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奚言已经累得睡着了。
褚兰深轻轻吻去那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像个护食的野兽将人紧紧拥在怀中。他端详那张睡颜许久,嘴角压根弯不下来,对着那唇瓣亲了好几回,越亲呼吸越重,直到听到外头风吹树叶的声音,他才恋恋不舍作罢。
他披上衣裳。
一出房门,表情阴冷,像变了一个人。
庄奚言的小屋坐落在山顶的平地上,四周草木茂盛,有一片竹林,而穿过竹林,就是陡峭的悬崖。
褚兰深站在悬崖口:“出来。”
穆影从暗处缓缓出现,垂着脑袋,单膝跪地,后面跟着一脸为难的蒙渊。
悬崖口的寒风呼呼作响,吹得三人的衣摆剧烈晃动。
褚兰深转过身,随手覆住被风吹动的衣裳,露出底下大片的肌肤,他丝毫不在意,只道:“此时你们应该在回京的路上。”
穆影盯着那抹几乎飘在他脸上的青色衣衫,还有里面可疑的痕迹,心里五味杂陈,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痛苦难忍,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褚兰深清冷的声音混糅在风里,忽远忽近,似沉似浮,就像高空中摇曳的风筝,穆影觉得他快抓不住了。
是无力感,还是挫败感?
不,是无比的悔恨与不甘!
为什么是那个花农!
“说话。”头顶传来没有一丝波动的声音,平静而轻柔。
穆影苦涩自嘲:“殿下,花农就是我们要找的神明是吗?”也许不是?也许……
此话一出,他眼前那双脚踱了过来。他还是低着脑袋,看不到褚兰深的脸,可就算如此,他也能感觉到褚兰深的声音在笑,笑得很肆意。
褚兰深笑得尽兴了,才慵懒开口:“与你何干。”
没否认。
穆影瞪着双眼。
没否认就是默认,那个花农就是神明,而殿下对神明动了心……
他嘴唇颤抖:“殿下,难道你打算为了那个花农与李大人作对?”
不值得,不值得啊殿下!
神明算什么,神明为殿下做过什么?
他跟随殿下这么多年,比任何人都了解殿下,也比任何人都关心殿下!哪怕是后来加入、随行保护殿下的蒙渊,也不能跟他相提并论!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他的殿下为何如此反常?
正常的殿下是嗜血的,阴狠的,残忍的,可现在呢?柔情,乖巧,和可怕的听话!
这还如何重振承国!
穆影愤怒骂道:“那个该死的花农,是他蛊惑了殿下!”
他的使命就是替殿下扫除所有障碍,助他夺回承国,成为一方霸主,一统天下!
他要让整个江山都属于殿下!
到那时,殿下一定会发现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而眼下,第一个障碍就是那个碍眼的花农……
他发狠地瞪着地上的野草,仿佛野草就是花农,随时都可以抹灭,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褚兰深的眼神蓦然变冷。
穆影阴森森自言自语:“殿下识人不清,我要替殿下斩草除根……”
唰的一声,一道手刃从眼前闪过,一颗头颅应声倒地。
穆影睁大双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自己的身体倒在殿下脚边,然后天旋地转,好像滚进了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离殿下越来越远。
蒙渊收回手,安静待在褚兰深身后。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不过,两个人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滴下来,褚兰深随意看了一眼,道:“擦干净。”
“是。”蒙渊擦了擦手,随后在褚兰深的授意下,把地上瘫软的身躯踢下悬崖。
“好用的狗不听话。”只片刻,褚兰深的眼神从狠戾到平静,然后看向蒙渊。
蒙渊余光看到,立马站直:“殿下放心,属下跟的是殿下您,绝不是李大人!穆影口口声声忠诚于殿下,可背叛在先,下毒在后,害得殿下受制于李成易,简直死有余辜!但属下不一样,属下……”
“没说你。”褚兰深轻挥手示意,“穆影的猜测,还有谁知道?”
蒙渊冷静下来,立即答道:“殿下放心,穆影还没来得及将这件事上报给李大人。”
“很好。”褚兰深把目光移开,远远望着小屋的方向,心不在焉道,“他快到苍祈了,我不许任何人打乱我的计划……回去知道该怎么说吗?”
蒙渊的声音化在风里:“恶鬼心性不稳,穆影惨遭杀害……”
第二日,天还没亮,董观延就醒了,叮叮当当收拾东西,吵得还赖在床上的两人没法当听不见。
庄奚言挣扎半天,终于还是睁开雾汽蒙蒙的双眼。
即便没有董观延的动静,他也睡不下去,浑身酸软,尤其是腰那里,好像快断了。
“醒了,不再睡会儿?”
庄奚言侧头看去,褚兰深正支着脑袋看他,那双桃花眼里饱含笑意,见他醒了,便低头落上一吻,神态动作相当自然,仿佛在无人知晓之时,私自预演过数十遍。
“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茶来。”
说完,便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让寒气进来。
庄奚言忙拉住他,低声道:“……别出去,你还没穿衣裳,会、会被看到……”说到后面便没了声。
褚兰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抓痕,咬痕,什么都有,他扬起眉,得意道:“看就看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倘若庄奚言仔细听,能听见那语气里有骄傲炫耀的意味,巴不得被别人看到一样。
庄奚言脸上一烫,转过身不想理他:“你瞎说什么……”谁知动作一大,疼得他“嘶”了一声。
褚兰深的笑容立马收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神情。
“痛吗?流血了?我看看。”
说着就要往被子里钻。
庄奚言顾不上疼痛,赶忙压住被子,低声阻止道:“我没事,只是腰有点酸……你不要乱动!”
褚兰深不死心:“那我给你揉揉。”
庄奚言抬眸看他:“揉哪儿?”
褚兰深被他看得心绪一飘,喉结一动,哑声道:“你……哪儿不舒服,我就揉哪儿。”
庄奚言想了想,指尖抵在褚兰深喉结下一寸,微微用力,不让褚兰深靠近,褚兰深也不强来,只咽了口水,静静看他。
“我活了两百多年,什么杂书都看过,可懂的东西还是没你多……”
语气听上去有些复杂。
褚兰深何等敏锐,庄奚言说得委婉,可他听得明白,他把庄奚言的手拢在掌心,亲了亲,然后认真道:“不是,我从不与人亲近,所以从未碰过任何人。以前我偷看过我六哥的一些杂书,才晓得这些的。”
像是自证清白似的,褚兰深又道:“我有一个值得信任的暗卫,跟了我好多年,几乎时时守在我身边,他可以作证。”
庄奚言没说什么,默默收回手。
褚兰深见他不表态,怕他不信,追问:“哥哥,你不信吗?”
“没有。”庄奚言挪了个舒服的姿势,脑袋正好对着褚兰深的胸膛,温热的气息喷上去,引得褚兰深身体紧绷,他却没发觉,只是浅浅打了个哈欠,半困半醒道,“我信。”
褚兰深往下滑,捧着庄奚言的脸问道:“那哥哥呢,原先可成过亲?家里有没有偏房?可中意过哪家姑娘?”
庄奚言无奈又好笑:“这么多问题,我要回答哪一个?”
听到这个,褚兰深的脸一下就垮了,委委屈屈道:“当然是全都告诉我,除非你有事要瞒着我。”
“瞒你什么?”庄奚言闷笑一声,捏了捏他的鼻梁,宠溺道,“又在瞎说。”
褚兰深享受着他对自己的小惩罚,等人收了手,才笑着追问道:“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好哥哥,你告诉我吧。”
庄奚言拗不过他,只好答道:“没有,都没有。我爹娘早逝,无人替我操办,我亦无心于此,再加上我体弱多病,便没往这方面想。”
褚兰深搂住庄奚言纤细的身躯,郑重其事道:“我要学更多的菜,把你喂胖点。”
庄奚言低低笑了一声。
褚兰深的手掌在他腰上轻轻按着,帮他缓解遗留下来的不适感。皮肤与皮肤的直接接触,让褚兰深又有些心猿意马。
半晌,庄奚言推开他,水雾般的眼眸瞪着他:“阿深,你再这样就下去……”
褚兰深无辜道:“哥哥,我控制不了……咱们不管它就是。”
又被庄奚言一瞪,这下褚兰深只能老老实实揉腰。
他的手劲正正好,不轻不重,很好地缓解庄奚言腰间的酸痛。
庄奚言静静享受这项事后补偿,偶尔小声回应褚兰深的问话,例如还有哪里难受,这样会不会太重之类的。
两人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传到了董观延耳里,隔着屏风,他问道:“你们醒了?”
庄奚言轻咳一声:“嗯……观延,你在做什么呢?”
董观延一边捯饬药膏,一边说道:“我今天要下趟山,得先把这颗痣遮好才行……你帮我看看,这样还看得出来吗?”
庄奚言扯过一旁的衣裳,光洁白嫩的背上都是昨晚的痕迹,看得褚兰深喉咙一紧。意识到他视线的庄奚言猛然回头,正好将狼贪虎视的褚兰深抓个正着。
褚兰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又不甘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庄奚言把褚兰深的衣裳扯过来,丢在他脑袋上,被他抓到之前,赶紧躲着离开。
董观延正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庄奚言观察一番,随后语气肯定道:“看不出有痣,你这药膏很厉害。”
“那可不,我爹帮我弄来的。”说着,董观延就去收拾包袱,把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咒都塞了进去。
“你这是要去摆摊算命?”
“对呀,昨天答应晚晚带她去,正好我也想检验一下,我努力学了这么久,正是收获成果的时候。”
说完,董观延便拎着包袱去敲隔壁的门,隔壁静默了一会儿,就响起一连串的叫骂声,大致意思就是那么早喊她干嘛缺心眼脑子有泡。
果不其然,两人隔着门又斗起嘴来。
褚兰深耸耸肩:“呆子。”
庄奚言捡起地上掉落的符咒,看了一会儿,不禁点头:“有天赋。”
没一会儿,董观延无功而返,包袱往桌上轻轻一放,嘴里嘟嘟囔囔:“这小女子的脾气就是大,不就是起早了一点嘛,我只是想带她去山下吃好吃的,至于骂我那么久嘛……”
庄奚言善意提醒:“观延,姑娘家梳洗打扮是要花时间的。如果你没提前约好时间,就不要一大早去喊人出发,不怪晚晚气你。”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