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很快收到延耀被御林军右郎将孙执送回贤王府，被罚闭门思过的消息。但具体的原因，他却是第二日中午才知道。

昨夜宫里发生太多事情，想捂也捂不住。但消息实在太过杂乱，一会儿说久王杀了太子，一会儿说延耀杀了久王，转头又说太子没死，转头又说久王没死，兜兜转转，不清不楚。

但蛛网到底没有白布置这么多年，纵然在皇宫中没有眼线，光是从各府眼线那里汇总的消息，也足够素月掌握事实。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素月的预料，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得暂时按兵不动，让蛛网继续收集消息。

这几日，京城严格宵禁，入夜之后便不准百姓上街。大将军亲自带兵，负责城防。向来勤勉的皇帝，在太子遇刺后取消了接下来三天的早朝。

皇帝登基之后，从来未有休朝，这次却连休三天，可见事情严重。素月虽然没能联系上延耀，但见贤王府还算安定，也便安心。

早朝恢复那天，皇帝在早朝上宣布，重新调查秦勉案。

这一查，就是大半个月。期间，皇宫门口建起高台，说是要进行祭祀，救治太子。所有人都不明所以，但也都不敢吭声，只能看着那个奇形怪状的高台被缓缓搭起。

祭祀当天，素月也悄悄去看。宫门口不能聚集，但因为祭台足够高，所以站在远处的街上，也能看到高台上面的情形。素月更是在酒楼上面找了个好位置，将整个祭祀过程看了个全。

匪夷所思，但太子真的站了起来。

素月抿了抿唇，既然见不到延耀，那也许，该去见见太子。

素月去找了孙拙。孙拙是孙执的哥哥，孙执是御林军右郎将，隔日便要进宫执勤，想捎带素月进宫，轻而易举。

素月原本以为，说服孙执会有些麻烦，却不想孙执轻易答应。他转告太子，说素月求见，太子便让他带素月进宫。素月于是装扮成御林军，跟着孙执来到东宫。

太子是在卧室召见素月，他看起来十分憔悴，似乎命不久矣。太子上下打量素月，竟然露出笑容，“我们二十几年没见了。”

“殿下还记得我？”素月小心地说。

“不太记得了。”太子靠在床头，说话有气无力，“就记得你很白，特别白。别站那么远，过来。”

素月听话的凑到床边，看向太子。

太子也在打量他，似乎很有兴趣，“你长得挺好看啊。怎么有你相貌平平的传闻。”

“跟其他公子比，差了些。”素月淡笑。

“你说话不方便，是吧。”太子竟露出些怜惜的表情，“邹家太过分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到后面，太子咳了起来。

“太子保重身体。”素月担心的说。看太子这个样子，仿佛随时都会死。

“保重身体……”太子自嘲的轻笑，但很快收起笑容，问道，“你今日求见，所为何事？”

“我舌头受伤，口齿不清，都写下来了。”素月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太子。

太子读完那些内容，惊讶的看着素月，“这些消息，你是怎么知道？”

素月看着太子，露出为难的表情。这可就说来话长，而且，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太子似乎读懂他的意思，笑道，“我知道，等耀儿解禁，我亲自问他。所以，你将这封信给我，是希望我将这件事，告诉父皇？”

“皇帝不能，信任秦河。”素月干脆的说。

虽然，他始终搞不清，皇帝为什么会坚信秦河是真的。但既然皇帝相信，那至少不能让他相信，秦河是什么可怜的受害者。皇帝得知道，秦河早在去年，就帮助久王，处理掉了康家。

刚刚素月那封信，就是去年程绪平与大将军联络，让大将军撞破康家犯案的证据，

当然，十分薄弱。

但无所谓，他只是希望皇帝对秦河心怀戒备。要让皇帝知道，秦河可不是什么乖巧的小白兔。他是藏在暗处的毒蛇，有心机，有手段，还有大将军帮忙。

太子看着那封信，好半天，才缓缓点头，“我终于知道，秦河为什么要撒谎，咬定我亲手杀了秦勉。就跟你给我这些，同样，他要让父皇怀疑我。一旦我跟父皇之间的信任崩塌，那么之后，我就会万分艰难。”

素月点头。他从来都相信，太子没有杀秦勉，因为延耀相信。

“所以，我现在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父皇也怀疑秦河。”太子晃了晃那封信，“之前延耀说你能帮他，我还不太相信，如今看来，你确实很有手段。”

素月微微低头，没有回话。他其实，有些不敢来。他怕延耀生气。

延耀最不希望被太子猜忌，所以在太子面前，始终装傻充愣。可如今自己所作所为，暴露了延耀的才干和能力。

但他又必须来。

将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就会让皇帝怀疑，秦河是不是真的在跟久王合谋，意图刺杀太子。下毒种种，不过是脱罪的手段。只要秦河和久王不能完全脱罪，那延耀杀久王的事情，也就不能完全定罪。

太子把玩着那封信，半晌，才说，“父皇知道这件事，必然对老九产生怀疑，对耀儿想杀老九那件事，也就不那么生气了。我跟母后再求求情，耀儿应该很快就能解禁。”

素月抿了抿嘴，悄眼去看太子，到底说，“谢太子。”

太子玩味的看着素月，点头说道，“你这样帮他，我很开心。他也跟我说，有你这样的知己好友，十分满足。”

素月没想到，延耀还跟太子说起过他，不由得有些紧张。

“其实，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太子将那封信放到枕下，叹息道，“有些话，我不知道怎么跟延耀说。就麻烦你帮我转告吧。”

“是。”素月乖顺的点头。

太子缓缓讲起故事。

当年，太子巡铁到达两广，受到了时任两广总督的辅国公秦勉的热情接待。要知道，当年就是辅国公秦勉千里奔骑，到江南去接他们兄弟，将他们兄弟从叛军的刀下救出。他们兄弟与秦勉的情分，比亲叔侄还要近。

太子在两广巡铁期间万事顺意，还跟秦勉了解了很多治理夷人的门道，也见识了秦勉在夷人治理上的卓越政绩。他即亲近秦勉，也欣赏秦勉，请秦勉回京后当他的老师。

本来和乐融融，却不想一夜翻覆。

那天晚上太子早早睡去，打算第二日便启程离开两广，前往安南。

却不想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一路跟着他巡铁的官员说有要事，让他穿好衣服。他跟着那个官员来到秦府，就见大火熊熊燃烧，秦家已经付诸一炬。

他这才知道英国公的谋划。为了能继续把持朝政，阻止秦勉回京担任内阁首辅，英国公竟然联合秦勉的副手吴健，将秦氏灭门。

“我去的时候，秦家已经无一生还。我伤心难过，但也不能大义灭亲，只得答应帮外公遮掩。我没想到，外公竟然留下了秦河。”太子说到后来，连连摇头，“疯了不成。”

“也不是。”素月摇头，“可能以为，陛下不会，认秦河。”

当年秦勉之死，谁不怀疑？连延耀都怀疑英国公，皇帝怎么可能不怀疑。但他认下了结果，也就是不打算处置英国公。那么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说自己是秦勉的儿子，说英国公害死他全家，皇帝必然不会相信。就算有程绪平作保，也未必就能说动皇帝。

“按道理来说，秦河真的很难证明自己。可谁能想到，当年他曾经帮秦勉抄过一封密折。除了父皇和秦勉，就只有他看过那份密折。”太子叹息，“不愧是神童。七岁抄的文章，过去十几年，仍旧能一字不差的背诵。”

还有这种事？素月疑惑的问道，“让儿子，抄奏折？”

“哪有大臣会那么干呢？可秦勉确实是那种人啊。大概这就是英国公的报应，是我的报应。”太子苦笑道。

“与太子无关。”素月安慰道。

太子摇了摇头：“我累了。你回去吧。”

素月行礼离开。

第二天，贤王府的看守变松了。贤王府的下人可以自行出门采买，不用再让御林军代劳。素月也自然而然的扮成贤王府的下人，混了进去，见到延耀。

延耀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仍旧是那样英武俊逸，只是眼神有些疲惫。他见到素月，当即起身迎上来，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想办法进来。”

“还好么？”素月死死盯着延耀的脸，心疼不已。

被关了半个多月，自己不能出府，也收不到外面的消息，肯定很煎熬。

“还好。倒是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延耀伸手抚上素月的后背，捏了捏，“半点肉都没有了。”

“没有吧。”素月笑道。他这段时间只想着如何帮延耀脱困，压根没注意自己，反正他也不再登台，外貌如何无需在意。

“怎么没有！”延耀责备的说，“这半个月，你都在折腾什么？”

“好多。”

素月将延耀拉到桌边，倒上两杯茶，打算慢慢说。他们两个，有好多好多话得说。

日头渐渐高起，又渐渐低落，两人中间还吃了午饭，总算将这半个月的惊涛骇浪整理清楚。素月录了十几张纸，就为了不遗漏。

“幸好有你。”延耀看着素月，眼神竟有些脆弱。

“没事了。”素月微笑着安慰延耀，“太子会好的。”

延耀点了点头，刚露出些恼意，转瞬便转换成恨意，“可恨我砍了那么多刀，竟然没能杀死那个怪物。”

“总会有机会。”素月难得有了杀意。他一定会寻到能杀久王的高手。

“没错，我绝不会放过他，还有秦河。”延耀咬牙道。

“可如今，怎么办？”素月担心的看着延耀，“他若来报复。”

“他若杀我，我保证老三和未央都得死，他就算能凭着妖魔体质不死，也绝对不能再在京城当王爷。”延耀恶狠狠地说。

“你不能死。”素月将这几个字咬得相当狠，看向延耀的神情十分严厉。

“我知道，我的意思就是说，他不可能来杀我。这次他能用秦河顶罪，下次还有谁给他顶罪？他自己不想活，总还要顾忌着老三和未央的命。”延耀赶紧握住素月的手，轻轻揉搓。

素月松了口气，垂下眼眸，仍是满面愁容，“得找高手，对付久王。”

“去蜀山找？他几乎就是个妖怪，指不准他真的被魔鬼附体了呢。”延耀开玩笑的说。

素月没有说话，眉头皱得更紧。

延耀伸手揉搓素月的眉心，笑着说，“别皱眉，会长皱纹。我们风华绝代的素月公子，可不能变丑。”

素月忍不住露出笑容。

皇帝说是罚延耀禁闭三个月，实际上一个月过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个月过去就解了禁，只是还不让延耀上朝罢了。

太子虽然活了下来，但身体虚弱，天天喝药，远没有从前康健。但秦河是秦勉唯一的子嗣，皇帝无论如何不能处置，派了给事中的差事，随时带在身边。大概是担心太子和皇后报复，护得很严。

三个月还没过，延耀终于获得皇帝首肯，进宫说话。

延耀没别的话，只想离京为太子寻医。他不愿将希望寄托在红衣教身上，想要亲自到各地去寻访名医，亦或者是隐士高人，仙妖神鬼，总之，能治好太子就行。

皇帝犹豫再三，到底答应。

“你去吧。”皇帝看着延耀，眼中是属于父亲的柔软，“在外面多加小心，别那么急躁。你怪我没有处置老九……”

“我没怪你。”延耀打断了皇帝的话，“爹爹，我不是怪你。我也长大了。我也知道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需要权衡利弊，并不能随心所欲。我只是心里难受，也担心。”

“好。”皇帝点着头，眼中竟有些湿，“人但凡活着，心里就总是难受，你要学会自己纾解，知道么？”

“儿子知道了。”延耀难得正正经经的给皇帝跪拜行礼，这才退出去。

延耀第二日便带着素月离京，走得相当急。他离开京城，众人才知道他是解了禁闭，到各地去为太子寻医。

延耀离京，太子完全不知情。他希望延耀留在京中，好好施展才华，若有一日他难以支撑，延耀可为太子。

可延耀断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坚决要离开为太子求医。大概也是不希望太子党放弃太子，是以不肯接手。

京畿一代的名医基本上都被素月寻遍，是以两人离京后直奔山东，顺便去登州看望谢成玉。

谢成玉在临海抗倭得力，又被调到登州，继续抗倭，如今已经升为登州卫指挥使。

皇帝原本因为许婚的事情心有愧疚，对忠勇侯多有夸奖，如今看到忠勇侯家属实人才辈出，更加有了重用的心思，凡有海防之事，必然要询问忠勇侯的意见。

两人见到谢成玉，心情都轻松了很多。谢成玉知道他们的来意，已经准备好船只，特地带两人去海上仙山寻找奇人异事，倒真的寻到几位隐居的名医，只可惜并没能说动他们前往京城。

在海上没有收获，众人只得回返。

船舱内烛火摇曳，素月正在看一本曲谱。因为是在海上，消息传递不便，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各地的文书，难得有些清闲。

延耀无所事事，打了套拳，坐到素月对面，搭话道，“你说，让忠仔给我当妹夫，好不好？”

“年纪……”素月皱眉。谢成玉比三公主大十岁，不会有些多么？

“年纪是差得有些多，但把永宁交给忠仔，我是真的放心。就怕永宁不喜欢他，或者他不喜欢永宁。”延耀是尝够了乱点鸳鸯谱的苦处，也不敢再胡来。

“看看画像？”素月试探着问。

“再过两年吧。永宁才十二，小丫头片子，忠仔八成不喜欢。”延耀对妹妹的样貌倒是很自信，只不过小丫头还是孩子，没长开。

“他不急？”谢成玉快二十五了吧？连个亲还没定，实在太晚了。

“他是真不急。我年前还写信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他说对姑娘没兴趣。”

“看上男人了？”素月玩笑道。

延耀无奈的掐了把素月的腰，自嘲道，“谁都像我么？不喜欢软绵绵的姑娘，却喜欢硬邦邦的男人。”

“哦。”素月扯了下唇角，站起身，“硬邦邦，不好打扰，去客房了。”

说着，素月往外走去。

“别呀。”延耀笑着将素月往回拉。自从离京，两人也没避讳，向来是同榻而睡。他也习惯了身边有人，若素月去客房，他要睡不着了。

两日后，众人抵达港口，素月终于收到延迟了很久的消息。第一则就让他变了脸色。

素月没敢立刻告诉延耀，安顿下来，屏退众人，这才对延耀说，“皇帝将三公主指婚给了秦河。”

“什么！”延耀当即暴起，一掌拍在桌子上，竟然按出掌印，震起一片木灰。桌上的烛台也被掀翻，滚到地上。

素月走到门边的烛火旁，将纸条烧毁，再转向延耀，镇静的安慰道，“一个死人，不用在意。”

延耀看着素月，表情渐渐缓和，“你说的没错，我早晚会杀了他。”

“你的婚事，都拖这么久。三公主，更不急。”素月将熄灭的烛台捡起来，再次点燃，放到桌子上。

邹家落罪之后，皇后还想让延耀和邹盈完婚，但皇帝直接说邹盈是罪臣之女，不能嫁入皇室，将婚约取消。

皇后难得没有闹腾，立刻又给延耀选了内阁大学士杜景的孙女，杜双兰。可惜，还没来得及逼延耀成婚，延耀就离京了。

“你说得对。”延耀再次坐下。

素月上前，坐到延耀身边，皱眉道，“为什么？”

“执念吧。他跟秦勉是过命的交情，本来就约定过要当儿女亲家。说起来，我小时候也开玩笑，要把妹妹嫁给秦河。但我绝对没想过，是我的亲妹妹。何况，秦河与我兄弟如此仇怨，怎么结亲？”

延耀恢复平静，冷硬的说，“就算秦河真的跟永宁成亲，只要哥哥登基，必然会处死秦河，让永宁改嫁。父皇难道以为，我们会为此放过秦勉？我反正做不到，就算是看在秦叔叔的面子上，我也做不到。”

延耀对秦勉敬重喜爱。当年因为秦勉的死万分难过，甚至还多次调查秦勉的真实死因。可秦河如此谋害太子，他绝对没办法原谅，哪怕秦河是秦勉唯一的血脉。

素月看着延耀，抿了抿唇，到底说，“他是皇帝。”

延耀扯了下唇角，讥笑道，“是啊。他是皇帝啊。他如果不是皇帝，我们又如何能当皇后，太子，王爷呢？我们没资格忤逆他，他希望我们放下，我们就得放下。”

素月走过去，揉了揉延耀的头。

“看来，我还是得藏好。之前理所当然的以为哥哥能继承皇位，是我高估了父皇对我们的重视。以后，可得清醒些。”延耀说着，抓过素月的手，放在脸庞边。

这个世界上，能无条件相信的，是不是只有素月？而素月，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变？

延耀最近都兴致缺缺，两人并排躺着，各有所思，都是难以成眠。最后反而是素月主动，亲了下延耀的下巴，“累了，就睡着了。”

这夜月色昏暗，大地被阴影笼罩，微薄的月光刚落下一缕，立刻便被阴影席卷，毫无还手之力。

延耀和素月在山东逗留了将近一个月，虽然收获颇丰，但终究没听到太子好转的消息，终于在四月初启程离开。

离开山东之后，两人前往河南。河南的官员为了讨皇帝开心，早就将各大城镇的名医送往京城，是以他们没在城镇停留，而是进入太行山内，寻找隐士高人。

这日，众人来到一处道观，名唤太极观。太极观不大，在附近却十分出名，据说观主是得道仙人，观内烧得香来自仙界，请一捧香灰埋在家门口，可以辟邪免灾。

“据说香灰很灵，但观主从不见客。”素月在太极观门口小声对延耀说。

“要不，请一捧香灰回去？反正也没什么影响。”延耀说完，自己都觉得心虚。他从来最恨怪力乱神，如今有所求，反而什么都相信了。

“请吧。不贵。”只要随便捐赠，就能请香灰回去，权当买个心安。

“还是算了。我们进去转转，看看有没有机缘遇到高人。”延耀摆了摆手，还是不愿意走歪门邪道。

太极观实在太小，就只有一个院子，比朱老大的家多了两排东西厢房罢了。进门便是一株红豆杉，这树在北方很少见，延耀只在书中读到过。

“这是红豆杉吧？”延耀小声问素月。

“是。”素月游历全国，植物认得挺全。

“为什么种在这里？”延耀嘀咕着绕过红豆杉。那红豆杉正对大门，甚至有些挡路，按照风水，属于不吉。

太极观的正殿供奉着三清，居正位的是元始天尊，右边是灵宝天尊，左边是道德天尊。因为道观各有所修，是以供奉什么，怎么供奉，并没有定式，延耀也没觉得奇怪，随便转了一圈，便往左厢房。

有个小道士在左厢房，负责捐赠事宜。小道士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口齿很伶俐，叭叭说个没完。

延耀从小道士口中得知，原来太极观里的道士并不住在观里，而是在附近山林中有自己的单独的修道之所。看来想偶遇太极观的高人，是不可能了。

延耀随便捐赠了一锭银子，也没去挖香灰，就要离开。

“这位善主，您还没请香灰呢？”小道士追出来，喊住延耀。

延耀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就在这时，小道士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声音竟变得低哑，“那怎么行呢？不请香灰回去，怎么救太子呢？”

素月当即警觉，可已经晚了。门口的红豆杉突然爆开，红色的果子里全是粉末，瞬间弥漫整个院子。

延耀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搂住素月，往院外跑去。

延耀身边只跟着素月和齐原，但门口还有四个亲卫，远处还有八个亲卫。门口四个虽然是亲卫打扮，但却是蛛网请来的江湖高手。

众人很快战成一团，延耀和齐原吸入了迷烟，行动略有迟缓。素月本来就武功不济，吸入迷烟之后更是昏昏沉沉，脚步混乱。好在院外的高手没有吸入迷烟，立刻上前护住延耀。

可对方居然有几十人之多，从四面八方突然冒出，扑向延耀。延耀当即推开素月，抽出背后的重剑，抵挡攻击。

素月脚下虚浮，好在并不是刺杀的目标，跌跌撞撞的远离战场，躲到太极观的门柱旁边。他的头针刺般疼痛，思维混乱，但他也很快意识到，这是场精心准备的刺杀。

延耀孤身在外，素月不敢怠慢，身边带的都是高手，早在进太极观之前，就有人检查过周边，并没有埋伏。可刚刚从四面八方冲出那么多人，显然是藏在什么地方，很可能是地道。

刺客不可能预测到延耀会来这里，只能说明，这个太极观本来就有鬼。表面上是道观，实际上另有乾坤。

这种做派，立刻让素月联想到一个人。

邹爽。

邹爽年纪渐长，沉迷于养生，佛教、道教、红衣教，只要是号称能延年益寿，他就来者不拒。这么多年，邹爽在各地建造的佛寺和道观不计其数，更是常年资助红衣教。

素月原本还以为邹爽想要长生不老，现在却突然明白，邹爽是为自己在各地建立据点打掩护。这个太极观，会不会就是邹爽的某个据点？

素月正在分析形势，顺便后悔没带金燕子，却不知刚刚的小道童从太极观里出来，拿着一把□□，直插向他的后脑。

“素月！”延耀时刻关注着素月，见到有人袭击素月，当即冲了过来，也不顾还有利刃在往他身上招呼，胳膊和腿上立刻多了两道血口。

延耀的速度极快，重剑也分量十足，只是单手挥出，便将那个□□击飞。

那小道童身手敏捷，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割向素月的喉咙。

此时延耀已经来到素月身边，当即横剑在身前格挡。然而重剑迟缓，软剑灵巧，小道童轻轻抖了抖手，那软剑便划向延耀的喉咙。

他本来的目标就是延耀，不过是拿素月当诱饵。

素月的功夫实在一般，这种时候毫无办法，慌忙的伸手要去抓那把软剑。可他的反应速度远不及延耀，他手都还没伸出去，延耀已然一脚踢向小道童的胸口，将人直接踢飞出去。

小道童胸口遭到重创，倒地之后立刻吐血，再爬起来已经没了刚刚的灵活。

延耀出脚太快，没能保持平衡，往后倒去。素月在延耀身后，原本想要撑住延耀，可惜延耀的身体塔一样结实，直接将他压倒。

素月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柔弱。

延耀很快起身，再次跟刺客战成一团。高手也收拢过来，保护在延耀四周。可对面的人数实在太多，一茬接一茬的扑过来，那八名护卫已经丧生，只有四名武林高手还在支持。

许是受到了小道童的启发，刺客发现素月是延耀的软肋，开始集中攻击素月。所有人不得不将素月围在中间，保护素月的安全，渐渐腾挪不开，处处受制。

素月虽然着急，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在保护自己的同时，尽量不拖累大家。

四个高手功夫了得，将对方杀得损兵折将，几十人的黑衣蒙面的刺客渐渐倒下。但终究寡不敌众，渐渐乏力，其中一人见再这样僵持不是办法，大喊一声，“二爷先走，我拦住他们。”

只见那人突然暴起，完全不顾自己死活，冲向仅剩的刺客，竟然真的将刺客逼退好几步。延耀见有机会，拉住素月快速往旁边的树林中逃跑。

两人跑了不知道多久，果然没见有人追来，但同时也失去方向，不知道身处何处。

“或许我们该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官兵来救？”延耀看向素月，眼神有些摇晃。

“会的！”素月立刻点头。

他们刚来便见过这边的知县，最近有什么行动，也都向知县报备，免得出什么问题，知县来不及应对。素月也早已调查过这个知县，必然不是谁的走狗，不敢让王爷在他的辖区出事。

得到素月的赞同，延耀明显沉稳了很多。两人正想往旁边的山壁处，寻找洞穴藏身，突然听到脚步声，竟然是两个刚刚受伤的刺客，正巧也往这边逃窜。

那两个刺客见到延耀，立刻又冲了上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奖赏，能让他们如此拼命。那两个刺客均已负伤，可延耀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身上好几道伤口，连随身的重剑都崩开了缺口。

延耀举剑砍断了一个刺客的脚掌，另外一个刺客却趁机偷袭延耀，素月冲上去想要替延耀阻拦，延耀却一把推开素月，用肩膀硬扛了一刀，幸好他还用剑格挡了一下，这才没有伤得太重。

却不想那个被砍断脚掌的刺客还能站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举起地上的大石，狠狠砸向延耀。延耀立刻提剑格挡，虽然挡住了大石，却还是重剑脱手。

断脚的刺客强弩之末，随之倒地。而剩下的刺客却还能再战，只是他不知为何，不取延耀，反而砍向素月。素月刚被推倒在地，边用手护住头脸，边使劲往旁边翻滚。

可惜素月的速度太慢，根本来不及，银光已经在脸上晃过，最后却是温暖的身体砸在他身上。

延耀飞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了刺客的刀，同时他伸手捏住刺客的喉咙，咔嚓一声，将刺客的脖子掐断。

素月惊魂未消，赶紧扶住延耀，只见那把刀仍旧砍在延耀的胸口。素月吓得面无人色，赶紧去查看。

幸好延耀的胸口有软皮护甲，那把刀虽然砍中他的胸口，但入肉并不多。那把刀不过是在胸甲上卡住了，这才看起来那么吓人。

素月赶紧将刀拔出，又检查延耀的其他伤口。

延耀的状态很不好，刚刚肩膀上受的那一下最严重，伤口深可见骨，血流不止。素月只带了少量的药物，废了好半天的力气，这才止住血流。

延耀的脸色已经白得吓人，他吩咐素月，“你先走，去搬救兵。”

素月震惊的看向延耀：“一起走！”

“我走不动了。这里实在危险，藏起来也难以保证安全，你还是赶紧去搬救兵。”延耀说着，连眼神都有些散。

素月还想争辩，却知道延耀说得没错。如果之前还能找个地方等着人来搜救，现在不赶紧找大夫过来，延耀恐怕就不行了。

“找个地方，躲一下。”素月说着，立刻起身，很快在旁边的山壁中找到一处隐蔽的山缝。

素月扶着延耀，让延耀藏身在山缝之中。将自己身上带着保命的药物留给延耀，嘱咐道，“脑子不清楚，吃一颗。不能多吃，有毒。”

延耀点头，使尽全力露出笑容，“快走。一定小心，注意安全。”

素月轻轻摸了下延耀的脸，咬着牙用杂草挡住那条山缝，细致的抹平旁边的痕迹，又快速的制造了他们往别处逃窜的痕迹。

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三个呼吸间，到底决定往原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