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冬逝抄完一本《法华经》，动了动胳膊，立刻开始抄下一本。

油灯快燃尽了，他要赶紧将最后一本抄完，不然就要借着月光抄了，可费眼睛。

门外突然传来吆喝声，还有拖沓的脚步声。

冬逝奋笔疾书，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嘭的一声，房门被踢开，穿浅灰色僧衣的和尚走了进来，满身的酒气，粗声粗气的喊着，“抄完没？”

“没有。”冬逝赶紧将笔洗净，用帕子擦干，免得一会儿闹起来，笔上的墨啊水啊污了他刚刚抄好的经书。

“你个懒货，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要你何用。”和尚身材健硕，肥头大耳，冲上来就是一巴掌，将冬逝打翻在地。

冬逝几乎被扇飞，如果不是脚上的镣铐拉住了他，很可能就要破窗而出。那样倒还好些，他真想感受一下屋子外面的空气。他已经十年没有离开这间屋子了。

冬逝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等着挨打。反抗和防护只会让和尚更兴奋，打得更狠。

就在此时，冬逝看到屋顶的瓦被掀开一片，露出一个方形的孔洞，一双乌黑的眼睛从孔洞望了进来。

对方显然没想到屋子里会有个人仰躺着跟自己对视，惊得瞳孔乱颤。

和尚走到冬逝身边，边绕着冬逝转圈，边用脚踢踩冬逝，“跟具尸体似的，没意思。”

冬逝动也不动。他才不傻呢。如果虐打他变得有意思了，和尚岂不是要乐此不疲。

和尚冷哼一声，抬起脚，就要恨恨的踩在冬逝的肚子上。只听吱呦一声，窗户一开一关，一条黑影蹿了进来，直冲向和尚。

和尚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个手刀打晕。

那是个黑衣少年，轻松的单手拎住倒下的和尚，悄无声息的扔到地上。少年看向冬逝，那双寒星般明亮的眸子，正是刚刚在房顶偷看的眸子。

“他为什么打你？”少年长得极俊秀，剑眉星目，宽肩长腿，尽管看着有些憔悴，也仍旧挡不住他周身的风华和贵气。

冬逝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脑袋回答，“他喝多了，打我作乐。”

少年皱了皱眉头，低声自语，“这和尚庙，果然是个贼窝。”

“这就是个假和尚庙。”冬逝笑着说。

少年上下打量冬逝，又问道，“你是这里的小和尚么？你的脚为什么被锁着？”

“我是个假和尚，真囚犯，所以被锁着。”冬逝将手从头上拿下来，他已经很久没剃头了，头发都有些垂下来了。

少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你可知道这庙里的和尚私开金矿之事。”

“这庙里的和尚不仅私开金矿，还私开铁矿，制造火炮卖给北边的牧人，干得不法勾当可多了。”冬逝笑着说。

“他们还造火炮卖给牧人，他们是疯了么？万一牧人打过来怎么办！”少年惊得双目圆瞪，威严极了。

冬逝微微皱眉，做出思考的表情，好半天才说，“这我倒是没想过，这里的和尚也肯定没想过。”

少年极聪慧，当即明白冬逝的意思，问道，“你是说，他们只是听吩咐办事，后面还有主使。”

“没错。”冬逝点头。

“是谁？”少年看着冬逝，面露思虑。

冬逝知道少年在想什么。少年摸不准他的套路和底细，对他说的话半信半疑，虽然是这么问，但却未必那么信。

“皇帝的岳父，英国公邹爽。”冬逝说。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少年倒吸一口凉气。英国公是何等人物，皇帝的岳父，太子的外祖，怎么可能干这种杀头的勾当。

“少侠如此功夫，想必是个习武的。这身打扮，想必是个有钱的。脸上没有风霜，手上不见粗糙，不是将门虎子。武功高强，了解朝堂之事，关心私开金矿，想必是唯一没有养在宫中的九皇子。我就猜这地方是在西南，还真让我猜对了。这里离殿下修仙的蜀山，远么？”冬逝笑着，心情颇有些愉快。十年了，他第一次见到不是和尚的外人，还是能谈得上几句的外人。

“你！你怎么敢这样说出我的身份！不对，你怎么能如此轻易的猜出我的身份。”九皇子的脸红了，显然恼得不行。

“殿下若是不想坦白身份，否了便是。干嘛直接认下，傻不傻呀。”冬逝被逗笑了。他盘起腿，仰头看着九皇子，只觉得全天下再没有这样的憨憨。

九皇子发现自己应对失当，一时有些慌张，脸更红了。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来过。我的父亲得罪了英国公。英国公就将我关在这里，威胁我父亲，让我父亲听他摆布。如果英国公知道我见过你，必然不会放过我，很可能也会杀了我父亲。所以你可以相信我。”冬逝收起笑容，颇为正经的说。

“我凭什么相信你。保不准你就是这贼窝里的小贼，因为犯了错所以被锁在这里，说的一切都是诓骗我的。”九皇子的脸色渐渐恢复，眼神冷了几分。

冬逝咬了咬嘴唇，知道自己得意忘形，恐怕要被灭口。不过灭口也好，总强过当个累赘。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秘密，我就把你带走，当做人证，带到我叔父面前陈情。”九皇子到底年轻心软，竟未起杀意。

说完，九皇子抓起冬逝脚腕上绑着的铁链。

“那是陨铁所制，刀枪不侵，非得烧个几天才能……”冬逝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看着九皇子轻轻一拉，像扯稻草一样将那铁链拽断了。

冬逝张着嘴，直到被九皇子拉起来才找回声音，“你已经成仙了么？”

“只是力气比较大。”九皇子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直接将冬逝夹在胳膊下面，飞出窗外。

冬逝只在很小的时候听说过“轻功”，始终觉得那是神仙法术，与凡人无缘。今日亲身体验，紧张的浑身僵硬，攥着拳头，缩着脑袋，生怕九皇子将他掉下去。

九皇子就这样夹着他落到一片树林，有两个显然是护卫的男人正在等待。

“我滴个乖乖，你怎么还拐回来一个小尼姑。”长得壮硕的护卫对冬逝很感兴趣，一双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冬逝。

“我不是小尼姑，我是小和尚。”冬逝解释。

“少爷，您没事吧？可有受伤，可有被发现？”长得斯文的护卫更关心九皇子。

“我没事，我就进去，把他带了出来。他很了解那个地方。”九皇子说着，指着壮硕的护卫，“这是韩杀。”又指着斯文的护卫，“这是孟梨。”

“我叫冬逝，冬天的冬，逝去的逝。因为在是冬天逝去的春天出生，所以叫冬逝。”冬逝笑呵呵的说。

孟梨扫了冬逝一眼，就要拉九皇子到别处说话。

“把我送回去已经不可能了。刚刚殿下……”

“不准叫殿下！”孟梨大声呵斥。他显然没想到冬逝已然知道了九皇子的身份，满面惊诧的转向延琳，语气中竟有责备，“少爷，你怎么能将身份告诉他。”

“不是我说的，是他猜到的。”九皇子解释道。

冬逝瘪了瘪嘴，轻松淡定的重新说，“刚刚少爷救我的时候，打晕了一个和尚，有人去过的事情是绝对瞒不住的。把我活着送回去，我会乱说。把我杀了送回去，那我可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孟梨阴着脸俯视冬逝，眼中显出杀意。

“我滴个乖乖，这孩子是个人才啊。”韩杀惊叹。

冬逝仍旧笑着，从容的说，“就带我离开这里呗。反正随时都能杀了我，再找个荒山野岭埋了，和尚们找不到我，肯定以为是我自己跑了。”

“少爷，这孩子太过精明，留着是个祸害。”孟梨极力劝说九皇子。

“少爷不忍心动手，我来。”韩杀说着，已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别！”九皇子伸手拦住韩杀，瞪了冬逝一眼，“你可少说几句吧。”

冬逝瘪了瘪嘴，委屈的说，“我在那破庙里，不是挨打就是抄经，十年没跟人正经聊过天，想说话还是罪过了。”

“哈哈哈，这孩子真好玩。”韩杀大笑。

“少爷……”孟梨还要再劝。

“我心意已决，不用再说。即刻上路，中秋节没几天了，去晚了婶婶要打我的。”九皇子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变成了嘀咕。

“上路之前，能不能借我身衣服穿，最好再有个头巾，把我这光头遮一遮。我还不会骑马……”

“闭嘴。”孟梨冷声打断冬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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