过弯来,偶尔出去转转,反而能豁达通透,而且,就当陪我们散散心。”
“好吧……也行。”董观延总感觉这话哪里怪怪的,但他没有细想,毕竟庄奚言这般邀请他,他完全不想拒绝。
褚兰深还在保持那道笑容,眼神直勾勾黏在庄奚言身上。
褚兰深:“那晚上我就不做饭了,咱们去飘香楼吃饭吧,哥哥想吃什么?”
庄奚言:“都行,看观延想吃什么。”
董观延:“我啊?我也都行,我不挑食的——不过我好久没吃莲花肉饼了,有点怀念那个味道。”
庄奚言:“行啊,那今晚就吃这个。”
两人边聊边往外走,走了几步,似乎忘记身后还有一个人。庄奚言倒是才想起什么一样,回头道:“阿深,走吗?”
褚兰深两手垂在身侧,轻轻握了一下便松开了,眉眼弯弯:“走啊。”
飘香楼内。
董观延问庄奚言想吃什么,得到一个“都可以,你定”的回答,转而又问褚兰深,得到一个“随便”的眼神。
他怒点五道菜,嘴里嘟囔着:“吃饭不点菜的人只能乖乖吃我喜欢的菜……”
旁边吃饭的那一桌闲聊:“听说了没,六皇子已经到辽羿了。”
“终于到了,那怎么辽羿公主还没来啊?他们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听说那公主蛮得很,死活不肯嫁到我们苍祈来,再加上辽羿皇帝快不行了,这事儿才耽搁了一段时间,不过估摸着下个月就能到。”
“你说这辽羿怎么突然肯跟我们交好?又是让我们皇子过去学习交流,又是送一个公主过来和亲,以前可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谁知道啊,不过这不挺好的吗,天天交战有什么意思,我听说辽羿靠近大海,我这辈子还没去过,真想哪天去看看,开开眼界也好。”
“哈哈哈,你就想吧,我看辽羿肯定没安好心。”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就想交战啊?省省吧!以我们苍祈现在的情况来看,里里外外乱得很,打了也捞不到好处,说不定又要赔几个城池,你就祈祷辽羿不想攻打我们吧!”
“两国之间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辽羿对我们积怨已深,肯定攒着什么坏心思,你不信我,等着吃亏吧!”
“哼,跟你说不通,吃饭吃饭。”
两人见菜上齐了,索性闭口不言,专心吃饭。
董观延听了一耳朵,有些兴奋:“原来辽羿要来和亲,好事啊!”
庄奚言转头看他道:“怎么好了?”
董观延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我早就想去辽羿看看,我爹跟我说过,咱们董家这一系是旁支,祖上是辽羿人,想来那边还有亲戚,有机会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
“原来如此。”庄奚言低声道,“也好,听说那边卜算之术并不盛行,可以少很多麻烦。”
董观延忍不住摸摸自己眉心,轻声叹道:“是啊,说不定在辽羿,我可以正大光明的生活……”
忽然旁边起了一些动静,董观延循声望过去,看见一个白胡子站在大堂正中央,旁边伙计正给他搬桌子,因离得不远,所以刚才两人的对话被他听了去。
白胡子正笑眯眯看着董观延,嘴里喊着:“此言差矣。”
董观延兴冲冲赶紧提醒另外两人:“快看!是个说书的,今天中秋佳节,这飘香楼还挺会做生意嘛!”
庄奚言转头一看,那熟悉的白胡子,不正是上午在茶馆的那个说书先生吗,这么巧,这里又碰见他。
褚兰深对他笑道:“哥哥,看来咱们与他的缘分不浅,不知他待会儿打算讲什么故事,若是一样的,就不给他赏银了。”
“嗯。”庄奚言温声道。
董观延问他:“先生为何这样说?”
“公子,辽羿和亲之事,实在算不得好事啊。”说书先生边说,眼睛边往旁边的褚兰深身上望。
“为何?”
“也罢,这台子还没搭好,老夫就先与你闲聊两句。”说书先生走过来,坐在空位上,“我且问,如果你与邻居家相隔十尺过道,你们两家天天经过,原本相安无事,各自安好,结果某日你的邻居擅自占用五尺,用来扩建院子,你上去理论,他反咬一口说‘不是给你留了五尺吗,你还想得寸进尺?’,你心里作何感想?”
董观延斟酌道:“那我肯定心里会不舒服,我会再跟邻居讲讲道理,希望他们不要占地……”
说书先生没有评论,只继续问道:“倘若你不仅要不回来,他还总是从你这五尺小道行走,你又作何感想?”
董观延被这话问倒了,还在思考怎么回答时,隔壁缄口的那桌开口了:“那我也封了这五尺,他做初一,我做十五,谁都不吃亏,谁都别想好过。”
说书先生哈哈一笑。
“是个实在人说的话,好,我再问,如果一段时间后,邻居自己不出面,却派自家六岁小孩来求和,希望你不要占道,但绝口不提退还五尺的事,你会同意和解吗?”
隔壁那桌气不打一处来:“那肯定不行啊,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想得美!”
另一人也附和:“就是,要和解他早做什么去了,等我封了道,他走不了路了才来和解,一点诚意都没有,有能耐,他怎么不先退还那五尺道?”
说书先生笑了:“就是这个道理,两户本相安无事,突然一天你邻居占了你的便宜,屡次挑衅你,等你反击后,他又忽然要和解。说是要和解,却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表示,相信诸位都不会相信。”
隔壁桌问:“不过,这跟辽羿和亲有什么关系?”
“怪就怪在这里,你明明对邻居的行为深恶痛绝,但你居然让他家小孩进屋说话,还拿出糕点给他吃,不仅如此,你还让自己女儿去他家送糕点,你说这奇不奇怪?”
“这……”大家的表情古怪,似乎听出了说书先生的意思。
那糕点,怕是有问题的。
而这邻居是谁,“我”是谁,不言而喻。
说书先生站起来道:“哈哈哈,大家不要想得太复杂了,我只是一个说书先生,哪里懂那么多?只是说些不可信的轶事杂谈给大家乐一乐,朝廷之事不可多加议论,大家心领神会即可。”
董观延偷偷跟庄奚言低声道:“这先生讲的都是什么啊,搞得人心惶惶。皇上是一国之君,可也是当爹的,怎么可能让自己儿子去辽羿送死?”
说书先生走之前理了理衣服,朝着这三人的方向微微一点头,吓得董观延以为他听见了,连忙缩头喝茶。
庄奚言没注意到这一细节,而褚兰深端起茶杯慢慢品尝,对说书先生的动作视而不见。
董观延见人离开,才稍稍放大声音:“他们说书的为了吸引人,总是把故事说得夸张,都快变成戏说,有些事情明明只是巧合,被他一添油加醋,说得自己料事如神一样。世人都知,六皇子虽然体弱多病,却极受皇上宠爱,得了什么好的东西都会想到六皇子。这次皇上派皇子去辽羿,也是因为皇上重视辽羿。谁都知道,皇上一点都不待见七皇子。如果这不是一件好事,为什么要派六皇子去,而不是派那个灾星去?”
见两人都没什么反应,他又不死心地看向褚兰深。
“兰深,你是从京城来的,听到的消息应该更多吧,你说我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