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奚言笑了一会儿,也跟着起床。
打开门,清晨的阳光舒服地照在身上,他眯了眯眼睛,看见刚洗漱完的褚兰深抱着蔬菜从院子中央穿过,正在拍打棉被的董观延一看庄奚言出来,一边跟他打招呼,一边窜进他卧房把棉被抱出来,没注意在鹿棚的周晚庭眉头一皱,嘴巴撅得比天还高。
“臭结巴,灰尘全飞进我嘴巴里,脏死了,呸呸呸!”周晚庭非常夸张地干呕一下,看到庄奚言还站在房门口发呆,“言言,你站那里发呆做什么?”
周晚庭摸了摸阿察的脑袋,然后放下叶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展开:“我要这些东西,你去给我买吧。”
庄奚言恍回神来,接过纸条,上面写的都是一些衣物胭脂等女子常用的东西,后面还写着被褥枕头等物。
董观延抱着棉被凑过来一看,怪道:“这么多东西,拎都拎不回来!我看看……怎么还要买被褥?我们还有啊,刚给你晒的。”
“你们男子用过的,我怎么能用啊!我不管,我要用新的。”周晚庭嘟嘴撒娇道,“言言你陪我去,给我买嘛~”
董观延问她:“你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你拿什么买?”
周晚庭无所谓:“算我借你们的,先记账上……你别说话臭结巴,我问的是言言又不是你!”
董观延很无语:“你又骂人!这样不好。”
周晚庭无所畏惧:“你不招我我就不骂你,我骂你一定是因为你招我,说来说去,还是怪你自己话多,招骂!”
董观延气得大喘气:“你你你,算了,我不跟你个小女子计较!”
两人大清早又开始斗起嘴来……
“好啦,晚晚毕竟是个姑娘家,有些东西还是不与我们一起用比较好。”庄奚言将纸条折好,塞进衣襟里,笑道,“我今天就下山去买,观延,你和我一起去吧,阿深你乖乖的,在家养伤。”
褚兰深刚想说话就被堵住,难免赌气,面上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庄奚言轻轻叹气。
心中默念宜疏不宜堵,宜疏不宜堵……
他走到褚兰深面前,替他把衣袖折上去,温声道:“等下我先给你换药,我再下山去,你可别把我辛苦包好的伤口弄出血了,不然我不饶你,知道吗?”
说完,拿出手帕替他把手上的水渍擦干,贴着他身边道:“别洗了,我来洗,你去休息。”
褚兰深看他亲昵的小动作,心里痒痒的,也就不生气了,委屈巴巴道:“那你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在家会怕。”
“?”董观延满脸震惊,转头问周晚庭,“他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周晚庭不想理他:“没听见。”
董观延打了个冷颤,浑身不适道:“长那么高大壮,有鬼也是鬼怕他……”
庄奚言轻轻挠了一下褚兰深的下颌,笑道:“好。”
三人热热闹闹下了山,褚兰深望了好一会儿他们的背影,才回屋休息。
穆影一进屋,就看见褚兰深正在看书,修长的手指随意翻动书页,动作是少见的轻柔而文雅,与以往的模样大相径庭,十分陌生,但依然让他的心为之跳动——
直到他看到褚兰深胸口的伤。
“殿下,你受伤了?”穆影目光一沉,“是谁!”
是那个贫贱花农,穷酸书生,还是别的什么人?!
比起穆影的激动,褚兰深平静得甚至连头都没抬起来,他翻了一页书,不冷不淡道:“某些人的孽缘债。”
提到这个,他的目光阴沉起来。
那晚,但凡他晚半步,那么胸膛破洞的就是庄奚言,救人者难自救,说不定庄奚言会活生生死在他怀里……
褚兰深烦闷不堪,将书搁在桌上,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穆影看他这样,以为是头疼的旧疾犯了,担心则乱,上前替他按揉:“殿下,让穆影为你按按吧,就像从前我……”
褚兰深还没被他碰到,就猛然把他踹开,看着他狼狈地摔在地上,半睁着桃花眼,冷声道:“我说过,别碰我。”
穆影的靠近让褚兰深心里烦躁不已,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所有的烦心事,似乎近来的平静日子都被打破,浑身难受。
褚兰深走到门外深呼吸几口,想起庄奚言身上淡淡的清香,才觉得脑袋一阵舒爽,没那么烦闷了,心神也逐渐宁静下来。
再睁开眼,已恢复清明。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天他都没有再犯头疼的旧疾。
是因为神明血吗……
他回过头,冷冷道:“再有下次,绝不饶你。”
穆影心里一阵绞痛,轻声道:“是,穆影遵命。”
褚兰深怎么看他都觉得碍眼,转身面对蒙渊道:“京城有何消息。”
蒙渊从这一变动中惊醒过来,立马答道:“二殿下已经盖棺确认那就是殿下的尸首,不过似乎并不打算将消息公布于众。”
褚兰深沉思片刻:“说明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站在屋檐下,阴影笼罩,夕阳照在他鞋子前几寸的位置,随着时间流逝,一寸一寸往里移,终于照在他的鞋上。
他退后一步,走进屋里。
“二哥真是好谋划啊。六哥此番去辽羿,归期无望;而我死在去辽羿的路上,预言不攻自破;那些留在京城的皇子都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父皇没那么喜欢他,这皇位几乎是他囊中之物了。”
蒙渊看了一眼穆影,低头恭敬道:“二殿下一定还有别的计谋,殿下,为了你能及时应对,不如你先回京城,寻找神明之事就交给我们吧。”
褚兰深摇摇头:“不着急。我说了,他在等一个时机,父皇病重垂死之际,就是他江宿青逼宫篡权之时,到时再公布这个消息,才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不过他绝对想不到,他得意之时,也是我们承国复仇之时。”
蒙渊提醒道:“殿下,皇上的龙体越来越差,那样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我看还行吧,不是还想着娶辽羿的公主吗。”褚兰深嗤笑道。
“回光返照罢了。”穆影冷不丁道。
空气陷入沉默。
蒙渊:“……”无语,多么好的气氛,又被这家伙破坏!
褚兰深侧目打量他,半晌,道:“以后见面说正事,不要等我问你你才开口,我对你没那么多耐心。”
“穆影只是关心殿下的安危,情不自……”话刚出口,穆影便不敢再说,额上析出豆大的汗珠。
蒙渊睁大眼睛,像看到怪物一样看穆影。
褚兰深斜眼望他,仿佛在确认什么,忽然嘴角扬起笑容:“情不自什么,情不自禁?”
穆影咽了咽口水,那道视线太过锐利和毒辣,压得他脖子有千斤重,根本不敢抬头,可心里隐约有种“终于说出口”的爽快。
“不否认?那便是默认了。”褚兰深拎着书,放回书架上,指尖划过一本本书籍,漫无目的地找着,缓缓道,“说说你对我有何所求?”
穆影的心剧烈跳动着,他用尽所有力气去凝视褚兰深的背影,呼吸越来越急促,艰难道:“穆影不敢奢求,只希望能永远陪在殿下身边,替殿下扫除一切障碍。”
褚兰深点点头道:“这样啊。”
穆影胸口起伏的动静越来越大。
褚兰深随手抽了一本书,走到他身边停下,问道:“那你说说,谁是我的障碍?”
穆影看着他手里的那本书,上面写着“食谱”,他沉下目光,隐忍道:“所有阻挡殿下称王的人。”
“原来如此。”
忽地他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声音听在穆影耳里是那么动听和勾人,可是下一刻他便愣住了,因为后面跟着两个字。
“恶心。”
穆影如从悬崖摔在谷底,浑身剧痛不已,心如刀割般痛苦而绝望,他明明看见那张绝美的脸庞在对他笑,却说出如此刻薄又绝情的话。
“殿下……殿下……”穆影喃喃喊了两声,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像喊两句殿下他的心就会好受一点。忽然他想起那个花农和书生,声音颤抖道,“是花农,还是书生,殿下你喜欢谁?”
一阵诡异的沉默。
“听你的意思,你想杀了他们?”
褚兰深不带感情的声音瞬间让穆影冷静下来。
“属下……不敢。”
褚兰深重新坐下,翻开书页,百无聊赖道:“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一条狗而已,不要对主人产生其他感情,忠心,就够了。”
穆影迷恋褚兰深的眼神,他多希望那视线能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儿,可是褚兰深连头也不愿抬。
殿下会抛弃他吗?
会换别的贴身暗卫吗?
他再不能待在殿下身边了吗?
穆影慌了。
“你可是我和我师父沟通的桥梁,你若断了,我会很麻烦的。”
褚兰深的话似是而非,暧昧不明,对穆影来说却像是荒漠里的一滴水,他甘之若饴,欣喜道:“殿下,属下愿意只做你最忠心的狗,与李大人再无……”
穆影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褚兰深没再给他说话的时间,只对他们挥了一下手,他们便利索地从后窗翻出去,没发出一点动静。
他们跳到树上,本该沿着来时的小道下山,穆影却回身,死死盯着院里,手指扣进树皮里——
迟迟挪不开步子。
蒙渊皱了皱眉,语气略带警告:“穆影,殿下不喜欢我们离他太近,如果被殿下发现我们没走,他肯定……”
穆影打断他,冷冷道:“不用多言,我知道怎么做才能帮到殿下。如果这世上还有三个对殿下好的人,那其中一定有我;如果这世上只剩一个对殿下好的人,那就只能是我。”
蒙渊抱臂,无所谓道:“是是是,你对殿下最好。听说你曾背叛过殿下?惹得殿下气了好多年,一直不肯拿正眼瞧你,别人都说殿下厌恶你,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殿下对你肯定还有感情,否则不会留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殿下虽行事乖戾,但年纪轻,终究狠不下心来,是个念旧情的……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才惹得殿下那么生气?”
穆影一惊,随即低声怒道:“谁跟你说殿下厌恶我?简直无稽之谈!殿下他只是……他只是一时没想通,不知道我才是一心为他好的人,那时我不是见死不救,我只是顾全大局,不得已才——”
刚要打开话匣子,穆影的眼睛忽然睁大,抿紧嘴唇闭口不言。
蒙渊随着他的视线一起望去——
殿下主动接过花农手里的竹篓,毫不犹豫地用衣袖擦去花农额间的汗水,两人眉眼舒展,似乎在闲聊什么,一派和谐。
穆影心里酸涩,绞痛,难忍。
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他快守不住了。
他与殿下年少时曾经那么要好,一起射箭,一起爬树,一起去御膳房偷吃的……什么时候起,殿下的视线便不在他身上了?
难道真的是他搞砸了这一切?
如果殿下对他曾经的行为感到介怀,那如果他愿意弥补这个无心的过失,殿下是不是就会原谅他?
未来的每一个日子,他愿只听殿下的话,只当殿下的狗,无论是李大人,还是其他的谁,他都不在乎,他只想殿下的视线能回来,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哪怕只是一眼也好,他也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