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累不累，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褚兰深利落地接过竹篓，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把茶杯递到他嘴边。

庄奚言一饮而下，感觉喉咙里清凉爽快多了，才无奈叹口气道：“原来逛街那么消耗体力……你看晚晚精神还那么好，我就不行了。”

周晚庭听到他的话，一脸得意，笑嘻嘻道：“下次我还要言言陪我去~”

庄奚言干笑一声，决定当一回小人。

“上次观延说，想去摆摊算命，你难道不想跟着去玩玩？”

周晚庭来了兴致，拍手道：“好啊，我来你们苍国，也是想来看看你们的卜算到底有没有那么厉害。”

董观延鬼叫道：“饶了我吧，我才不要带她呢！”

“臭结巴！”周晚庭气嘟嘟地冲过去，扬起白嫩的小脸，娇蛮道，“我没嫌弃你，你还嫌弃我，是不是又想挨打！？”

“也、也不是嫌弃你啦。”董观延挠挠后脑勺，“带你也可以，但是你得乖乖听我的话，不能动不动就打人，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喊苍国，知不知道？”

周晚庭眼珠灵动地转了转，认真考虑起来，好像觉得也不亏，才道：“好吧，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上，我就勉强听你的。”说完，又笑着把手里的小物件给他看，“你看这个乌龟坠子好不好玩？”

“好玩好玩……不过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印象？”

周晚庭手指按在下巴上，随意回想了一下才道：“你结账的时候咯。”

“哈？那这个的钱算进去了吗？”

“不知道。”周晚庭无所谓道，然后又被啃叶子的阿察吸引了过去。

董观延跟过去念叨：“那不行，这不就是偷嘛？”

“臭结巴你胡说什么，谁偷东西了？”

“那你明天下山，把这个的银子付了。”董观延认真道。

周晚庭怔住了，第一次看他这样严肃的口吻，心里突然有些委屈，嘴巴不禁瘪了下去：“好嘛，去就去，有什么大不了的。”越说声音越小，眼眶湿润了起来。

董观延睁大双眼，明显慌了。

“你你你、你做什么哭啊，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我肯定不是让你一个人去，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啊。”

周晚庭没说话，背过身，手里握着小乌龟，另一只手臂横那儿擦来擦去，娇弱的肩膀不停抽搐。

董观延手忙脚乱掏出手帕，凑到她面前道：“你别哭啊，是我说错话了。”

周晚庭推开他，红着眼睛，道：“谁让你说话那么大声，凶什么凶……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堂堂一个……谁会偷东西啊！以前都是别人跟在我后面结账，根本不用我管……我只是……我只是忘记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呸呸呸，我这张坏嘴，乱说话！……你明天还想买什么，我都给你买，或者我带你去摆摊算命好不好？”

周晚庭抽泣的声音这才慢慢小了，噘嘴道：“我都要。”

“行，我都听你的！”

董观延缩着手小心翼翼给她擦眼泪，生怕又被打。只是看她鼻尖都哭红了，好不可怜，就算被打也认了。

“对了，咱们从飘香楼打包回来的烧鸡，腌渍时用的是青梅酒，里面包着醇香的糯米，烤到九分熟，滋滋往外冒油，外酥里嫩，好吃到手指都要嗦一口；还有那莲花肉饼，鲜甜清香，味道与别家完全不一样，毕竟是三十年的老字号，连邻镇的人都有所耳闻……想不想吃？”

周晚庭舔了舔嘴巴，脑海里已经能想象有多好吃，不禁咽口水：“吃！”

董观延松了口气，抹了把汗：“走，我们看看还打包了什么好吃的。”

周晚庭一边吸鼻子，一边命令说：“我脚酸，走不动，你背我过去。”

“没问题！”董观延此时哪敢说不，尽管自己也累个半死，立马在周晚庭面前弯下腰，等把人背起颠了颠，听到周晚庭的笑声，才终于放下心，又冲屋里两人喊道，“你们也快来吃饭啊，别一回来就往屋里跑。”

“这就来。”庄奚言朝外面应了一声，又回过头来，蹙眉问道，“老实交代，在家做什么了，怎么才包扎好的伤口又渗血了？”

“没做什么，就是看看你的书，等你回来。”褚兰深把上衣合拢，眼神闪烁，讪笑道，“哥哥的书真全，什么类型的都有，只是好像没有卜算的书，我想找来看看，翻来翻去都找不到。”

庄奚言自然知道他在转移话头，但没追问，只是抿了抿唇：“不老实。”

他默默取来干净的纱布，把染血的纱布一圈一圈解下来，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眼神黯了几分。

褚兰深抓住他纤细的手腕，静静看了会儿，忽然认栽一般，叹息道：“还有暗卫来找我了，聊了聊京城的事情。”

“不必多言。”庄奚言冷静地抽回手，蓝色水雾轻轻覆在受伤处，“我的治疗术没那么厉害，只能帮助愈合，就当让你少受点苦，你别说不要。”

褚兰深低声含糊道：“……好。”

窗外树叶摩挲，无风也起风。

晚上两人又挤一起睡，说是挤，中间隔着一条河那么宽。

庄奚言背对着褚兰深，望着墙壁发呆。等听到董观延睡着的呼吸声时，后背冷不丁被人轻戳了两下，戳在背脊骨那儿，还似猫爪一般挠动，他的身体不禁一颤。

身后传来轻轻的声音：“哥哥，你睡了吗？”

庄奚言闭上眼睛：“快睡了，做什么？”

“哥哥生气了？”

“没生气，睡吧。”

“哥哥在气什么？”

“为什么你认为我在生气，我气什么？”

知道褚兰深执拗，庄奚言无法装睡，他翻过身，沉默而平静地盯着褚兰深的眼睛。

一向胆大褚兰深，这会儿反倒胆小了，眼睫微颤，手里捏着庄奚言的发丝动来动去，嗫喏道：“气我不老实。”

“还有呢。”庄奚言的语气没有一丝变化，依然平静。

“还有……气我有事情瞒着你。”

庄奚言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无声叹息，但是面上依然保持平静：“我气你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无论是今天，还是上次。你知道我没那么容易死，为什么还要那么傻，挡在我前面？”

褚兰深是因他而受伤，所以他没有立场指责褚兰深，可就因为这样，这些天以来，他的心里一直堵得慌，总有些后怕的感觉，却无人可说。

直到今天，他闷在心底的情绪终于泄露一二。

他感激褚兰深，但他不赞同这种舍生相救的举动。

褚兰深沉声道：“……没那么容易死，意味着也可能会死，对吗。”

半晌，庄奚言才道：“不会。”

“骗人。”褚兰深轻声道，“连神明都会死，更何况你说你不是神明，那我挡在你面前，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庄奚言望着褚兰深认真的眼眸，诚挚又偏执，心里终究柔软起来，像飘起了一地的羽毛，轻轻地挠在心尖上，根本生不起气。

他嘴角轻抿，忍不住卸下严肃的模样，扬起温柔的笑容，微凉的手掌轻抚他的脸颊，喃喃道：“阿深……”

褚兰深咬了咬下唇，深深地望着他：“哎，哥哥真厉害，一颦一笑都在牵动我。你想知道什么？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模样十分讨好。

庄奚言心里早就不生气了，只是不知要说什么，现在看他这样，不禁觉得可爱得紧，故意慢声说道：“少说这些好听的，我不吃你这套。”

“可是我吃哥哥这一套，被哥哥吃得死死的，我还喜欢得不得了。”他覆上庄奚言的那只手，眼神里的光芒亮晶晶的，比窗外的月亮还令人迷醉。

“是吗。”庄奚言抽回手，微笑道，“我想知道什么，取决于你想告诉我什么。”

脸上少了温暖的手心，褚兰深竟觉得有些空空落落，明知庄奚言在他脖子上套了一根无形的绳索牵着他往前走，他也甘之若饴：“哥哥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还想假装不知道的庄奚言：“嗯？”

还装。

褚兰深想气又想笑。

他没直接说起他幼时见过庄奚言的事，而是提起中秋那天的事：“哥哥那日在茶馆替我说话，我便猜到哥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

庄奚言：“噢、噢……”

褚兰深：“‘子孙见王亦见七，君臣邦富一朝侵。’这种大名，我还是第一次亲口承认，感觉不赖嘛。”

庄奚言的心咯噔一下，轻轻点头。

褚兰深缓缓道来：“我六哥谦和善良，敏锐聪慧，可惜体弱多病，从不被我父皇看重，他一定想，这样的儿子死了也不可惜，所以六哥这次被选为质子，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褚兰深又捏上庄奚言的发丝，继续说道。

“因为预言的关系，我父皇迟迟没定下太子人选，即便所有人都说我是个灾星，他仍然心存幻想，所以我那狼子野心的二哥，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这次六哥去辽羿，二哥便跟父皇出主意，若我能安全归来，便证明预言不假，我就是天定之人；如果我死在路上，说明，我就不是预言所说的那个人。多么可笑又劣质的计谋啊，我父皇却同意了。于是我将计就计，故意往偏僻的地方走，引他们出洞再一网打尽，只是没想到，他们为了对付我，居然招来了恶鬼，呵。”

褚兰深语气很平淡，没什么情绪波动，不知是他看开了，还是痛到麻木了。

庄奚言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静静等他说完。

褚兰深笑了笑，反手覆上去十指相扣，轻声说道：“哥哥，还记得我放荷灯那天我说的吗，我做的所有事情，只是为了让我阿娘平安。我想带她离开皇宫，可是现在的我还做不到，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旦我殒命的消息传开，就是我二哥逼宫的最佳时机，也是我回去救阿娘的最佳时机；到时候皇宫乱成一团，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他们发现不了的，等发现了，我早就带着阿娘走了。”

“你们走了，他们会不会为难你阿娘的娘家人？”

“当然不会。”褚兰深冷笑一声，“因为他们早就把人杀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