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庭叉腰：“谁跟你们？我跟言言去。”说罢，她很自然地把包袱交到庄奚言手里，“走了一天路，快累死我了，你帮我拿吧，言言。”
庄奚言下意识接过包袱，还没来得及说话，董观延见状，立马把包袱抢过去：“你这小丫头没一点眼力见！算了，我帮你拿！”
说完，他偷偷瞟一眼褚兰深。
庄奚言笑着摇摇头。
旁边是卖花灯的小摊，他挑了几个讨喜的花灯，一人一个，浇灭这场即将燃烧起来的纷争。
周晚庭拎着小兔子花灯左看右看，脸上顿时笑开了花，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这个小兔子真好看，我喜欢。”
董观延不屑于和一个小姑娘当街争吵，可仍忍不住故意气她：“哪有我这个小老虎威风啊？”
周晚庭哼了一声：“是，我知道你们苍国人一向如此，狐假虎威。不过看你还算识相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刚才的无理。拿好我的包袱，带路。”
董观延气得牙痒痒，却拿她没办法，故意在她身边阴阳怪气：“我倒是听说你们辽羿女子知书达理，温柔敦厚，看来也不全是。”
周晚庭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得意道：“那当然啦，我们辽羿什么样的女子都有，可柔可刚，你以后去看看知道了，省得眼皮子这么浅。”
董观延更气了，把包袱狠狠地往背上一甩。
庄奚言边摇头边笑，跟在他二人身后。
褚兰深两条长腿大步跟上，迟疑片刻，道：“哥哥，你刚刚都没怎么吃东西，不饿吗？”
庄奚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挂起往常那样温和的笑容。
“不饿，我本来吃的就不多。”
“我刚刚给你夹的菜，你一口都没吃……”褚兰深眼帘微垂，像个垂头丧气的小刺猬。
庄奚言尴尬一笑：“我真的不饿。”
他不知要说些什么，手上无意识去捏花灯的木柄。
“哥哥。”
褚兰深忽然迈开一大步，挡在庄奚言身前，庄奚言没停住，直接撞进他怀里。
两个花灯撞在一起，烛火险些把外面的纸皮烧着，庄奚言赶紧将花灯挪开，好一会儿烛火才平稳下来。
褚兰深握紧花灯，喉结微动：“你在躲我？”
庄奚言张口就想否认，但他一抬眼，看见细碎的黑发垂于褚兰深的脸颊两边，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失去了光泽，苍白的皮肤看不到血色，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失落，还有隐隐的不安。
庄奚言：“……”他嗓子口几乎哑得说不出话来。
“你明明说，不会因为我喜欢你而讨厌我，可是你还是讨厌我了，对吗？”
“我……”
“我是一个男人，居然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我一定有病，而且病得不清……”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黯淡，就像一盏快要燃烧殆尽的油灯，努力发着最后的光亮，那光热烈、执著、纯粹，然后迎接无尽的黑暗。
四周提着花灯的行人欢声笑语，小贩的吆喝声忽远忽近，而他们身边就像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雾气，将一切都隔绝在外，只看到彼此的眼睛，听到彼此的呼吸。
庄奚言只是拒绝褚兰深，可他没想伤害褚兰深。
书上都说，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所以褚兰深并没做错什么。
他不想褚兰深因此变得自我怀疑、自我动摇。
庄奚言用力呼一口气，揽住褚兰深结实的肩膀，轻声安抚：“阿深，你还小，世间情爱不分男女，只要你不伤害别人，你可以喜欢任何人。我没有理由讨厌你，我也不讨厌你，所以你不要这么难过，好吗？”
就像刚睁眼的小鸭子，会跟着第一眼见到的人跑。
他只是刚好出现在褚兰深最需要的时候。
庄奚言摸着褚兰深的后脑勺，远处满目的红色花灯，和行人探究的眼神，让他有些恍惚。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明知道此刻正是与褚兰深“了断”的最佳时机，他应该再狠一点，用世上最无情的话去欺负这个脆弱得要命的人，然后用最冷漠的眼神目送受伤心死的人离开。
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散场……这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褚兰深的脑袋蹭到他的颈窝，两人起伏的胸膛贴在一起，心跳挨着心跳，就连夜里的凉风都通人性，不忍打扰，从他们身侧轻轻拂过，便离开了。
褚兰深贪恋着他脖颈的温度，良久，轻轻问道：“任何人里，也包括你吗？”
庄奚言：“……”
沉默片刻，庄奚言推开他：“按理说包括我，但……”
褚兰深听到前半句，两臂立马环住他的腰，状似撒娇地蹭他颈窝，阻挠他继续说下去：“哥哥果然与别人不一样，就算我有病，哥哥也不会嫌弃我，还这么纵容我。”
庄奚言动作一僵，半晌，妥协道：“阿深，我说了，你这不是病，据我所知，这些年苍祈男风并不少见。”
“真的吗？”
“真的。”
“那……你为何这两天总躲着我？我以前没喜欢过人，一个人又想不明白，想来想去，只能以为你讨厌我了。”
褚兰深的嘴唇蹭着那微红的耳垂，声音里有些埋怨和难过。
一码归一码，深知用错方法的庄奚言低头认错：“好吧，算我做错了，我不会再这样了。”
褚兰深惊喜：“真的？！”
他眼里的光如星河般璀璨，仿佛整个夜空都被照亮。
庄奚言怔怔望着他，知道他肯定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庄奚言抿了抿唇：“真的。”
今晚过后他就会带着阿察离开，所以，眼下哄哄褚兰深开心，也好。
褚兰深咧嘴笑开了，忽然沉下脸，不确定道：“哥哥不会这会儿哄我高兴，明天又耍赖吧？”
“瞎说，我什么时候耍赖了？”
像以前一样，庄奚言忍不住刮了一下他的下颌，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悻悻然收回手。
不料褚兰深不给他收回去的机会，大手抓住他的手腕，桃花眼弯成一道新月，笑着道：“除非你亲我一口，我就相信你。”
庄奚言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红……
不正经……他当然不会同意这个无礼的要求！
但不知为何，心里也不觉得生气恼人。
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似恼非恼的警告话：“……少得寸进尺，大街上这么多人，你还羞不羞。”
褚兰深心里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面上却眨眨眼，无辜道：“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感情，这些天你这样对我，害我心里难受，就想你亲亲我，我才会好受一点。”
褚兰深说得认真，叫庄奚言信了。他揉了揉眉心，好似退了一步：“阿深，作为兄长该给的我都能给你，但除此之外，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褚兰深嘴巴一撇：“谁叫你对我那么好，你要负责。”
庄奚言被他惹笑了，好声好气道：“倒是我的错，我怎么负责？——除了你刚刚说的那个。”
褚兰深眼珠一转，郑重其事道：“我要你和以前一样，注意我，关心我，包容我，全心全意对我，还要对我笑，不可以躲我，不可以不理我，更不可以故意和董观延离得近。”
听完一长串的控诉，庄奚言想了想：“我没有故意和观延离得近，我也把他当朋友，我们是正常的聊天。”
褚兰深听他把话说完，默默道：“还要再加一条，不可以说我不爱听的话。”
幼稚。
庄奚言忍不住笑。
褚兰深不乐意了，脸一垮：“不好？”
庄奚言：“好好好。”
远处传来闹哄哄的欢笑声，几个壮实的男子穿着黄衣红裤，挥舞着巨大的稻杆火龙，正热热闹闹地游街。几个小儿坐在爹爹肩上，兴奋得拍手喊叫，隔空抓着龙尾巴，这一幕幕充满人间气息的画面，看得庄奚言神思恍惚。
褚兰深在看他。
看他发丝与风缠绕，看他眼里倒映的如晚霞般温柔的橙光。
喧嚣纷杂之中，褚兰深突然俯下身，挡住了周围所有的视线，花灯在两人脸旁微微摇晃，透着红色火花的影子映在他脸上，暧昧而迷人，低沉的嗓音混着魅惑的气息：“哥哥，你信一见钟情吗，如果不信，那给我一个机会，我要和你日久生情。”
庄奚言的心漏了一拍，没有回视，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褚兰深深情而缱绻的眼神落在庄奚言唇上，指尖顺着手腕上滑，穿过指缝紧紧扣住，庄奚言还没意识到什么，一个柔软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大家举着花灯，朝火龙祈福着，舞蹈着。满条街的光芒照在每个人的笑脸上，洋溢着温馨的气氛，好不热闹，没人注意到某个角落里，有两个身影十指相扣，额头抵着额头，红着脸喘息。
“哥哥，我知道错了。”褚兰深的指腹轻轻摩擦庄奚言变得异常红润的嘴唇，呼吸紊乱道，“我只是忍不住，反正没人看见，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忍不住？
庄奚言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模样，现下也慌了神，丢了体面，边喘息边瞪他。
可他不知道，那湿润的眼神，看在褚兰深眼里却无比勾人。
褚兰深不禁咽了咽口水，不等庄奚言开口，再一次噙住那红肿的唇瓣。
这一次庄奚言很快推开眼前人。
“阿深！”庄奚言努力平稳自己急促的呼吸，“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总之，我们不可以这样，再这样我就生气了！……你听话，好吗？”
褚兰深意犹未尽，舔舔嘴角，似乎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地说“我要更多”，身体止不住地燥热，有股强烈的冲动在逼迫他的神志，脑海里的那根弦要断不断，真的……
要了他的命。
好半晌，他才轻轻道：“好啊。”
庄奚言感觉有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他身上，直到听到这句“好啊”，那股压力才消散，他低垂着脑袋深深呼出一口气，错过了褚兰深丝毫不加掩饰的欲念眼神。
“我们走吧，观延他们肯定在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