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钟余在机场送别好友，遥遥千里，下次怕是春节假期才能见面了。她心中不舍，闷闷地回到了学校。

与室友打过招呼，钟余换上球衣直奔体育馆，缺席了两次集中训练，她对周三就要开打的小组赛并没有信心，毕竟还没能培养出真正的默契。

远远看到队友们三三两两在热身，队长看到她便招呼大家迎上来，除了关心她的脚伤，也再三确认训练是不是真的无碍。钟余对学姐传递出来的关心和照顾之意，心下感激。

“钟余，先热身吧，今天训练量不要太大。”队长见她确实状态不错，便放下心来。

除了基础训练，为了周三的比赛，又进行分组对抗练习，一个下午便过去了。

“小鱼，你真的没事了吧？”训练结束后，同是大一的队友们与钟余并肩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钟余笑着说：“我真的好啦，刚才训练我不是能跑能跳的。”

“那就好啊，你可是我们这群大一队员里最可能进首发的，因为受伤没了机会就太遗憾了。”球队里目前的顶梁柱都是二三年级的学姐。

“听教练安排呗”，钟余其实对首发并不执着，能有上场的机会就足够了：“我先回宿舍啦，训练见。”

晚自习稍显冷清，几乎半个班都为了运动会的方阵在操场训练。程知筠显然已经有所预期，对心思完全不在自习上的学生也报以理解的心态，只要不是太明目张胆，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班长倒是很认真在学习，程知筠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这人还浑然未觉，桌子上是摊开的英语四级试卷。

钟余经常在程知筠的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渐渐对此异常敏感，她正在认真刷试卷的时候，熟悉的味道直往她的鼻尖窜，抬眼，果然，那人正看着她。

“老师。”钟余打了个招呼，程知筠却示意她外面讲话。

她没有跟在那人身后从前门出去，一溜烟地从后门闪出了教室，程知筠看到了轻笑一声，心想不用这么心虚吧。

钟余快速走到程知筠面前站定，先发制人：“老师，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吗？”语气诚恳，笑意盈盈。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前的女孩今天穿的是裙子，与往常运动潇洒的模样不同，显得有些娇俏，程知筠只无可奈何地笑笑，摇头道：“你之前落下的课都补上了吗？”

“在医院的时候都补上啦，室友给我的笔记和录音，我都认真学了。”钟余诚恳道，她还记得当时听到程知筠讲课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与当面听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程知筠看着她，眼中是藏不住的满意，到了大学还能如此严格自觉学习，的确不容易：“那就好，你进去学习吧。”

钟余应了一声，生怕她多说些什么，脚下生风，却依旧听到身后悠悠的声音传来，轻轻地：“不许再喝醉了。”

连续发出“嗯嗯嗯”三个音节，钟余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程知筠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班上的学生，嘴角轻勾。

周三下午，程知筠坐在满满当当的会议室里，心思却早已经飞走。会议结束，她拒绝了同事一起打羽毛球的邀约，也没有回办公室，直接走向体育馆。

大球比赛今天同时开始，路过操场的时候，男孩子们比赛已经打得胶着无比，阵阵呐喊声此起彼伏，夸张得仿佛能刺透长空。

体育馆人比较少，程知筠反而松了口气，她已经看到了正在认真热身的钟余，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球衣，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头发扎出一个小小的马尾，更显清爽。她没有过去打扰，安安静静地坐在看台上准备认真看球。

“程老师好！”好几个女孩来打招呼，一看都是自己班上的学生，钟余的室友也在其中。

程知筠一一回应，偶尔也闲聊几句，氛围倒是轻松惬意。

归功于室友们给力的加油声，钟余其实早就发现了看台上的程知筠，她今天也是衬衫牛仔裤的标准搭配呢，程老师真是很喜欢衬衫啊，钟余心道。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冲着看台挥了挥手，程知筠也轻轻挥手回应，一道尖锐的哨声打破了场上平静的热身，热烈紧张的气氛瞬间爆发。

“小鱼加油！”钟余的室友，娇小可爱的叶时青最是大胆，加油声从观众台准确传递到场上。

程知筠被她们的热情影响，却还是只能轻轻地在心里道加油，自己奔三的年纪，早已没有了这些小姑娘一般外放的热情。

女孩们的议论声传来：“小鱼是首发诶！”钟余穿着10号球衣，站在场中间，准备跳球。

场上开始，观众台也响起五花八门的加油口号。程知筠看着，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跟学生在一起，自己也好像回到了学生年代。

那年，她也这样认认真真地看过整整一个赛季的学校篮球赛。

钟余帅气地运球晃开防守人，后撤步投篮稳稳入筐，尖叫声响彻整个场馆，半场比赛结束，她拿了16分，两个三分球，三个突破上篮，一个后撤步投篮和两次罚球，程知筠一直记着。不仅如此，助攻和防守也相当出色。

下半场她没有马上上场，似乎是教练有意让她多休息。她在场边，为队友拿水拿毛巾，为她们加油，并没有多看观众台。第四节的末尾，钟余重新上场，上场前却递给程知筠一个眼神，骄傲张扬地，得意洋洋的，似乎在说：“老师，我打得不错吧！”

程知筠展颜，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嚣张的一面。但确实有嚣张的资本，钟余是文学院的教练放上场收割比赛的，最后4分钟，她砍下8分并有一次获得全场喝彩的精彩断球，文学院63:59赢得比赛，钟余是绝对的得分核心。

她已经听到周围的议论声。

“文学院的10号好帅啊，真厉害！”

“听说还只是汉语言的新生！”

“嘿！就是我们班班长哦！”自家班级的女生附和。

“哇，真的真的呀，快给我推一下她微信呀！”

……

程知筠被这样的声音包围着，看着正在和队友庆祝胜利的10号同学，心里有止不住的骄傲涌出，一场精彩的比赛，一个精彩的人。

走出体育馆，程知筠正想发消息恭喜钟余，那人就适时来电了。

“老师，您走了？”长时间剧烈比赛，令钟余气息紊乱，颤音清晰。

程知筠笑着说：“恭喜你呀，赢得很漂亮！我刚到体育馆门口，正准备回去。”

“您等一下！”说完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程知筠收起手机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外走。

钟余跑出来的时候，程知筠是看到的，球服没有换下，背着双肩包直奔她而来。

“程老师，您晚上有事吗？”少年人面色红润，站在程知筠面前，有着蓬勃的年轻气息打在脸上。

好像有点热。

程知筠下意识地摇头，旋即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没什么事，这两天因为运动会训练，晚自习都取消了，所以我也下班了。”

“那……”钟余有些犹豫。

“怎么啦？”程老师善解人意。

女孩原本微弯的背脊缓缓挺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一起吃晚饭吗？”

程知筠愣了愣，说：“你不跟队友们一起庆祝吗？”

“嗯，我太累了，折腾不动。”钟余眼睛里亮亮的，有种不容拒绝的神采慢慢涌现。

程知筠笑着说：“我是个门外汉，但也能够看得出你今天是全场MVP级别的表现，你不去的话，她们会失落的。”

“可是……”钟余嘴角浮现一抹细小的弧度，声音清亮：“你不是说让我去你家里吃饭吗？”

不知道为什么，程知筠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很快稳下心神，她整理好耳鬓的秀发，轻声道：“想吃什么？”

“程老师不是说过给我做红烧茄子的吗？”钟余笑着回答她，也许是运动激发了肾上腺素，今天的她格外胆大，一点都没有将面前的人当作辅导员和老师一般敬而远之，只想与她更亲近一些，再了解她一些。

“扑哧。”程知筠没有绷住，笑了出来：“今天这个点买菜再做饭有点太晚了，胃里会不消化。”

钟余也不强求，说：“那就点菜一起吃。”

“好，那我在停车场等你。”程知筠觉得可行，没有拒绝，而后回过神来，还是要去家里面么，想要提议换个地方却发现那人已经跑远了，只好认命一般去停车场等人。

半小时后，钟余在停车场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程知筠的车，开门上车一气呵成。等她系好安全带抬头时，发现程知筠正看着她。

“你这洗澡洗头的速度还真是快。”程知筠打量了一眼换上牛仔裤白T恤的钟余，那白色的T恤左胸口有一个精致的皮卡丘刺绣，还有些潮湿的头发正泛着晶莹的光泽，洗发水的味道很好闻，好像是栀子香。

钟余嘿嘿一笑，说：“不想让老师久等呀！”驾驶位那人听到后只是轻笑一声，便发动了车子，向校外驶去。

夜幕初上，车内的光线并不好，钟余趁着机会偷偷地盯着认真开车的司机，赏心悦目不过如此。只可惜路程太近，还没好好看个够，目的地就已经到了。

上次送程知筠回来时是匆匆忙忙的，所以完全没有仔细看过她住的小区，此刻才发觉惊喜。

“程老师，您这个小区好像城中花园啊！”钟余感叹。

程知筠锁了车，一边带路一边道：“嗯，是规划得不错。我当时租房，也是看中了环境。”

很快两人就到了程知筠家门口，想到那次，钟余觉得有些好笑，平时清雅温和的程老师，竟然也有那样娇弱可爱的一面。

“笑什么？”开好门，她正想邀请钟余进去，却发现那人在傻笑。

钟余回过神来，自然不能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没什么。”

第一次来的时候一阵慌乱，只开了门口的暖灯，早晨起来也只在厨房活动，因此钟余并没有认真看过程知筠的家，所以此刻是被惊喜包围了的。

装潢是极致简约的欧式风格，吸引眼球的自然是大大的玻璃酒柜。

“程老师，您很喜欢红酒吗？”钟余伸手接过程知筠递来的拖鞋，一边换下，一边随意聊着。

程知筠点点头，并没有回避两人之间关于酒的话题：“算是一个喜好。不同的酒配上不同的心情，会有不一样的惊喜。”

钟余了然，心头微松，上次应该不至于给她留下什么坏印象。

“上次说过，我不是你高中班主任。”程知筠看到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安抚道：“只是我记得，你好像还没过生日。”

钟余小脸一红：“咳，是啊，我晓得啦。”

“嗯”，程知筠笑着道：“其实上次求助于你，你送我回家之后，我当你是朋友，学校之外，你面对我不用这么紧张。”

“好，嘻嘻。”钟余只会傻笑了。

程知筠拿出玻璃杯倒水，刚才在停车场的时间，她已经点了餐，等着就好。果然是明智的选择，不用自己做饭实在是太悠闲了。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闲聊，钟余看到一张四个人的照片，有些好奇：“老师，您已经结婚了吗？”

程知筠一愣，顺着她的眼神望去，有些好笑地道：“那是我父母和哥哥。”

“啊，不好意思”，钟余有些尴尬，心里却不自主地放松下来，旋即又有些羡慕道：“有哥哥一定很有安全感。”

“是啊，我哥哥比我大三岁，父母工作忙，从小就是哥哥保护我上下学，辅导我功课，带我出去玩。”程知筠眼神中有怀念的神色：“不过他大学毕业后去国外深造，之后留在国外工作，现在每年也就春节能回家了。”

钟余心想，果然一家都是优秀的人啊。

“你有个弟弟也很不错啊。”程知筠想起那天搀扶钟余的小男生。

钟余笑了笑，轻轻地道：“其实，他并不是我家的孩子。”有些惊诧，但出于礼貌，程知筠并没有多问，钟余能说的自然会说。

“那时候他才六七岁吧，温叔叔和迟阿姨在援非工作中感染病毒，殉职了。温家祖母有阿兹海默症，三代里竟然没有能够靠得住的近亲”，说起这些，钟余的声音有些低沉：“于是我父母就申请抚养笑笑，一直到现在。”

程知筠心里有些震动：“他的父母值得尊敬，他也很幸运，遇上你父母。”

“我妈妈常告诉我，做这件事理所应当，并没有半分值得赞扬或感恩的，因为他们是好朋友。叔叔阿姨都是很优秀的医生，却走得这么遗憾。”钟余笑着说，但情绪里是明显的遗憾。

“他的父母是天上星，你家就是他的人间月，一起守护着他，不要难过。”程知筠轻轻地拍了拍钟余的肩膀，安慰道。

钟余轻舒了一口气，点点头，正巧门铃响起，将沉闷的气氛打破。程知筠起身开门，钟余望着她的背影，明明是小小的，模糊的，却像是灯塔一般坚定而明亮。

红烧茄子、芦笋蘑菇、蛋黄鸡翅、清蒸鳕鱼、紫菜银鱼羹，程知筠用自家的餐具重新装盘，看起来健康精美。

“哇！好香！”钟余打完比赛正是消耗最大最需要补充体力的时候，闻到饭菜香味，立时觉得饥肠辘辘，可程知筠不让她动手，便只好帮忙摆放碗筷。

“开饭啦！谢谢程老师的款待！”钟余憋着笑大声喊着。

程知筠无奈，明白面前这人是在开玩笑，不动声色地夹了一筷子菜给她：“小朋友，多吃点茄子哦。”

“程老师，我……”钟余委屈又无可奈何地吞下茄子，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难吃。

“怎么，不喜欢？”程老师不为所动。

“唔，不会，好像也没什么”，钟余笑着说：“我小时候和爸妈出去玩，当地有个凉菜是用麻酱和蒜泥拌茄子，吃过之后就一直对茄子有阴影。”

“现在可以接受了？”程知筠觉得可爱。

“好像还不错。”不知道是因为茄子确实好吃，还是因为这是程知筠夹的茄子。

屋内灯暖，两人在温馨的环境里，大快朵颐的同时畅所欲言，很快就光盘了。

在钟余的坚持下，程知筠总算让她动手一起收拾残局，并顺便泡了两杯绿茶。

“程老师，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名字，很好听，但不知道含义。”钟余和程知筠站在阳台上，喝茶消食。

程知筠一笑：“是我爷爷给我取的名。出自《礼记》中的《礼器》：‘礼释回，增美质；措则正，施则行。其在人也，如箭竹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故贯四时而不改柯其叶。’”

轻啜一口香气满溢的绿茶，程知筠接着道：“爷爷不仅期盼我做一个表里如一、正直坚定的君子，更希望我能与世界和谐相处，收货爱与美好。”

“好美的寓意。”钟余细细品味着程知筠所诵的礼记原文。

“你呢，当时自我介绍的时候，你的名字也着实引起了一些关注哦。”程知筠笑着反问。

钟余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母亲姓徐，爸爸说他们两个人之外就是‘余’，又有钟情余生的含义，所以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程知筠有些意外，却完全明白其中的爱意绵绵：“你父母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

“从小到大，我就像个意外一样，而且经常被喂狗粮。”钟余无奈道，但显然为父母的爱情感到万分幸福。

“哈哈哈，那倒是辛苦你了。”程知筠打趣道。

华灯盏盏，夜已深了，钟余准备告辞自己走回学校，很近的路程，程知筠却执意送她，说是担心安全问题。

车子停在宿舍大门附近，互相道别，并没有更多的话。

【我到家了，晚安。】依旧记得到家告诉一声，程知筠发完才开始想，这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习惯呢？

【好的，老师，晚安】回复也一样的简单。

两人都未注意抬头看这晚的月亮，细细弯弯悬于夜空，皎洁异常。